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和林雅文談心過後,程家森一下午都恍恍惚惚,唉聲嘆氣,沒干出什麼活來。♀所幸她在分公司的工作就是考察近幾年的工作,看看業績報表,寫寫報告,不算很忙。
鐘譯和她一個辦公室,坐在她斜對面的桌子,看她表情糾結,兩眼無神,發了好久的呆。也不知道林雅文對她說了什麼,雖然很想問,但是怕傷及她的心事,還是忍住。
下了班,兩人在酒店吃過晚飯,鐘譯提議說︰「晚上沒什麼事,不如我們去朝天門看江景?」
程家森打起精神,表示同意︰「好啊。」
南國的初秋,太陽下山後很快就夜色朦朧了,而朝天門的江邊反而熱鬧起來,孩子嬉鬧,大人談天,多的是來來往往的游人,只有江面還算安靜,江寬水闊中穿梭著點點船影,兩岸的燈光斜印在水面上,使江水一半呈墨綠色,一半呈橙紅色。
程家森迎著江面吹來的習習秋風,扶欄眺望,耳邊的長發跟著微風輕輕翻飛,她昂著頭,閉著眼楮深吸了一口氣,然後轉過臉來對鐘譯說︰「這里真美。」
鐘譯回過神,點了點頭︰「真美!」
程家森心情好了很多,笑容也跟著多起來︰「謝謝你,帶我來這里。」
「我說過,不要對我客氣。」
兩人一時無話,靜靜地站在江邊。
鐘譯打破沉默,問︰「下午見你心情不好,是因為你的學姐和你說了什麼嗎?」
程家森嘆了一口氣,緩緩開口︰「雅文學姐和我說了一些過去的事,這些事讓我既感傷青春,又對人生有新的感悟。」
「可以跟我說說嗎?」
程家森在黑暗中勉強一笑,說︰「孫振東是我大學時的男朋友,也是我的初戀,曾經我非常喜歡他。♀後來他為了工作、權勢放棄了我,選擇了林雅文學姐。今天下午我了解真相,雖然沒有恨他,但是一想起當初認定這個男人,為他傷心,覺得自己很傻。」
她看了看鐘譯,鐘譯對她一笑,耐心傾听。她繼續說︰「古人說人心難測,果然是真理,我喜歡的人竟然是一個見錢眼開的人,而嫻靜的雅文學姐竟然可以為愛變得可怕。我真是沒有識人的眼光。」
鐘譯語含深意︰「你會遇到更好的。」
程家森低頭︰「希望如此。」
秋風愈涼,鐘譯月兌下自己的外套,不容她拒絕,披在她身上。沉默了一會兒,說︰「你願不願意听听我的初戀故事?」
程家森高興地使勁點頭︰「當然想听。」
「有點無聊。」
「不會的,你說吧,我認真听著。」
鐘譯望著江面對岸小山上的點點燈光,心情頗為緊張。該從何說起呢?
二
冬季,萬物蕭條,冷風瑟瑟,位于郊區的精神病醫院原本就鮮少有人來往,現在更加冷清。
住院部五樓的過道上,一身黑衣的鐘譯抱著一束鮮花,不緊不慢地向前走著,面色沉重,原本俊逸的臉明顯蒼涼了幾歲。過道兩邊的窗戶半開,刺骨的寒風直挺挺地竄進他的風衣里,但是他一點也不覺得冷。走到512的門前,他停下了腳步。512的房門緊閉,有一道小小的玻璃窗口能看到里面的景象。他朝里一看,一個瘦小的身體正躺在床上。鐘譯似有沉沉的心事,駐足了一會兒,勉強扯出笑容,推開了房門。
「媽,我來了。」他努力裝出高興的樣子,可是一看到母親灰暗的臉頰,枯槁的身軀,他的心就跟著疼痛。
「媽,我听護士長說,這幾天你又發了脾氣,這樣可不行。她們都是來照顧你的,是你的朋友,你不能這樣對待她們。」他語氣柔和,像哄著孩子。
床上的女人沒有反應,只是裹著被子微微發著抖。
鐘譯看到床頭擺放的鮮花,將自己帶來的放在一邊,問︰「崔叔叔來過了嗎?」
女人依然沒有搭理他。
鐘譯搬了把椅子,靜靜地坐在她的床邊,輕撫她的額頭,將她散亂的頭發打理整齊。
鐘譯始終無法相信現在躺在床上的女人,是他曾經漂亮的母親——田秋華。在他的印象里,母親溫柔可人,親切善良,從小對他疼愛有加,不願意傷害任何人。而今……
田秋華終于注意到了自己的兒子,發抖地雙手從被窩里伸出來,握住他的手︰「小譯,快帶我去找你爸爸!」
鐘譯反過來握住她冰涼的手︰「媽,你冷嗎?我去拿床被子過來。」
田秋華顫顫悠悠爬起來,抓住他的衣角︰「快帶我去找你爸爸!」
鐘譯沉默,不願意再說一遍事實。因為以前不管他說幾次,母親都無法相信。
