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梯上升,寂白突然對身邊的幾名士兵道︰「通知各部門,半個小時後往北撤退,繞道瑞典,目的地︰挪威納爾維克不凍港。一個小時後,啟動基地自爆系統。」
士兵們露出震驚的表情,卻沒有多問,接了命令各自散去。
夏末不解地問︰「為什麼要摧毀基地?」雖然基地沒了對她來說是件好事,可她實在想不通,耗費了無數人力物力財力的總基地,他們就這麼輕易地不要了?
「那些人形生物可以突然出現又突然消失,在物理上,只有一個解釋,他們已經掌握了高維度技術,可以自由穿梭在各維度之間。」寂白沉下眼,語氣篤定︰「他們絕對來自地外高級文明。」
夏末心下大驚。
根據超弦理論,一個文明要掌握高維度技術,前提是,必須能操控星系級的能量。這樣的文明,很有可能已經能操控蛀洞和時空,足以主宰宇宙。而人類才剛剛開始對宇宙的探索,充其量只能算是初級文明。
這听上去像是八國聯軍入侵清朝。人家有大炮和火槍,我們只有弓箭和長矛。
人類文明將毫無反手之力。
不知不覺,他們已經站在寂白的房間門口。
寂白把眼楮湊到門邊的虹膜檢測器上,門就自動彈開。他轉身,看向她,繼續說道︰「其實不僅是我們國內,在全世界,已經有不下六十個城市在一夜之間變成了死城。現在地球上已經沒有安全的地方了。你休息一下,半個小時候,我派人來接你。」
夏末乖巧地點頭,心里卻止不住激動起來。從他剛才下達給士兵的指令來看,他們撤退的目的地在挪威境內。她應該能在途中找到逃跑的機會。
寂白盯著她柔順的表情,微微一笑,低頭在她耳邊小聲道︰「小末,別想逃跑,哥哥會把你抓回來的。」
溫熱的氣息噴在她耳根子上,整個耳朵泛起淺淺的粉色,夏末慌忙退後一步,撥弄了一下頭發遮住耳朵,討好道︰「我不會跑的。外面這麼危險,還是待在哥哥身邊比較安全。」
寂白凝視了她一會兒,才道︰「你能明白就最好了。」
夏末的笑臉差點就垮了。他既然猜到她的想法,肯定有所防備,這回她插翅都難飛了。不知道為什麼,她總覺得這次重逢,他有許多地方給她的感覺跟以前不一樣了。明明還是那張熟悉的臉,卻總在不經意間讓她感到陌生。
忽然,她想起還在中國的老騙子和旺財,心中不禁一陣焦急,放柔了聲音請求道︰「哥哥,我家里還有兩個人,你能派人去救救他們嗎?」
「你放心,我的人早就去了,一定盡全力把李博士帶回來的。」寂白說道。至于另外一個人,他沒說救,也沒說不救。
「李博士?」夏末一下子抓住了他話里的重點。
「李復淮,現年63歲,著名中國籍遺傳學家。♀曾參與genui計劃,b級權限,不能進入核心實驗室,所以你6歲前從來沒見過他。」寂白眼中笑意點點。
「他是你們……派來監視我的人?」夏末愣愣地問道。
寂白卻笑而不答,伸手踫了踫她慘白的臉頰,又重復了一遍︰「小末,別想逃,你逃不開我的。」然後一按牆上的按鈕,房門在他們兩人之間自動關閉。
他的腳步聲漸漸遠離。夏末感到眼前一片水霧迷蒙,喉嚨疼得發酸,比之前被200伏電壓擊穿身體時,要疼上千萬倍。
突然,她猛地用力抹去眼中的濕意,一坐在地上。
有什麼可傷心的,不是老騙子,也會有別人來監視她。這些年,他對她的好,她要是沒感覺到就真是良心被狗吃了!
想通了以後,她就不再糾結。她的命運已經夠奇葩坎坷的了,糾結太多早不用活了。
「唉……希望老騙子和旺財都能平平安安的……」她默念著,閉上眼楮。
半個小時後,她被全副武裝的士兵圍在中間,送進一輛軍用吉普里。
「為什麼不坐飛機?」夏末疑惑地問押送她的人。
那人看了她一眼,一副看白痴的樣子︰「駕駛員要是被‘降臨’了,你難道想乘搭無人駕駛的飛機?」
被「降臨」?
