第三十九章
元和三十九年四月初八
秦氏小月復微顯,大夫對她做了最後一次確診,胎相很穩妥,胎兒一切正常。
將軍府眾人松口氣之余又延伸出無限悲傷,分別的時候終是到了……
就要走了,于晴這才清楚地認識到,收拾行李絕逼是一項體力活加技術活。
幾人的行李比來時只多不少,光光秦氏一個人的東西就佔了五駕馬車,還不算上路上伺候她的丫鬟姑姑們。而且,她是孕婦,路上必須帶著大夫和醫女,一些可以急救的藥材也得帶足!
于晴的東西就更多了,春夏秋冬的衣裳鞋襪一車,新裁的還沒上過身的衣物一車,多年來收到的各色生辰禮物兩車,筆墨紙硯典籍書冊一車,還有三車是外公給的,于晴現在不能拆開看,據說是嫁妝?!
當然,要是條件允許的話,于晴想把那張睡了多年的臥榻也打包帶走,沒有別的原因,純粹是戀物癖作祟!
很明顯,秦氏是不可能滿足她這種無理要求的,所以于晴現在表現的非常不愉快,將軍大人不知道前因後果,以為她是不想回京所致,還心疼了好久。╮(╯▽╰)╭
與阿娘、妹妹相比,于連晨的那點家當就不夠看了,他的所有物拾收攏起來也就五車不足,四車有余的樣子。
二十多駕車的隊伍真是龐大又顯眼,將軍大人一瞧,要是這樣走出玄城不被山賊打劫那就真是上輩子燒高香,這輩子祖墳冒青煙!
遂,大手一揮,一支百余名軍隊精英組成的護送小分隊隨時待命!
四月初十,大家不約而同地起了個大早。
秦氏攜于晴,于連晨在正堂恭恭敬敬地給將軍大人磕頭,一旁的鄭氏紅著眼別開了臉,大舅舅秦磊張張嘴,也只喊了一句「妹妹……」剩下的話,其實已經不用多說,秦氏自然是心知肚明。
「是女兒不孝,不能常常侍奉父親左右,此次一別,亦不知待何年何月再相見,還望父親保重自身,勿使勞累,女兒遠在他鄉才能略安心些……」話到尾處,秦氏伏地哽咽不止,哀而不能自已,于晴和于連晨亦是伏地叩拜不起。
將軍抬頭望著梁柱,雙眼微眯,一語不發。
鄭氏走過來扶起秦氏,替她拭了淚,細細安慰幾句,囑咐她多考慮月復中的孩子,不可過分勞心,順手將她攙到邊上的椅子坐下歇著。
秦磊也上前扶起了于晴和于連晨,又牽著于晴走到將軍外公跟前。將軍扭過頭,瞧都不瞧她一眼。
于晴扯住將軍的袖子淚如雨下,「外公,笑笑不想走……笑笑喜歡玄城,喜歡外公……笑笑不走……好不好?好不好?外公……」
回應她的是將軍一貫的沉默寡言,于晴用力抹了淚,恨恨地道:「笑笑不走,笑笑這就去把衣服搬回房里,笑笑馬上就去……」于晴轉身要跑,卻被將軍外公一把拉住。
將軍大人紅了眼眸瞪她,看著她哭紅的鼻頭心里忍不住又軟下來:「傻姑娘,就知道胡鬧,你一個小孩子家家,哪里做的了主?!」
于晴睜著大眼楮一臉篤定,「阿爹說過,只要我高興,做什麼都可以!」
「簡直胡鬧!」將軍板著臉訓她,「你這樣任意妄為的小姑娘本將軍早就看你不順眼了,趁早打發走才好!」
于晴不敢置信地打量將軍外公嚴肅的模樣,默默低下小腦袋。
一滴……
兩滴……
三滴……
透明的淚水接二連三地掉下來砸在將軍的干瘦手背上,摔的四分五裂……
「不許哭!」將軍皺眉,「我是怎麼教你的?」
「好,好姑娘,就是,就是要,流血,不,嗝,不流淚……」于晴歪頭想了想才抽抽搭搭地回答。
「是,你能做到嗎?」
于晴一愣,放聲大哭:「不能!」
將軍大人:-_-#
「再說一遍!」
「我就說不能,不能!」于晴拿袖子粗魯地把小臉擦干淨,沖著將軍嚎了兩嗓子,「說什麼說,再讓我說一百遍都是,不,能!」〒_〒
「……」眾人默-_-||
「很好!」將軍微微彎腰輕輕環住于晴的小身板。
「這才是我秦向毅的乖孫女!」將軍大人在于晴耳邊嘆道。
「外公……」
「嗯?」
「長命百歲可好?」
「好!」
「一言為定?」
「駟馬難追!」
…………
即使有再多的不舍,也依舊留不住流水一樣的光陰。
于晴跟隨在秦氏的車駕一側,倒坐在外公贈的小紅馬上,看著五玄關外遙遙相送的眾人慢慢變小,變淡……
五玄城,生活了七年的綠土地,再見!
外公,最愛肅著臉教訓人的黑老頭,再見!
還有,始終不曾出現在送行隊伍中的……秦飛,再見!
