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回到宿舍後夏曉禾做了一個夢,夢里她住在有白色圍欄的房子里,房子有明亮的落地窗,橘色的窗簾,鵝黃色的沙發和白色的床,最重要的是她身邊有一個人,他那麼溫暖的環著她,那時窗外好像也在下雨,他們並肩說著悄悄話,听起來像是一段很長的回憶……
「曉禾!曉禾別喝了。走吧,我送你回家。」夏曉禾搖頭,眼前的人不是張季嘉又是誰。
「不回你家也得回我家吧,我給你媽打電話說你住我那。真是不該讓你喝酒,酒量又差酒品又不好。」
夏曉禾第二天有听張季嘉抱怨過,說她整晚都在唱範瑋琪的《到不了》,邊唱邊哭,哭完了還笑。夏曉禾以前不知道自己酒量差,因為她從不允許自己在別人面前暴漏那麼多的脆弱,大學兩年了,每次寢室聚會從來都是楊靜喝多,她一直保持著只喝果汁的習慣。
「夏曉禾,下次你要是想喝酒,我得先給你準備好醒酒藥,你要是再在我家手舞足蹈,估計我媽就得把我掃地出門。」張季嘉悻悻的遞了一杯水給頭發凌亂的夏曉禾,她坐在床上卻怎麼都想不起昨天發生過的事,如果說有記憶,那僅限于她來到烤肉店之前。
「對不起啊,季嘉。我不知道我酒量那麼差,我看,我看那個酒的度數挺低的。」
「再低也是酒,再低也架不住你喝的多。你知不知道你昨天都做了什麼?」張季嘉坐在床邊一副興師問罪的表情。
「唱《到不了》。」
「還有呢?」
「哭。」
「還有呢?」
「難道我還做了什麼?」夏曉禾驚訝的睜大了眼楮,難以置信的表情。她皺著眉,然後揪著頭發,想,想不起來了。
「給司雨打電話。想不起來了?」張季嘉問。夏曉禾無辜的搖頭,蒼白的臉上印著後悔莫及的表情。
「我說什麼?」夏曉禾問,張季嘉嘆了口氣,然後說,「你問司雨他為什麼不回來,說你那麼相信他,他卻拋下了你。求司雨幫你把蔣悅凡忘了。」
「這是我說的?」
「啊。不然呢?我編的?」
「不是不是。我覺得自己不會說這些……起碼我不會求別人把他忘了……」事實也是如此,後半句話確實是張季嘉用來騙夏曉禾的,干脆讓她清醒點,就把那個不會回來的人忘了更好。
「說明你心底就是想把他忘了,你不敢承認而已。♀」張季嘉嘴硬的圓著謊。
「我是委屈,是難過,有時候還有點恨他不回來。可是,我從來沒想過要把他忘了。」
「你是舍不得自己的過去,你的過去里有他。你愛過去的自己勝過愛他,更何況了,高中的時候說什麼愛啊都是騙人的。難道蔣悅凡要求你等過他?」
…………
「曉禾,如果那邊一切都好,我會回來,回來後馬上找你。」
「你什麼時候回來,高考好不好?」
「總之很快。如果我回來了,我們,就,就在一起好不好?如果我一直不回來……」
「不會,你會回來的。」
…………
夏曉禾不知道蔣悅凡的話算不算讓她等,可她就是這麼做了。兩年只是開始嗎?還是已經結束了?張季嘉的話讓夏曉禾想到了很多,比如她說曉禾愛過去的自己,可事實上如果沒有蔣悅凡的出現,夏曉禾更希望自己從來沒有前二十多年的記憶,因為她並不快樂。倒是現在的她活得灑月兌了些,不必擔心考試成績不理想,不必擔心父母為了自己的身體多慮,最重要的是她學了自己喜歡的專業,有一個讓自己牽掛的人,還有著一群看似都有著許多故事的朋友。
「你想沒想過接受司雨?」張季嘉說這句話的時候臉色有點難看,夏曉禾苦笑,然後用手指點點她的頭,「你說什麼胡話,我和司雨是好朋友。難道我看上去很缺愛?」
「你可不就是缺愛麼,要不人家都走了兩年了你還這麼念念不忘。司雨哪兒比不上蔣悅凡,要家世有家世,要學歷有學歷,要長相有長相,要人品有人品,要……」
「是是是,司雨什麼都好,蔣悅凡什麼都不好,可是誰讓他是蔣悅凡呢,我有什麼辦法。」
「你這是自暴自棄,自甘墮落。你就不能抬頭看看,天空那麼大,你干嘛……」
