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累了吧？還淋了一天的雨，先去洗個熱水澡吧？」池雨澤並未對我一百八十度的態度大轉彎產生什麼疑惑，我和她生氣向來是不長久的，「好好睡一覺休息休息，無論有什麼事，明天再說吧。」
其實我很討厭這樣，如果有什麼事沒能在睡前解決，這一個晚上我都會輾轉難眠，編排出各種各樣的詭異結局。但今天要稍微例外一下，畢竟池雨澤是真的累了，而且是身心俱疲。喜歡上那種人，任誰都會傷心一下。
「等會兒？」她拿著換洗衣服剛要走進浴室門，我叫住了她，「你該不會連人家叫什麼都不知道吧？」
她低下頭，猶豫著說出了我最害怕的答案︰「蒼。我听見別人叫他蒼先生，所以我叫他蒼。」
金發黑眼，姓蒼，很有錢，風流成性。
這樣的人整個南京城找不出第二個了，只能是他。只能是蒼古。池雨澤喜歡蒼古。
我看著她。看著她關上浴室門。看著她被燈光投射在磨砂玻璃上的身影。看著她長長的卷發在空中一搖一晃。甚至看見她在畫室里專注地看著畫布。甚至看見她著了魔一樣高高舉起畫筆，用最鄭重也最瘋狂的姿態落下最後一筆。比起那幅畫，我更懂得欣賞那個姿態。
浴室里的水聲響起，我悄悄走到陽台，掏出手機撥通了一個再熟悉不過的號碼。
「喂？」電話那邊的人搶先一步開口，「今晚好無聊啊，都沒有什麼好獵物，你要是閑著的話要不要來坐坐？」
蒼古的手機降噪性能十分之強，即使如此我還是能听出來他不是在酒吧就是在夜店，周圍還隱隱約約有拿腔拿調的女人聲音，反正沒干什麼正經事。按理說我早就該習慣這一點了，蒼古的夜生活一直都是這麼醉生夢死，問題是在眼前這個境況下，他的這種態度讓我覺得格外惡心。
「你昨晚干什麼了？」
「昨晚？」他頓了一下，然後恍然大悟般地回答我，「我跟你說，昨晚那個小畫家特別單純，畫展上就一直往我這兒看，還以為我注意不到呢。最後相談甚歡，我就帶她去喝了兩杯……」
「夠了！」
「暮山，你口味什麼時候這麼輕了？你接受能力不是一向很強的嗎？親愛的，等會兒，我在談正事呢……」前兩句話是和我說的，蒼古的語氣平緩語調正常，後一句話是和他身邊的女人說的，語氣中的深情款款十分逼真。
「你個人渣還有臉說！」
「赫連暮山，這你得和我好好說清楚，我怎麼就人渣了？我請她喝的那幾杯酒她賣幾十張畫也買不起。」
我深吸了一口氣。
我一邊說一邊回頭留意著池雨澤的動靜︰「你知道她現在有多傷心嗎？我求你別拿錢侮辱她了。」
「她喜歡我又怎樣？喜歡我的人太多了，我每一個都要喜歡嗎？那你們又要指責我花心了。她自己湊上來投懷送抱，我還給她錢算是賠償損失已經很給面子了，畢竟那時候我喝醉了，她也差不多了，我們兩個都不怎麼清醒，這勉強也算是個意外……」
我把電話給掛了，我實在受不了了。我早就料到蒼古會這麼回答我，卻沒料到我會因為他這樣的回答而怒不可遏。
我把手機塞回口袋里，默默地洗鍋洗碗，把新的家門鑰匙串在鑰匙扣上放進池雨澤的包里，在把鑰匙一點點卡進去的這個過程中我決定了明天早飯吃小餛鈍，串上鑰匙之後起身去廚房用濃湯寶把湯給煮好。♀
池雨澤就在這時裹著浴巾默不作聲地出現在了我身後，盯著鍋里的湯看了一會兒之後淡然地抬頭問道︰「明天早上吃小餛飩？」
我拍拍她的背，欲言又止片刻之後說︰「湯里加紫菜？」
她用領導視察的姿態點點頭，出門前回頭囑咐我︰「加點榨菜丁。」
從冰箱里拿出榨菜切好，接下來就是包餛飩。喜歡長期在畫室里拉窗簾作畫的池雨澤死都不肯吃胡蘿卜，為了她的眼楮著想，我每次包餛飩都會把胡蘿卜剁得細細碎碎，炒一下再包在里面，這樣她吃不出來里面有胡蘿卜，會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吃下去。
對于我這種包餛飩技術熟練的人來說，包餛飩是一個可以簡單重復並且放空頭腦的過程，在這短短的半個小時里，我不停地在思考該怎樣告訴蒼古池雨澤是我最好的朋友，該怎樣告訴池雨澤蒼古是我的朋友……
