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數道回廊,忽聞花香撲鼻,前面有一座極大的花園,那宮女道︰「這里是御花園,我家主人就在里面,林公子自己進去吧。」
林鳳生沿著鵝卵石鋪成的小徑慢慢走著,只見兩旁栽滿各種奇花異草,有茶花、杜鵑、海棠,牡丹、蕙蘭、紫竹、百合、玫瑰、芍藥、玉蘭等等,不勝枚舉,目不暇接,還有許多不知名目的花草,有的已過了花季,有的正自開放,繁花似錦,爭奇斗艷。
林鳳生雖然出身富貴之家,但自家的後花園與這御花園比起來,無論是園林的規模還是花木的品類均覺遠遠不及,不覺有些心曠神怡,一面賞玩一面吟些詠花的詩句。
轉過一座小假山便聞琴聲悠揚,前面是一個極大的荷塘,荷葉田田,點綴著或紅或白的花朵,正如楊萬里詩雲︰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
荷塘中央建有一座小亭,與岸邊以一道長長的木橋相通,遠遠看見一名黃衣女子坐在亭中撫琴。林鳳生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頓覺神清氣爽,心道︰「這位姑娘倒也是個雅人,不知是位公主還是娘娘,找我前來所為何事?」
當即走過長橋來到亭中,那女子仍自低頭彈奏,並不理會林鳳生。女子年紀甚輕,看樣子與梅若雪差不多年紀,身著一襲鵝黃色羅衫,雲髻峨峨,眉目如畫,登時覺得有一種似曾相識之感,但細細回想卻又實在不認識這樣一位女子。
林鳳生頗通音律,于是坐在欄桿上細細聆听,也不上前打擾。女子撫奏的指法主要以左手的吟和揉為主,時而奔放渾厚,時而又清新幽怨,正是一曲《瀟湘水雲》,他感于琴韻腦海中不覺浮現出一幅雲水掩映、煙霧繚繞的畫面來。
此曲乃南宋郭望楚所作,金兵入侵以後他從家鄉浙江移居湖南九嶷山下,深感國事飄零、山河破碎,眼望瀟水觸景生情,靈感頓生譜下此曲,以遣他內心的抑郁和對故土的眷戀之情。
林鳳生心道︰「看來這位便是公主了,蒙古大軍即將來犯,她心中憂慮家國安危,是以才彈奏這首曲子。」
一曲甫畢,少女盈盈起身萬福道︰「你來啦!快請坐。」
林鳳生在她對面的錦凳上坐下,拱手道︰「不知姑娘如何稱呼,約再下來此有什麼事?」
少女嬌羞一笑道︰「你當真不認得我麼?」
林鳳生搖頭道︰「姑娘與在下的一位朋友倒也有幾分相像,只是在下與姑娘初次見面,還望姑娘恕在下眼拙。」
少女清了清嗓子道︰「林兄別來無恙啊!小弟已在此恭候多時了。」
林鳳生听得此言,月兌口道︰「你是段兄弟?」一言未必又覺不對,自語道︰「不對不對,段兄弟雖然與這位姑娘十分相似,但畢竟是男兒之身,怎會無緣無故變成了女子?」
少女笑道︰「小女子姓段,名叫徵羽,宮商角徵羽的徵羽。」
原來眼前的這個少女正是他數月前在鄧賧相識的段徵羽,只是她當時女扮男裝,林鳳生並不知她是個女子。
林鳳生喜道︰「你果然是段兄弟,名字中五音已佔其二,難怪你琴彈得這麼好。」想到男女有別,自己卻曾與她共處一室,不禁有些臉上發燒。
段徵羽見狀也是雙頰暈紅,低聲道︰「我當時騙了你,你不怪我吧?」
林鳳生故意板起臉道︰「當然怪你啊!你瞞得我好苦。」
段徵羽歉然道︰「你別生氣好不好?小妹給你賠不是了。小妹當時也是情非得已。」
林鳳生展顏一笑道︰「算了,你告訴我的名字是真的,總算沒有壞到家。」
段徵羽道︰「我離家出走的原因也是真的,父皇逼我嫁到沙麻部去,我不肯,便只得悄悄逃出宮去。」
林鳳生嘆了口氣道︰「父母之命實在不該違抗,但婚姻大事又豈能兒戲?你既不願意不嫁也就是了。現下皇上還逼你麼?」
段徵羽笑道︰「不逼了,否則我又怎肯乖乖待在宮里。父皇已將沙麻里放了,他已經答應重新歸附朝廷,並且主動解除了婚約。」
