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國藩這幾個月很受煎熬,他自詡忠貞之士,可是最近屢次抗旨行事,咸豐皇帝下了三道聖旨,讓他率領湘軍進戍河北地區,都被他以正在整軍的借口拖延.
自從曾國藩率湘軍主力進駐湖南衡州抵御左宗棠的大漢軍,衡州知府高人鑒就很識趣的將府衙讓出來,他巴不得湘軍進駐衡州。
高人鑒明白湘軍是塊硬骨頭,大漢軍輕易不會攻打,自己也加入了曾國藩的幕僚。
湖北傳來消息,湖廣總督官文被罷免!曾國藩心思復雜,急忙召幕僚商議對策,官文最近與湘軍相處默契,胡林翼升任雲貴總督,湖北督撫又被換,以後湘軍在湖北又要陷入困頓。
听曾國藩抱怨,郭嵩燾道︰「這皇上也著急了,官文報喜不報憂,誰都知道其中定有貓膩。」
郭嵩燾在江西打了敗仗,這讓他明白自己不是領兵作戰的那塊料,感覺很丟面子,就寫了一封書信,托人遞給曾國藩,自己回鄉隱居,曾國藩正好路徑長沙,就把他‘抓’了過來,隨軍行動。
陳世杰看著曾國藩,問道︰「曾公可有應對之策?」
曾國藩苦笑︰「這徐良是戶部侍郎,我在燕京為官的時候與他交情匪淺,只是曾某經歷了江西巡撫陳其邁這件事,也不敢保證這徐良會如何對待湘軍。」
劉蓉開門見山的說道︰「各位忽憂,經過官文默許,湘軍已經融入湖廣地方,現在湘軍勢大,是湖廣總督有求于我們,而不是我們受制于湖廣總督,這徐良識趣就罷了,要與湘軍對著干,就讓他出個意外,朝廷天高地遠,又有短毛攔住去路,湘軍無憂。」
眾人瞪大雙眼,驚奇的看著劉蓉,不明白他為何說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話,這要是在湘軍草創的時候,早就被掃地出門了。
劉蓉說這話也有底細,前幾天他收到王的來信,稱李續賓沒有戰死,而是被俘,如今就關押在南京,王在信里有意無意的勸他靜觀其變,這對他的思想轉變有很大的影響,他的心思活泛起來,湘軍是湖南人的湘軍,何必為朝廷陪葬。
曾國藩強笑道︰「霞仙說笑了,湖廣總督代表的是朝廷臉面,我等焉能加害。」
他還是不習慣將這些陰謀詭計拿到桌面上談,他是一位理學家,怎能當眾討論這些大逆不道之事!有損他的臉面與威信。
劉蓉心中暗笑,湘軍也漢軍默契的在永州、桂陽洲、寶慶府這些地方對峙,不就是等待著漢軍北伐的結果嗎,朝廷勝,湘軍就立即開戰,擊賊!漢軍勝,這可就要好好考慮了,以曾國藩為首的人主張為朝廷效死,以劉蓉、李續宜為首的人主張和談,奇怪的是在湘軍里贊成和談的將領、幕僚佔大多數,贊成為朝廷效死的都是一些曾國藩的死忠分子,完全听命于曾國藩的態度,就連胡林翼的態度也曖昧不清,不說和談也沒表態開戰。
曾國藩見劉蓉似笑非笑的神色,心中暗暗惱火,劉蓉糾集羅澤南舊部與他對著干,這讓他束手束腳,每當發布作戰命令,總有那麼幾個將領提出意見,讓他把短毛趕出湖南的計劃,一再拖延。
陳世杰見感覺氛異常,決定把話說開了,免得每次會議都是不歡而散,心里組織語句,決定先開個頭,道︰「自從湘軍組建以來,朝廷就一直壓制,軍餉多部分就是曾公、胡公籌措,所以底下將領對朝廷頗有怨言,如今漢軍在湖南邊界停滯不前,其中也有璞山的一份功勞,他不忍見三湘生靈涂炭,力勸左宗棠陳兵于邊界,這也為我湘軍立了一大功勞,說他的湘軍叛逆,有點冤枉璞山了。」
曾國藩真的生氣了,王為湘軍叛逆,是他親自下的結論,沒想到陳世杰竟敢當眾反駁,把到嘴的話語又咽了回去,他到想看看究竟有多少人與他背道而馳。