起風了,風沙迷了眼楮,就在于晴的眼淚將落未落時,五玄關的石壁上慢慢飄起一面赤色大旗,赤色大旗上以正楷書一個「于」字。
「笑笑快看,于字旗!!」
「于字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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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軍府的雲亭里
「笑笑,我來考考你!」
「好!」于晴期待地看著眼前的將軍外公,考什麼?
「瞧瞧這是什麼字?」
于晴笑眯眯地湊過去,「秦!」
「知道這個字的份量嗎?」將軍笑的十分得意。
于晴拿起紙顛了顛,扁嘴道:「不足一錢!」
「錯了!」將軍模模胡子,「是重逾千金!」
在于晴不解的目光中,將軍補充:「當他飄揚沙場的時候!」
于晴點頭:「笑笑明白了!」
將軍覺得好笑:「明白什麼了?」
「笑笑也會努力讓于字旗飄揚沙場!」
「哈哈哈……」將軍笑的前仰後合,「你不行!」
「那誰行?」于晴馬上反問。
將軍語塞,「呃……你的父兄!」
于晴稍頓非常認真地告訴他:「我也姓于!」
「……那你好好努力!」
于晴點頭,「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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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字旗飄在空中烈烈作響,車隊越行越遠,可旗幟不僅沒有越來越小,反而離于家車隊逾發近了,一直到垂直地飄揚在于家車隊正上方,隨著車隊徐徐前進。
于晴翻身坐好立即調轉馬頭往車隊的後方奔去,跟在她身邊的于連晨見情況不對,也趕緊掉頭跟去。
「笑笑,你做什麼?」
「哥,你看……」
于晴指著車隊的最後一駕車,于連晨舉目望去,「這……」
于晴再次調了馬頭,待最後一駕車過去後,她才重新跟上,與最後一駕車並駕齊驅。
伸手拽拽綁在馬車車轅上的粗麻繩,空中的于字大旗隨著于晴的動作上下浮動。
她笑彎了眼,「外公還在望著我們呢!」
于連晨以手為蓋回望五玄關的方向,點頭贊同:「嗯!」
…………
…………
車馬走走停停行了一天,傍晚的時候恰好趕到一座山城,名曰鳳溪。
打頭的精英小分隊隊長王浩天收到前方勘察地形的隊員回報後,便告知眾人,今晚在鳳溪城整修。
知道可以休息,眾人的神情都有所松動,似乎連馬兒的蹄聲都踏得又輕又快。
待進城後,但見屋宇錯落,炊煙裊裊,平整的石路上,百姓寥寥,沿街叫賣的商販們已經收好了攤子,準備在夕陽中歸家。
也有幾乎沿街的人家,支著木窗,細細打量于家的車隊。
有一位老漢拄著鋤站在路邊朝王浩天喊道:「小伙子,你們可是歸客?」
王浩天下馬向老漢施了一禮,「過客罷了!」
「哦……前面左拐就有家客棧!」老漢抬手對著前路指了指。
王浩天微笑回禮:「多謝老阿爹指引!」
老漢笑著擺擺手,「不謝,不謝!」復扛鋤遠去。
王浩天待老漢走遠後才重新上馬,車隊繼續前進,左拐……
一個蓬頭垢面的孩子突然從拐角處奔出來,王浩天急急勒馬,往邊上一閃,那孩子在車隊間一路跌跌撞撞,正當他終于找到突破口打算跑出車隊陣型時……不幸被一塊凸起的石板絆倒在一匹棗紅色的母馬前。
紅馬受了驚,一揚前蹄,接著從馬上滾下一個身著黑衣的的俊少年……
于晴騎馬一天早就累垮了,正軟綿綿地趴再馬脖子上裝死,沒想到馬兒會突然來個顛簸,這下摔壞了吧?!
于晴揉著小腰抬起頭來,唇邊不經意擦過一片細軟的皮膚??
「啊…………」足以刺痛耳膜的尖叫,來自與于晴面對面趴著的一個用手緊緊捂住左臉頰的黑乎乎少年,「非禮啊∼∼∼」
于晴眉峰高聳,睜大眼直直盯著眼前一寸遠的少年看,就差沒看出對眼來。非禮?-_-||
「二,少爺,您沒事吧?」兩個跟隨的小廝跑過來,不用懷疑了,于晴小朋友果斷又是男裝出行。
一個小廝彎腰扶起于晴,另一個則動手把喊非禮的少年給架到一邊。
「沒事,就是手蹭了點皮,扶我到馬車上去。」于晴甩甩手掌上冒出來的血珠子,抬手拍了拍紅馬的脖子,「我發現你跟你家黑老頭一樣不靠譜!!!」
小紅馬轉頭對著于晴惡狠狠地打了個響鼻,于晴冷靜地抹抹臉,次奧!你還說不得了是吧?!
小廝沉默地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幕,好笑地伸出手:「是……」
「這位少爺,求求你,救救我,救救我吧!」那個被架住的少年忽然掙月兌束縛跑過來抱住于晴的小腿,哭天搶地的嚷嚷起來。
于晴沒注意,身體一個前傾……尼瑪,今天是注定要跟黃土地來幾個親昵的擁抱嗎?