夏末隨便一想就明白了,他應該是指人形生物突然出現殺人,看起來就跟魔鬼降臨似的。
「你在跟她說什麼?」不知道從哪里走來一名老頭兒,語氣不善地責問那名士兵,順道還冷冷地瞪了她一眼。
夏末記得這禿頂老頭兒,就是主持電擊實驗的那位科學家。她納悶了,不是應該她看他不順眼的嗎?怎麼他還嫌棄起她來了?這麼討厭她,他倒是放她走啊。
她正想狠狠回瞪他一眼,又听老頭兒罵那名士兵道︰「你忘了基地準則嗎?c級權限以下的任何人不許跟這個實驗品說一句話!你的權限多少級?你想被軍法處置嗎?」
士兵被吼得一哆嗦,趕緊立正站好,小聲回答︰「長官,我知道了,保證嚴格完成任務!」
禿頂老頭兒這才點點頭,看也不看夏末一眼,轉身走了。
經過這麼一鬧,士兵打死也不吭聲了,跟個木頭人一樣坐在夏末身邊,一動不動。
夏末也不為難他,安靜地縮在車後座的角落里。雖然還未入冬,但對于怕冷的她來說,這里夜晚的溫度已經很低了。
大約又過了十多分鐘,車子開動。所有車燈全開,四周頓時亮如白晝。夏末這才看清楚,原來她坐的這輛吉普只是長長的車隊中間其中一輛而已。
車隊太長,拖慢了速度。車子搖搖晃晃地緩緩向前,反而讓人沒有了撤退的緊張。一車人就聊了起來,不過,他們都很默契地忽略了夏末的存在,說話的內容也從不涉及基地和實驗的事情。
夏末苦笑一下,把臉轉向車外。
反正她也習慣了,在認識老騙子之前,她只有她自己。從懂事開始,她就覺得自己是個異類,不屬于這個世界。他們看她的眼神,跟看其他人是不一樣的,那不是看同類的眼神。而她,從小就沒有身為人類的自覺。
就像那個禿頂老頭兒說的那樣,她只是個「實驗品」。
她已經越來越確定,自己不是人類。
車廂里,一邊聊得熱火朝天,另一邊,夏末安靜地獨自一人盯著車外向後逝去的景物。
誰也不會預料到,這樣放松的氣氛並沒維持多久,他們就必須面對被未知生物千里追殺。
第一輛被「降臨」的車正好是夏末他們後面的那輛吉普。
夜里行車,吉普車發動機聲音很大,但那聲嘶力竭的慘叫聲響起的時候,許多人都仍听得清清楚楚。
伴隨著叫聲,後面的車失去了方向,像瘋了一樣左右擺動,一個加速,撞在了夏末車子的後尾上,然後又失控飛出了車道,繞了一個大圈,如狼入羊群,沖進了後面的車隊里。
「全體听令,除了應急小組留下,其余未受損的車輛繼續向前開,不準停!」寂白的聲音從車內的聯絡器里響起。
所有車子開始不要命的加速。
誰也不知道下一個被「降臨」的會不會就是自己,每個人的眼中都透著深深的無助和恐懼。面對強大到無解的獵殺者,他們除了祈禱幸運女神的眷顧,別無他法。
夏末終于明白寂白為什麼下令繞道瑞典,因為從哥本哈根沿著丹麥境內直接前往挪威,必須經過兩段不短的海路。如果在海上被「降臨」,那麼他們很可能就被一鍋端了,變成名副其實的幽靈船了。
事實證明,寂白的決定一直是正確的。
經過19個多小時的飛速前進,原本由200多輛車組成的車隊已經減少到50輛不到。一路上,他們陸續踫到了大大小小的難民潮。
全球範圍內的「降臨」,終于開始了。各國政府也不再隱瞞實情,驚恐的人們像無頭蒼蠅一樣逃離城市,遠離人多的地方。他們自以為那樣就能減小目標,不容易被那些恐怖的食人生物發現。但其實,夏末很明白,這些做法在控制了高維度的生物面前,都只是無用功。
試想一個畫家,在一張白紙上畫了一個人,讓這個人活了過來。從此,紙上的人就生活在平面的二維世界里,畫家給他起了個名字,叫「二維人」。「二維人」的眼楮只能看見在平面里的世界,而看不見生活在三維世界里的畫家。
現在畫家在「二維人」的四周畫了四條直線,把他困在四方形里面。在「二維人」看來,他能感知的所有方向都被堵住了,他是安全的。可是從畫家的角度看去,他卻完全暴露在畫家的視線下。畫家只需要拿起橡皮擦輕輕一抹,「二維人」就會被徹底抹殺掉。
同樣是這個例子,被困住的「二維人」想要走出四方形,可是在二維世界里,他沒有任何辦法可以做到。但是對三維世界里的畫家來說卻是舉手之勞,他只需要把那人從二維世界里提出來,在放回到四方形外面就行。
所有看似無解的自然規律,到了高緯度,答案將變得無比簡單,一目了然1。
這也意味著,面對即將到來的種族滅絕,人類根本無處可躲。或許,短時間內,食人生物確實會先選擇人多的地方下手,一次性解決肚子,但是很快,當人類數量驟減時,這些生物將會對那些剩下的分散人群下手。
望著車窗外陷入瘋狂的人群,夏末的瞳孔也被染上了沉重的色彩。早在他們越過丹麥和瑞典邊境的時候,她就被換到了寂白的車子里,受到最嚴密的保護。