郭嵩燾看看曾國藩,又看看劉蓉,道︰「無論如何,王降賊都是不爭事實,光憑這一點說他是叛逆也不為過。」
郭嵩燾是進士,在翰林院做過官,對朝廷的忠心程度跟曾國藩沒什麼兩樣。
幕僚胡大任撇見劉蓉鼓勵聲色,心虛的看了一眼曾國藩,小聲道︰「湘軍是湖南人的湘軍,理應保護湖南百姓不受戰火折磨,如今漢軍勢大,只在湖南邊境就有數十萬大軍虎視眈眈,胡公督撫雲貴,又帶走了一部湘軍,湖南這里最好還是維持現狀,湘軍再也承受不住靖港那樣的敗仗,我們要大局為重。」
有人帶頭,劉錦堂就放心許多,接著說道︰「就說皇上命我們勤王的事情,湘軍處于漢軍三面包圍,出省作戰只有湖北一條出路,而湖北易攻難守,武昌更是毫無險要,先後被敵軍攻佔三次,這樣算來,我們湘軍北上很容易被截斷後路,無根飄萍,寄人籬下,自生自滅,這都不是在座諸位所期望的。」
「如果北上勤王,這種情況是一定會發生!」劉蓉當著曾國藩的面強調,他就是要讓曾國藩認清現實,不要抱著虛無縹緲的盡忠思想,拉著湘軍為大清陪葬。
郭嵩燾挨個的看了一遍,除了坐在角落縮著頭的高人鑒,竟然全都額首,這幫混蛋想逼宮?
曾國藩覺得湘軍出現這種思想很危險,斟酌了下語言,板著面孔道︰「湘軍以‘忠’、‘孝’二字成軍,萬萬不可做出叛逆之事,北上勤王之事確實不妥,在沒有準備充分的情況下我不會出兵,大家放心,可是投降大漢之事誰都不準再提。」
郭嵩燾覺得曾國藩說的不夠深刻,補充道︰「曾公是湘軍大帥,大家有什麼話就當眾說出來,不能搞小團體,這像什麼話!你搞一個,我搞一個,這與綠營兵有什麼區別,長此以往,湘軍還怎麼打仗。」
郭嵩燾說完就看著劉蓉,意思很明顯,你劉蓉就是搞小團體的人。
劉蓉決定攤牌,他有足夠的底氣說服曾國藩,微微一笑,開口道︰「曾公說得對,投降大漢我也是不贊成的,畢竟我們還拿著大清的俸祿,做大清的臣子,漢軍北伐,不出半年,湖南、湖北、雲南與燕京的聯系就會被徹底隔絕,所以,我提議這幾省聯合互保,共同進退,曾公認為如何?」
郭嵩燾驚道︰「這豈不是搞讀力?這與亂臣賊子有什麼區別!」
劉蓉反問道︰「伯琛有更好的建議?我們洗耳恭听!畢竟大家也不想這麼做。」
郭嵩燾看向曾國藩,希望他出面教訓教訓一下劉蓉。
曾國藩目光閃動,看著劉蓉,一會後對眾人說道︰「大家都散了吧!」
眾人一頭霧水,但還是起身離開,竊竊私語。
劉蓉與郭嵩燾很有默契的坐著沒動,考慮著心事。
曾國藩長舒了口氣,對劉蓉問道︰「西南互保這件事情,潤芝他都知道了吧?」
劉蓉一驚,沒想到曾國藩竟然猜到,心虛的點了點頭,補充道︰「下官也是剛收到消息,此次前來就是稟告曾公。」
郭嵩燾心里一空,感覺頭暈目眩,胡林翼在他心里一直是忠貞臣子的典範,沒想到竟做出這樣的事情,急聲問道︰「這是為什麼?難道為了自身榮辱,就應該做一介叛賊,這與投降短毛有什麼區別?曾公三思,此時斷不可為,否則一世英名毀于一旦!淪為千古笑柄,我們還有何面目存活于世。」
看著郭嵩燾失魂落魄的樣子,劉蓉勸道︰「此一時彼一時也!滿人入關竊取中華暫且不說,人人都有一套見解,如今西南互保也是逼不得已,短毛陳兵于外,長毛居于四川,如果我們還等著燕京命令行事,還怎麼治理湖廣,如果皇上願意狩獵湖廣,我等自然會迎接皇上,忠于大清!」
曾國藩好久沒有遇到這麼棘手的事情,雖然他的思想已經慢慢轉變,但還是無法接受西南互保這件事,他認為劉蓉與胡林翼一定有苦衷,等待著劉蓉的解釋。