還好一旁的小廝反應不錯,及時伸手挽救了于晴一把。
「放手!」小廝低頭朝少年喝道。
那少年就是不松手,一個勁地搖晃于晴的小身板。
「這位少爺,求你救救我,救救我……」
于晴低頭看去,只見那少年薄唇微嘟,一雙濕漉漉的眼楮對著她不斷地眨巴眨巴,放電??
她這麼一瞧倒有了些興致,也顧不上身體的疼痛,做出一副聆听狀。
「說來听听!」于晴邊說邊看了看扒在她小腿上的一雙手。
那少年也極有眼色,忙不跌地松開于晴的小腿,還順手替她整了整有皺痕褲腳:「其實,我並不是鳳溪人,三個月前,我弟弟重病,我爹為了給他看病就跟賭坊里的頭頭借了點錢,沒想到我爹才剛拿到錢,我弟弟就死了,我娘急火攻心沒幾天也撒手人寰,我爹沒什麼本事,就是好賭,我娘和弟弟走後,他不是灌酒就是成日成日地蹲在賭桌旁看人耍錢,再後來……嗚嗚嗚……他沒錢還高利貸,就,就把我抵了,買我的老頭要我給他暖.床,我覺著惡心就偷偷跑出來了,現在,他已經派了人在後頭要抓我回去,我不要回去,不要,求少爺救命!」
「……你……說完了?」于晴又等了片刻,才小心地問。
少年遲疑地點了點頭,「……嗯……」
于晴點頭應了聲:「哦……」然後……然後拍拍褲子轉身走人?!
「少爺∼∼」少年淒楚的喊叫伴著跌宕起伏的尾音直擊于晴的耳膜,「你親了我……我就是你的人,你帶我走吧!我……我會洗衣灑掃,鋪床疊被……求你可憐可憐我……」
「卡嚓……」圍上來看戲的眾人下巴掉地的聲音,少爺……你,你親了他?!
「撲通……」某人落馬的聲響。
于晴回頭瞄了一眼滾在地上的于連晨,眼神哀怨無比-_-||
于連晨沒想到,自己不過是到後頭取一樣東西,再回來居然能听到這麼勁爆的表白?直接嚇得倒地不起了!
「笑笑,你,你親了他?」于連晨扶著馬兒艱難地站起來,露出一臉的不可思議,「你的口味……真特別……」
「不不不……」髒兮兮的少年連連擺手,「這位公子,您誤會了。」
「其實……」他在大家疑惑的目光中伸手在臉上抹了兩下,「人家是……黃花大閨女!」一張潔白的俏臉被展現在眾人眼前,那少年……嗷∼是那姑娘羞澀地捂臉扭頭,兩手使勁地絞了絞自己的衣擺。路上三三兩兩的百姓慢慢圍了過來,對著于晴等人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
「于晴!!!」于連晨嚴厲地瞪著扶額的小妹,「你知道她是個女的?」是不是男裝穿久了,所以忘記自己也是個姑娘?!←_←于連晨懷疑!
「冤,冤枉啊!」于晴趕緊辯駁,「我,我,我真的不知道,而且,我也一點都不喜歡姑娘,真的!」于晴舉爪發誓。
這下輪到圍觀的百姓們倒抽一口涼氣了,俊俏少年郎居然不喜歡姑娘?大八卦 !
「少,少爺,你?」那姑娘指指于晴,一臉震驚。
于晴內牛滿面,這真的是一個美麗的誤會……
「姑娘,實不相瞞,其實我……」于晴俯子輕聲解釋,卻見那女孩笑著微微晃了晃左手,細碎的鈴鐺聲響起。
于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伸手把她扶起來,「姑娘,跟我走吧!」
「笑笑……」
「二,少爺!」雲姑姑大概是奉了秦氏之命來詢問,于晴轉頭見是她,暗道:來的正好!
「姑姑不必擔心,煩請姑姑轉告母親,我一會兒便親自去跟她解釋。」雲姑姑聞言只得皺著眉頭朝于晴欠身行禮,回頭往秦氏所在的馬車快步走去。
眼角余光瞥見于連晨還是一臉不贊同的表情,于晴勾勾手指示意他低下頭來,湊在他耳邊嘀咕了幾句,于連晨這才做出恍然大悟狀。
他松了好大一口氣,拍拍于晴的後背,「行了,走吧!」
停頓了許久的車隊又繼續緩緩向前移動,由于要住宿的客棧就在前方不遠處,于晴索性棄了馬一步步走過去,那個姑娘則嬌怯怯地跟在她身後亦步亦躕。
于連晨見此也牽了自己的馬走在于晴身旁,側著頭打量那位姑娘。
「咳咳……哥哥也看上她了?」于晴笑問。
于連晨一個趔趄,木著臉調開視線。
跟在于晴身後的姑娘淚眼汪汪地揪住她的衣袖,于晴回頭「??」
「二少爺不要把我送給別人,我這輩子生是二少爺的人,死是二少爺的鬼!」
「……」
「……」
天黑了,風刮的有點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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