「天空那麼大,可是太陽只有一個。知道吧?」夏曉禾打斷了張季嘉,繼續補充著,「以後別撮合我和司雨,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你這麼委屈自己,我心里也不好受。天天都是勸別人厲害,你要是真那麼喜歡司雨,干脆告訴他得了。」張季嘉果然閉了嘴,她的心思不比夏曉禾淺,只是她總覺得自己懂得審時度勢,不像夏曉禾一樣在一棵樹上吊死。她相信心里的愛情和現實的愛情總有差距,司雨是她青春時代的記憶和符號,可那也只能是在心里,如果說出來了未必有好的結局,反而會失去這個朋友。♀
「不說話了?不教育我了?」夏曉禾故意挖苦了張季嘉兩句。
「你這人無聊,我不和你費口舌,再說了我都有男朋友了,這年頭誰寂寞誰知道。」
後來張季嘉為了和男朋友相聚早早的回了學校,她離開還沒一個星期,曾琦就開始打電話挨個通知,說是五一的時候是校慶讓有時間和離得近的同學都回來參加。大二的學生始終不比大四,那時候都戀家,基本逢節假日都往家跑,再加上曾琦的好人緣,更是一呼百應。
夏曉禾本不是喜歡打探的人,不過介于郭佳佳和嚴素這一桿喜歡八卦的女人,時而便能從qq群里听到一些學校的消息,听說董慶斌被省里評為了十佳教師,現在坐上了高三學年主任的位置。夏曉禾坐在電腦前發呆,因為她想不通為什麼蔣悅凡消失後,連方主任也消失了。
曉禾一天天的數著回學校的時間,中途接到過楊靜的電話,說是想吃學校附近的炒菜,讓幾個室友都早點返校小聚,曉禾在家里也沒什麼事情便答應了。後來的日子就越發的平淡,錢鐘書的《圍城》基本被曉禾翻了個通透,她最喜歡開始時的一段描寫,而這其中緣由大部分也與蔣悅凡有關,她記得他總是一副嫌棄的表情問曉禾,「那個鮑小姐有什麼好,我一看到皮膚黑的人就討厭,更何況錢鐘書先生說她是塊‘熟肉’。再者說了,一個女人脾氣那麼不好,誰能要她。」那時候的他們應該很熟悉了吧,因為她分明記得蔣悅凡說話的同時正搶走了她喝了一半的珍珠女乃茶。人不都健忘麼,她為什麼都記得這般清楚,是怕忘記還是舍不得忘記。
二月的j市開始呈現出北方春天的氣象,凍人不凍水,一邊融雪,一邊吹著猛烈的風。
「曉禾啊,電話,是司雨。」現在連李慧敏也知道司雨了嗎?曉禾放下書從沙發上慢吞吞的站起來朝電話走,李慧敏不住的催促她快點。
「喂,司雨。」曉禾說話也是有氣無力的,她覺得自己每天都像是失去水分的植物,這兩年更是如此。
「曉禾,什麼時候回學校,我爸說正好要去c市出差可以送我們。你就別坐火車了。」
「不用了,那樣多麻煩,我自己坐火車就行了,也不遠,幾個小時而已。」
「那,那我不讓他送了,我們一起走,明天該去買車票了吧。」夏曉禾想不到什麼理由拒絕司雨的好意,只是愣著說不出話,身旁的李慧敏看的著急,一把接過電話客氣的說,「司雨是吧,我是曉禾的媽媽,這樣吧,如果你爸爸方便就送你們回學校,正好我想給曉禾帶一床被子,她一直都怕冷,要是有車也方便些。」等曉禾反應過來的時候電話已經掛了,李慧敏似乎還邀請了司雨來家里吃飯,這麼看起來她和司雨倒像是得到了父母同意的小情侶。
「你這孩子怎麼那麼不懂人情世故,你真覺得司雨的爸爸有很多時間送你啊?」李慧敏瞪了曉禾一眼便往廚房去了。牛肉在高壓鍋里被擠壓的發出‘呲呲’聲,曉禾看著李慧敏在廚房里忙東忙西,這種場景既溫情又陌生。她上大學這兩年,李慧敏和夏秉川的生活變了很多,或許是年紀大了,想休息了,便不那麼拼命的工作,偶爾抽出時間便常和曉禾家常。
「媽,我長大了,以後我的事情別替我做主。我和司雨是好朋友而已。」
「難道誰說你們不是了嗎!你自己如果心里沒事干嘛撇的那麼干淨。」李慧敏盯著曉禾看了半天,然後負氣的把擇好的菜扔進水池里。
「我跟你說夏曉禾,你的事兒我和你爸從不替你做主,以前你成績不好的時候我們不說你,成績好了我們也不說你,因為我們覺得你自己清楚你想要什麼!我覺得我女兒特別懂事,從來就不讓父母擔心。倒是你上了大學,我就越發的搞不懂你在想什麼。你和那個孩子的事我多少知道些,問你你也不說,我還為這個給董老師打過電話。」
