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六人來到漢陽城的時候,這座城還沉寂在夜幕里。由四匹馬拉著的馬車在寬闊的街道上緩緩跑動著,馬蹄聲打破了靜謐。
黎成還坐在車夫駕位,他手里握著箭頭劍,神情肅穆。馬鞭被他身旁的陸小鳳拎在手里,他的表情倒顯得十分輕松。
「停。」陸小鳳突然說。
黎成拉住韁繩,左右看了一眼,「怎麼在這兒停?」街道上一個人也沒有,銀白的月光灑在他們身前這間鋪子的牌匾上,「百藥居?」
牌匾左下角有一個‘花’字。
陸小鳳從馬車上跳下來,他走到黎成身邊,然後才回道︰「七童大約會在這。」
「花滿樓?」黎成反應過來。他記得花滿樓好像是因為王陽的毒去找了藥鋪查醫術來著,那應該就是這了。
陸小鳳上前拍了拍門。
門內過了一會才亮起燭光,一個清亮的童音傳來︰「是誰呀?這麼晚了,早就關門啦!」
陸小鳳開口道︰「我是陸小鳳,我來找你們掌櫃的。」
話音剛落,那童音又說︰「掌櫃的還睡呢,你有什麼事明天再來吧!」
陸小鳳回道︰「小君莫開玩笑,快過來開門。」
黎成還沒來得及驚訝陸小鳳和里頭的孩子認識,木門就被拉開了。
一個穿著一身白色里衣的男孩站在門內,也就六七歲的模樣,正抬頭看著他們,一雙漆黑的、在夜里也透亮的眼楮忽閃忽閃地眨動兩下,他臉上掛著調皮的笑,看著很討喜。他看到陸小鳳,很歡快的喊了一聲︰「陸叔叔!」
陸小鳳伸手把他抱起來,「小君今日何以醒得如此早。」
小君伸出胳膊攬著陸小鳳的脖子,兩只小手握在一起,聞言皺了皺臉,「叔叔把我吵醒了。」
黎成笑了兩聲︰「是陸叔叔把你吵醒的嗎?」
小君歪著腦袋看黎成,「你是黎成叔叔嗎?」
黎成湊近一步,「你怎麼知道我是黎成叔叔?」
小君伸出一只手在黎成面前擺了擺,「我不能告訴你,可我就是知道。♀」他很是得意的笑了,可他眼珠一轉,又看向了陸小鳳的身後,「花叔叔只告訴我,陸叔叔和黎成叔叔要來,你們是誰?」
黎成轉頭,果然看到車廂里的幾個人也下了馬車。他去看小君,「花叔叔還告訴了你什麼?」
小君揪著陸小鳳的後領很認真的想了想,然後說︰「花叔叔讓我帶著陸叔叔和黎成叔叔去見他。」
黎成和陸小鳳對視一眼。陸小鳳問︰「那花叔叔在何處?」
小君聞言用力一掙,從陸小鳳的懷里滑了下來,他拉著陸小鳳的手,「你跟我來。」說完就帶著陸小鳳跑向了藥鋪的內院。
黎成往身後看了看,和另外四人一起跟了上去。
他們並沒有走多長時間,小君就已經推開了花滿樓的房門。
黎成進門的時候,看到花滿樓衣帶未解的站在桌前的背影,正對著一扇打開的窗。窗前擺著一盆盛開的花,黎成一時沒看出這是什麼花,只不過花香清淡,花形秀美。
他上前幾步,才看到花滿樓的面前鋪著一張宣紙,手中執一支飲墨的毛筆,正在紙上描摹著,黎成仔細看了兩眼,發現花滿樓筆下畫出的花,與窗前的那朵幾乎無二。
黎成顏色復雜的看了花滿樓一眼,沒有說什麼。陸小鳳也早就看到花滿樓在做什麼,只不過他的神色就平常許多,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他走到花滿樓身前說︰「七童,你此次讓我回來,可是王家出了事?」
花滿樓擱下筆,「沒錯。」
他突然側耳听了听身後的動靜,臉上帶著些疑惑,「我以為只有你與黎大俠。♀」
陸小鳳笑了笑,「可惜這次你錯了。你可猜出我請來了誰?」
花滿樓說︰「萬梅山莊,西門吹雪。」
陸小鳳拍掌大笑,「果然還是瞞不過你。」他說︰「還有宮九、蕭眾和許言書。」
「原來是宮大俠和蕭少俠,久仰。」花滿樓想了想問道︰「許公子與許才有何關系?」
許言書拱手道︰「許才正是家父。」
花滿樓露出個恍然的笑︰「原來如此。」
黎成對花滿樓的佩服之情無以言表。花滿樓熟悉陸小鳳,就和西門吹雪曾篤定陸小鳳去京城就是去見許才一樣。
小君突然從陸小鳳身後走了出來,他的眼楮直勾勾的盯著西門吹雪,臉色紅潤,好像要放光。黎成看一眼就想發笑。
「你是西門吹雪?」小君囁嚅兩句,終于說清楚了這句話。