最大的難題是，我該怎麼告訴池雨澤，蒼古不會喜歡你，不是你有什麼不好，而是他早已遺忘了「喜歡」這樣的情感。
至少我以後，大概是和無聊這兩個字沒什麼太大關系了。
池雨澤醒過來的時候是早上六點，她穿好衣服輕手輕腳地湊到赫連暮山的臥室前看了一眼，赫連暮山趴在電腦桌前睡得不省人事，電腦屏幕上還顯示著她昨晚沒畫完的設計圖。她走過去把她的手從鼠標上拿開，以免她迷迷糊糊地就把軟件關掉迷迷糊糊點了不保存。
她退出去把門關好，看了一眼手機上顯示的短信︰我到了。
簡潔明了的三個字。
小區門口徹夜營業的咖啡館里，蒼古正給另一個人回短信︰多謝，改天酬謝你。
那邊回復的速度很快︰不用，查個號碼對我來說小菜一碟。
然後池雨澤的回復姍姍來遲︰給我等著！
他輕笑了一聲，好像看見那個特別容易臉紅的畫家一臉嫌棄地回復他的短信，明明發來的是「給我等著」卻忙不迭地往這里趕。
「真別扭。」他搖搖頭，端起咖啡喝了一口，「……老板，這咖啡誰泡的，我要投訴。」
「噢。」店主大叔笑嘻嘻地從櫃台里抬起頭，「剛才一個經常來光顧的小丫頭發短信跟我說你口味獨特，喝咖啡愛加鹽，我就給你加了點。」
「那……謝謝。」為了這種事情發火太丟臉了。要忍耐。要忍耐。
「怎麼？鹽不夠？要不要再來點……」
「不用了！」池雨澤推開咖啡館的門，坐到蒼古對面，「找我干嘛？」
「你有沒有興趣保持一段固定關系？」蒼古拿起小勺攪了攪面前杯子里的咖啡，居然撈出來一大勺沒融化掉的鹽，「當然，我不是想和你談戀愛。」
池雨澤思考了一會兒︰「情人？」
「某種程度上來說差不多，但沒這麼文雅。」
「炮友？」
蒼古差點把咖啡給倒在桌子上︰「你也太直白了。」
「我這人一向直白。或者我可以難得給你個面子，委婉地說，單純**關系，不涉及其他任何牽扯。」
蒼古重重地點頭︰「對，特別單純的**關系。」
兩個人坐在那里，沉默了片刻。
「你為什麼會答應啊？」蒼古終于忍不住問道，「一般來說，再怎麼喜歡我的人听到這個提議都是一巴掌甩過來，再不就是哭著摔門而去……」
他話說到一半就被池雨澤打斷︰「我喜歡你就是喜歡你，和你沒什麼太大關系，難不成你還指望我鬧死鬧活非要和你在一起嗎？」
「糟糕。」蒼古微微眯起眼楮笑了，「我的本意是用這個方法來正式跟你做個了斷，看在暮山的面子上我不能就這麼撒手不管，沒想到你居然答應了。而我呢……忽然對你有點感興趣了。」
「看在暮山的面子上？」池雨澤完全忽略了「忽然對你有點興趣了」這句話，「你認識赫連？」
「朋友。她沒跟你說嗎？」
「沒有。」池雨澤盯著蒼古看了一會兒，「可能是怕我被你這種人給毒害，所以一直都沒介紹給我認識吧？」
蒼古顫抖著把勺子里的鹽又給倒回了杯子里亂攪。池雨澤無意中說出了一個最接近真相的答案。
我醒過來之後驚恐地發現我居然睡著了，還好沒一覺睡到中午，現在才七點整。洗漱完畢之後把冰箱里凍好的小餛飩拿出來用高湯煮，趁著這會兒我去敲池雨澤的房門。
「雨澤？七點了。餛飩在鍋里了。」
沒有應答。
我開門進去準備把她給推醒，誰知道床上空無一人，只有一床被子可憐地蜷縮在床上。
「太過分了！」我吼道。
怎麼能不疊被子就出門呢！
疊好被子煮好餛飩，我剛把餛飩分放在兩個碗里就听見了開門聲，這就是我為什麼發現池雨澤不在房間里還不打電話給她，我們家的早飯時間很準，七點半準時開飯，就算她要出去，也會在開飯的時候回來的。
「你一大早上跑出去干什麼了……」我端著兩個碗往餐廳里走，一抬頭差點把碗給砸到地上。
池雨澤身後，蒼古正帶著一臉燦爛的微笑和我打招呼︰「喲，暮山，好久不見。」
我轉身回廚房烤了兩片吐司抹上黃油端給蒼古，然後長舒一口氣，坐在桌邊埋頭吃餛飩。可以的話我想把自己給淹死在餛飩碗里，我們三個人現在坐在這里算什麼？兩女爭一男的修羅場還是一男一女各自較勁把我夾在中間的地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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