田秋華長期躺在床上,加上精神藥物的作用,身體十分虛弱,但是她非常執著,抓著鐘譯的手臂,使勁站起來,嘴里念念有詞︰「我要去找你爸爸,不能便宜那個賤女人……我要去找到他們……我要殺了她……」
鐘譯支撐起母親,面色淡漠,根本不理會她說的話。「媽,我帶你到樓下復健室走走。」
田秋華不知哪來的力氣,一把推開兒子,目露凶光︰「你是那個賤女人派來的嗎,我說要去找你爸爸,沒听到嗎?」
鐘譯按耐不住︰「都已經過去六年了,你還沒鬧夠嗎?」
田秋華抓住他的衣領︰「你說什麼?」
鐘譯甩開她的雙手,不小心用力過猛,田秋華一下子摔在床上。鐘譯不再有笑容,冷酷地說︰「爸爸已經死了六年了,他已經不再這個世界上了,你去哪里找他!」
田秋華趴在床上嚶嚶哭泣,瘦弱的身體顯得格外孤單。鐘譯不忍心,還是上前摟住母親。
「媽,該清醒了,你看看你現在成什麼樣子了,你知不知道我很擔心你。沒有了爸爸,你還有我……」
田秋華腦子一片混亂,一些奇怪的畫面不斷閃現。
「兒子剛出國,你連家也不回了,現在一回來,就收拾行李,你當我是什麼?」一位打扮得體的貴婦在質問著她的丈夫。
丈夫並不理會妻子,繼續整理行李。
妻子不依,阻止他拿衣服︰「你去哪里?回答我。」
丈夫冷漠地推開她︰「難道我出差也不可以?」
妻子露出微笑︰「真的嗎,鐘鳴,我誤會你了。以後你都不會去見那個女人了對嗎?」
「我的事,不用你管,管好你自己,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做了什麼好事?」丈夫匆匆拿了東西,經過她的身邊,看也不看她一眼。
「你說什麼,你給我回來,給我站住……」貴婦追著跑下樓去,沒能趕上他疾馳而去的車,呆呆蹲下,淚水不禁滑落……
田秋華抱著劇烈陣痛的頭,開始在床上打滾。「鐘鳴,回來,快回來……」正是那一次分別後,她再見到丈夫,他已裝在一個骨灰盒中。
鐘譯緊緊抱住田秋華,深怕她傷到自己︰「媽,請你冷靜一點,都過去了,過去了……不要活在過去的回憶里好嗎?爸是真的走了,不會再回來了。」
田秋華震怒,猛地掙開鐘譯的鉗制,拿起床頭櫃上的花瓶往鐘譯頭上砸去︰「你這個騙子,你不是我兒子。」
「砰」的一聲,花瓶碎裂,頓時地上散滿了花瓶碎片、雜亂的鮮花、瓶里的水還有鐘譯頭上一滴一滴落在地上鮮血。
鐘譯頭嗡嗡作響,一時失去意識,好不容易扶著牆角緩緩坐下。他慢慢抬手模了模額頭,滿手黏糊糊的血……田秋華怔在那里,繼續喃喃自語。
巡房的護士剛好經過,听到響聲,趕緊跑進來,看到這個景象,也被驚呆,回過神來,立刻找人來幫忙。
屋內很快涌進一群護士,幾個護士合力把田秋華按在床上,想要強行注射鎮定劑。鐘譯被扶著出去包扎,昏昏沉沉听到母親掙扎中發出撕心裂肺的吼叫聲,心痛得無以復加……
三
鐘譯看著腳下川流而過的車子,站在市區豪華寓所里,沒有絲毫快感。自從那日被母親砸傷頭後,他頭上至今還包著紗布,沒有再去過醫院。現在他已經知道事情的真相,心里深深刻著仇恨,可是一切還不是時候,他必須忍耐。
鐘譯拿起沙發上的黑色風衣,背影冷漠地走出家門。不管怎麼樣,他都不會放棄自己的母親。
鐘譯開車來到醫院,腳步沉重地走到512門前,輕輕打開,里面靜悄悄,根本沒有人。他開始慌忙尋找母親,廁所、走廊、復健室都沒有她的身影。他心慌意亂,憤恨的情緒更加嚴重,正要找醫生問人,迎面而來的護士叫住他︰「鐘先生,你來啦。田女士人在花園里。」
鐘譯大怒,語氣不像平常一樣溫和︰「是誰允許她一個人去花園里的?」
小護士被嚇了一跳,解釋說︰「田女士是被義工帶出去的,這些天都由義工來照顧她,她的心情非常平和,所以護士長建議她多去戶外走動。」
鐘譯不再理會她,連一聲謝謝也沒有說,大步往花園走去。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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