林鳳生心道︰「皇上已將他放了?卻為何他的兩個兒子又來找我報仇,說皇上殺了他們的父親?看來是皇上故意放出風聲,以此震懾那些亂黨。這也是殺雞儆猴之意。」
當下笑道︰「這倒是件好事,現在兵荒馬亂的,你若再逃出宮去可危險得緊。那你當時又為何不辭而別?」
段徵羽道︰「那天我在城牆上看到一張榜文,說是母後得了一種怪病,宮中太醫都束手無策,故此張榜招募江湖上的能人異士進宮診療。我當時心急如焚,一心只想回宮探望,不料卻是父皇和母後設下的騙局。」
林鳳生笑道︰「這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啊!不過他們這麼做那也是為了你好。」
段徵羽點頭道︰「這些日子你都去了哪里?你不知道我有多擔心。」說完這句話臉上又是一陣暈紅,靦腆的低下了頭。
林鳳生道︰「你我闊別重逢這些事情不提也罷,只當它是一種歷練便了,我現在不是好端端的麼?」
段徵羽本有千言萬語想要對他傾訴,但真正相見了卻又不知從何說起,低低的道︰「菩薩保佑,你總算是平安回來了。」寥寥數語難掩歡喜之意。
倒了一杯清茗給林鳳生道︰「雖然小妹是個女子,但我希望你能一直將我當作你的段兄弟,你願不願意?」
林鳳生笑道︰「只要公主不嫌棄在份低微,在下定然不敢忘了當日的相交之誼。」
段徵羽微嗔道︰「人之相交,貴在交心,其余的皆為身外之物,我一向看得甚輕。」
說罷素手輕撫琴弦,音韻又生,所奏的乃是一曲《高山流水》中的「高山」,琴聲悠揚,洋洋灑灑,林鳳生頓時聯想到山巒起伏、風景靈秀之象。
段徵羽奏完一曲,起身道︰「不知小妹是否有幸得聆林兄雅奏?」
林鳳生微微一笑,當即十指連動如水般流暢,和了一曲「流水」。《高山流水》原為一曲,自唐代以後分為《高山》與《流水》兩段獨立的琴曲。
傳說伯牙善琴,鐘子期善听,伯牙鼓琴志在高山,鐘子期曰︰「善哉,峨峨兮若泰山。」志在流水,鐘子期曰︰「善哉,洋洋兮若江河」伯牙所念,鐘子期必得之。子期死,伯牙謂世再無知音,乃破琴絕弦,終身不復鼓。足復為鼓後用「高山流水」比喻知音或知己。兩人此舉也是取「高山流水遇知音」之意,二曲相和自是已將對方視為自己的知交好友。
兩人奏完此曲心情大悅,再無半點拘束之感,並肩坐在亭子的圍欄上賞荷暢談,林鳳生將分別以後的種種遭遇細細說了,段徵羽靜靜地听著,秀美的臉龐上時喜時憂,仿佛遇到危難、獲得奇遇的不是林鳳生而是自己。
林鳳生自一早進宮以來水米未進,幾個時辰下來肚中已餓得咕咕直叫,段徵羽笑道︰「不如你到我房中吃些甜品點心,再慢慢說給我听。」
林鳳生道︰「也好,只是我可不大喜歡甜食。」
段徵羽道︰「這還不簡單麼,我吩咐御廚給你做些菜肴便是。」
林鳳生道︰「不必這麼麻煩了,不如去城外的泰和酒樓吧!這段日子我每次想起那里的美酒佳肴都會忍不住饞涎欲滴。」
段徵羽嫣然一笑道︰「這有什麼麻煩不麻煩的,不過你想去泰和酒樓也由得你。自從分別以後,我也再沒去過那里,倒也真的有些懷念當時我們相聚的日子。」
兩人出了御花園,段徵羽吩咐宮女備轎,林鳳生插口道︰「我這次還帶了一位朋友進宮,你都知道了麼?」
段徵羽笑道︰「我自然知道,而且我還知道她是一位美女。」
林鳳生也呵呵一笑道︰「她想必也沒吃飯,我們帶她一起去吧。」
段徵羽道︰「好啊!既是你的朋友,那麼也不是外人。」于是讓宮女多備了一頂轎子。
林鳳生和段徵羽一起來到西廂的客房,芸兒在房中正自擦拭她自己的那口寶劍,見到段徵羽不由得有些詫異,問道︰「鳳生,這位姑娘是?」。
林鳳生道︰「這位便是大理國的公主,也是我的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