郭嵩燾苦口婆心的勸道︰「長毛內亂,精銳殘殺一空,正是我等趁機蕩除叛逆的時候,只要平定四川,大清就立于不敗之地,遲早有一天滅了短毛,還大清一個朗朗乾坤,霞仙、滌生,你我三人是至交好友,自從創建湘軍一直肝膽相照,朝夕相處,我不能眼睜睜的看著你們走上邪路。」
劉蓉繼續說道︰「兩位有所不知,四川經過內亂一事,人心大亂,不少將領趁機月兌離天京投靠大漢,貴州吉文元部已經接受大漢改編,洪秀全與石達開不合,我想分家是遲早的事,天下大勢已成,非人力可以挽回。」
曾國藩見他說的頭頭是道,顯然是對漢軍內部事務直至深深,雙拳緊握,面色平靜的問道︰「你與王還有來往?」
劉蓉承認︰「不錯,王已經是新任的湖南巡撫,大漢皇帝李雲中親自任命。」
曾國藩譏諷道︰「不知霞仙得了什麼官職?」
劉蓉面色一變,氣道︰「我劉蓉雖然不孝,但還沒到那種地步,就算要降,我也是與曾公一同,要戰,我也甘願隨曾公同死!」
郭嵩燾‘哼’了一聲,問道︰「那你為何背著曾公與短毛聯系?難道畢生的交情還比不上半身榮華富貴?」
劉蓉嘆道︰「理念不同罷了,就像伯琛在江西與笏庭爭辯一樣。」
提起傷心事,郭嵩燾心中羞怒,辯解道︰「李雲度剛愎自用,我只是不屑與他爭論,這才辭官返回湖南,況且我二人也沒有降敵的心思。」
曾國藩听了劉蓉的肺腑之言,欣慰不已,阻擋二人爭論,笑道︰「既然事情說開了,大家還是老朋友,如今正是危難時刻,大家攜手共度難關,可不能因為一時意氣就相互譏諷,搞到老死不相往來。」
郭嵩燾听劉蓉願意與他們同生共死,早已原諒了他。
「曾公教訓的是!」郭嵩燾與劉蓉相視一笑,兩人互相抱拳,揭過此事。
「唉!」曾國藩嘆了一聲,有感而發︰「潤芝變得太快了,以他的為人怎會提出西南互保這件事?」
劉蓉答道︰「雲南也不太平,法國人在緬甸、越南生事,胡公憂心忡忡,認為法國人遲早會覬覦雲南,北面有長毛虎視眈眈,東面又有漢軍隨時進擊,四面皆敵,到時單憑雲南一己之力絕難抵御,所以才提出西南互保。」
郭嵩燾點了點頭,又笑又氣,回道︰「我們湘軍一家,胡公有難,我當然會出兵相助,這不是已經西南互保了嗎!何必要提到明面上,讓大家難看。」
劉蓉身子微傾,道︰「胡公是擔心他離開雲貴的時候,自從胡公丁憂,身體一直不好,常常感嘆自己大限已至,也許他是看開了,比我等少了一絲顧慮。」
曾國藩心中不安,急聲問道︰「潤芝怎會如此,當初在湖北分別的時候還好好的,怎就說大限已至?」
劉蓉道︰「都是在軍旅中得的疾病,胡公還讓我們為湘軍前途著想。」
曾國藩六神無主,胡林翼曾國藩一樣,已經成為湘軍精神上的依偎,並且在湘軍有很多心月復,如果胡林翼過世,對湘軍士氣是一個打擊,他曾國藩還能對湘軍如臂揮使嗎?
郭嵩燾有喜有憂,喜的是沒有胡林翼,湘軍又回到曾國藩時代,他郭嵩燾又有用武之地,憂的是,湖北官吏看在胡林翼的面上,對湘軍不敢不顧,如果胡林翼過世,福禍難料。
曾國藩對劉蓉道︰「西南互保的事,我答應了,你讓潤芝好好保重身體。」
劉蓉暗道,胡公的計策果然好使!
郭嵩燾補充道︰「西南互保已經是底線,萬萬不可傳出去。」
劉蓉附和的點頭,又補充道︰「我省得,明曰我親自去雲南探望胡公。」
曾國藩心頭疑雲閃過,說道︰「我讓老九隨你前去,你們到雲南注意軍心動向,我擔心王已經滲透至雲南。」
劉蓉鄭重的回道︰「請曾公放心!」(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