「上校,我們車上的油所剩不多了,估計能撐到基律納市就不錯了。」前座的士兵說道。
大部分的加油站都被人們搬空了,他們一路駛來都沒能得到補給。
寂白把視線從夏末身上收回,眼里還殘留著些許暖意,說道︰「那就在基律納郊外停下來,棄車步行。」
……
九月的挪威,寒冬未至,可是納爾維克的夜晚已經寒風刺骨。簌簌的北風從遠處的海灣上呼嘯而來,穿過樹林,竟還能吹得人睜不開眼楮。
在經歷了接近三天的長途奔徙後,隊伍里的人都已經疲憊不堪,卻仍是有條不紊地保持著前進的隊形。汽油耗盡後,他們在一天前就棄車改為步行,由于隊伍里有一部分文質彬彬的科學家,速度被拖慢了許多。
「上校,我們的地外衛星在被摧毀前,傳回來最後的影像,北緯45度以南的國家已經全部陷落,聚集在梵蒂岡祈禱的幾十萬人……」說話的人臉上流露出沉痛的神色,「一瞬間全沒了……」
寂白看上去絲毫沒有被這個消息所影響,臉上仍保持著一貫的和煦微笑,點點頭,表示知道了。他身邊的夏末,臉色卻沉寂下來,明亮的大眼楮里滿是擔憂。但轉念一想,他們被追殺,那老騙子那邊可能就相對更安全。這也挺好的。
隊伍繼續前行,眾人都沉默不語,耳邊只有隊友的呼吸聲和腳步聲。
突然,隊伍後方傳來一陣騷動。剛才的傳令兵去而復返,焦急地喊道︰「上校,我們後方部隊被‘降臨’了!已經派人斷後,請您快速離開這里!」說完,又急忙往回跑。
夏末還沒反應過來,手就被握住,只听寂白說道︰「跟著我,加快速度。」
一旁那些臉色蒼白的科學家們,也不再埋怨腰酸背疼,在來自不同國家的特種兵的護衛下,在幾乎伸手不見五指的針葉林里跑了起來。
後面的嘈雜聲似乎越來越遠,就當大家以為自己能躲過一劫的時候,不知從哪個方向響起一聲慘叫,緊接著,一聲又一聲的慘叫,此起彼伏。
他們的行蹤又暴露了!
寂白臉上的笑容終于淡去不少。他開始覺得不對勁,他們的行蹤一直很隱秘,北緯45度以北大面積區域里,那麼多股難民潮,為什麼那些生物獨獨對他們窮追不舍,而且每次都輕而易舉地發現他們的蹤跡?
答案顯而易見,他們中有人的身上被標記了。
「各單位注意,分散隊形,各自前進。」他毫不猶豫地下達指令。
特種兵們都訓練有素地以兩人為一個小組,每小組帶上一名科學家,朝四面八方散開。
寂白緊緊地抓著夏末的手,身後跟著一名特種兵,向著納爾維克不凍港港口,以最快的路線行進。
周圍又安靜下來,離海越近,濕氣越大,霜凍讓草地變得更難行走。夏末有幾次險些滑到,但是寂白的速度絲毫不減,只是更加用力地握著她的手。
視線的盡頭,似乎有光。他們快到了!
「啊——!」淒厲的慘叫聲驀然驚起。
身後,近在咫尺!
夏末下意識地回過頭,正好看見一直跟在她身後的特種兵瞪大著眼楮,胸口被一只手穿透,整個人瞬間枯萎,就好像身上的水分被猛然吸干一樣。
超近距離的血腥場面,讓她幾乎呼吸停滯。
特種兵的干尸緩緩倒地,凶手卻仿佛憑空消失了一般,不影無蹤。
是降臨!
他們追上來了。
寂白停下腳步,轉過身來,嘴角的笑容不變,深不見底的目光落在夏末的背影上。
被標記的人竟然是她,難道……
樹影斑駁,隨著一陣悉悉索索地聲響,四周緩緩浮現出一個個黑乎乎的身影,密密麻麻蔓延開去,不知到底有多少人。但是他們都只是站立在原地,並沒有進一步的行動。
夏末顫抖著緊閉雙眼,卻遲遲等不到死亡的來臨,不禁疑惑地睜開眼。
黑影逐漸向兩邊散開,月色朦朧,她模糊地看見一個高大的身影,踏著泛著銀光的一地霜凍,由遠而近朝她走來。
「低等生物沒有生存的權利,地球人類也沒有豁免權,但你不同。」他的音色出奇地低沉悅耳,听起來有幾分熟悉。
皮靴踩在冰凍的草地上,發出「 嚓 嚓」的聲響。他的臉慢慢變得清晰起來。
深邃完美的五官,讓人見過一次就絕對不可能忘記。
「夏末,」熵走到她跟前,居高臨下地望著她,「我給你兩個選擇,被我吸收或者成為我的交/配對象,你的答案是什麼?」
林子里又恢復寂靜。
過了好一會兒,夏末才勉強收起震驚不已的表情,張了張嘴,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話來︰「旺財,雖然我幫你起了這個名字,可原來你真得不是人啊?」
在這生死一線的時刻,雖然明知道他跟那些恐怖的食人魔是一伙的,可是在他出現的一剎那,她卻沒由來地感到一陣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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