西門吹雪垂眼看他,神色淡淡,一如既往的冷漠,「是。」
小君仿佛並不在意西門吹雪的冷淡,他從懷里掏模一下,抓出了一個吊墜。
那是一把翠色的玉質小劍,通體圓潤,毫無劍的銳氣。
黎成勾著嘴角和陸小鳳一起看戲。
小君把那個劍型吊墜舉到頭頂,想讓西門吹雪看清楚,「這是我讓我爹給我做的,我長大以後要做一個和你一樣的劍客!」
西門吹雪看著他,淡淡的嗯了一聲。
小君把小劍攥在手心,又小心翼翼的把它放回懷里。他看了一眼西門吹雪,又說︰「等我長大了,肯定會和你一樣厲害的。」
西門吹雪還是很平淡的嗯了一聲。
但黎成站在他的對面,他能看出西門吹雪眼里的期待。他能想象這個站在劍道巔峰的男人會怎樣去渴望一個對手。
小君綻出一個燦爛的笑,童稚的臉上露出心滿意足的味道,他看了看西門吹雪,轉頭對花滿樓說︰「花叔叔,我去把鋪子的門關好。」說完他跑跑跳跳的出了門,臨走時還關了門。
花滿樓面朝門口時笑意深了稍許,轉向陸小鳳的時候卻皺起眉,他說︰「王家出事了。」
陸小鳳說︰「什麼事?」
黎成也收回目光看向了花滿樓。
花滿樓說︰「那日你們走後,留在馬車里的那個老漢被王允發覺,可還未來得及詢問,那人已斷了氣。」他轉身走向了一個木櫃,從里面取出幾個瓷瓶,他說︰「那老漢乃毒發身亡。」
黎成和陸小鳳異口同聲道︰「毒發身亡?」黎成轉臉看了一眼陸小鳳,又問道︰「你知不知道他中的是什麼毒?和之前那毒一樣嗎?」
花滿樓把瓷瓶放在桌上,「一模一樣。」三個瓷瓶依次排開,花滿樓說︰「我找了這些時日,也未曾找出此毒的只言片語。」
黎成看了看桌上的三個瓷瓶,「那之後呢?那個老頭死了之後呢?」
花滿樓說︰「那老漢死了之後,王允便遣了人回去,獨留了我與王竹。」他轉向黎成,「王允同我說,他猜疑王家出了內賊,要與我商討該如何是好。」
陸小鳳張了張嘴,卻沒有說什麼。
花滿樓繼續說︰「我三人一直談到深夜,卻不料一個黑衣人破窗而入——」
陸小鳳皺眉打斷了他的話,「那黑衣人是否擅用光鏢?」
「不錯。」花滿樓說︰「那黑衣人的確甩出三枚光鏢而逃。你見過此人?」
「他也曾對我動手,在王府。」陸小鳳點頭,「他如今既還在王家別院,莫非這個人就是內賊?」
黎成皺眉想了想,沒有回答陸小鳳的話,他對花滿樓說︰「那黑衣人逃走之後呢?王家又出了什麼事?」
花滿樓說︰「那之後王家別院便遇襲不斷。」
「不斷?」黎成上前一步,「那現在?」
「如今王家護院已損傷大半,恐不敵。」花滿樓說︰「外患未平,內憂又起,王家上下日漸疲累,人人自危。」
「人人自危……」黎成喃喃重復道︰「人人自危……」
他覺得自己似乎抓到點什麼,他應該從里面抓到些線索,可是他就是抓不到感覺。
陸小鳳開口道︰「你一夜未睡?」他問的是花滿樓。
花滿樓笑了笑,「只猜想你們今日會到,我便早早起了。」
黎成突然抬頭,「你是什麼時候過來的?」
花滿樓道︰「半個時辰之前。」
黎成又問︰「你來之前有誰知道嗎?被人看見了嗎?」
黎成問得急,花滿樓也回得快,「我來時只知會了王允。」他的武功高強,應該不會被人發現行跡也不自知。
黎成抓著箭頭劍的手緊了緊,「那應該沒事。」他說︰「我們回去王府別院吧,以防不測。」
花滿樓點頭道︰「正有此意。」
他們回到藥鋪前,準備乘車離開,卻看見小君趴在櫃台上睡了,手旁點著蠟燭,燭火搖曳。
黎成看著他身上的里衣皺了皺眉,他把身上的外袍月兌下來披在了小君身上。沒想到小君睡得很淺,黎成極力放輕的動作也把他弄醒了,「你們要出門去?」他的聲音好像在嘴里嘟噥了好幾個來回,才很不情願的醒了,眼楮也眯縫著不想睜開。黎成見狀用外袍把他裹了個嚴實,「我們要出門,你過來把門關好,然後回屋去睡,好嗎?」
小君皺著小臉點頭,然後一個閃身從櫃台上蹦下來,動作利落,落地時下盤很穩。西門吹雪目光一凝。
黎成被小君突然的動作嚇了一跳,見他沒事才跨出了門。
門外天色依然如墨,只一輪圓月掛在當空。
夜風蕭索。
掀起一陣零亂瑣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