「媽!」夏曉禾驚訝的叫出聲,她難以想象李慧敏竟然為了蔣悅凡給董慶斌打過電話。
「我問過董老師,他只是說你們是很好的同桌,學習上互相幫助。那個孩子成績倒是很好,可是听說後來去了美國。曉禾啊,媽從來沒問過你,你是不是很想出國,如果你想的話,我和你爸……」
「媽,你別亂猜了。我不想出國,我喜歡中文,出了國我要去做什麼。」這段對話後來終止在夏秉川開門的聲響里,曉禾那晚睡的很不安穩,說不清是為了什麼。
音像店的姜湯事件之後夏曉禾覺得她和蔣悅凡熟稔了很多,不過他依舊坐在司雨的旁邊,沒有提過和她坐回同桌的事。期中考試在即,曉禾的卷子做的更是勤奮,有時候蔣悅凡陪她改卷子到晚上九點左右,說起這位家教曉禾倒是很過意不去,畢竟他和她並不是那種應該應分的關系,也搞不懂他為什麼要幫她。基本上夏曉禾的理科作業蔣悅凡都會幫她檢查,所以逼迫著這位從不寫作業的人也開始關注作業上的習題。連一向對蔣悅凡態度模糊不清的張永鵬都表揚了蔣悅凡積極交作業的事,理化老師那就更是對蔣悅凡近期的表現贊不絕口。年級里的一概人等都對于此次期中考試蔣悅凡的成績拭目以待,只有夏曉禾清楚,這位‘種子選手’每次做作業的時候都是那麼心不甘情不願,又是哼又是嘆氣,不高興起來還要說上幾句髒字。
「你就那麼不願意寫作業嗎?這些題你又不是不會。」晚自習後曉禾還是如常的留下來讓蔣悅凡指導功課。
「恩,就是不願意寫啊。這些東西都是一樣的,來來回回的寫多麻煩。」他扔掉圓珠筆,大力的朝椅子後面一靠,擺出個大字。
「也是,要不是為了幫我,估計你這輩子也不會寫作業。」夏曉禾抿抿嘴,心里說不出是不是有點酸澀,好像因為自己的笨拙才逼他這樣,可是自己又沒說非要讓他幫忙。
「你這個木頭腦袋在胡思亂想什麼!」蔣悅凡竟看出了夏曉禾的心思,整個手掌壓下來,在她的頭上拍了拍,很輕很輕,一點都不痛。曉禾悶悶的沒說話,只覺得心里怎麼好像也起了反應,像是貓咪爬過,輕巧了抓了兩下,有些異樣。
「我哪兒有。你要是不想寫誰也逼不了你,大不了以後不用你幫我檢查作業。」曉禾故意講。
「你這人太不厚道了。我幫你補習了這麼多天,你現在才說不用我,那我豈不是很虧。我才不做這樣的事,半途而廢。」蔣悅凡散漫的靠過來,他單手撐著頭側臉看夏曉禾,她的臉不由自主的紅起來。
「看,看什麼看。」曉禾側過臉,卻听到身旁的人陰陽怪氣的笑,「你不看我怎麼知道我在看你。你這個人就是不老實。」夏曉禾本還想說些什麼,他卻一把扯過她的習題冊檢查起來。他安靜的時候總像是另外一個人,少了頑皮有種說不出的好看。
「蔣悅凡,你的願望到底是什麼?只有我才能實現嗎?」通向寢室的路格外安靜,草叢里已隱約的可以听到夏蟲的哼叫了,溫暖的空氣流轉在兩人的腳邊,路燈下可以看到彼此貼近的身影。
「願望?干嘛?想幫我實現?願望要等我考了第一才告訴你。」
「你本來就是第一的,是你自己不肯努力。」曉禾嘀咕了一句。
「你怎麼那麼相信我?」他貼她很近,她甚至能聞得到他身上淡淡的透明皂的味道,那種干淨的像是夏天一樣的味道。
「我相信啊。我就是相信你可以。」他沒說話,只是怔怔的看她,被收緊的拳頭垂在身體兩側,看起來倒是很緊張的模樣。曉禾沒說話,抬眼看他,只記得他身後的月亮和他的眼光一樣明亮。
夜晚的風跨越夢境的邊界臨近窗子,將現實搖曳的呼呼作響。曉禾疲憊的睜開眼,半夢半醒間從窗簾模糊的輪廓里她望見了同樣皎白的月亮,此時為何覺得如此冰冷?冷到她蜷縮起身體也無法給予自己溫暖。坐起身,開燈喝水,多少次她問自己,是不是遇見他只是一場夢,因為曾經感到幸福所以此時更加的不幸。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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