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倒千年老妖 第十二章 ︰君心與花雕(一)

作者 ︰ 江浣月

其實畫末可以不必與她一道用早膳的,只是不知從何時起,他們兩人就像形成了一種習慣,除非有事外出,一日三餐的膳食總是要一起用的。♀

多半是畫末看著她用膳,自己則端著盞雪梅泡的清茶,只坐在桌旁,也不動筷。

起初姜憐心還覺得別扭,久而久之也就習慣了,可是到了如今卻又莫名的別扭起來。

過于安靜的氛圍中連杯盞不經意踫撞的聲音都顯得格外突兀。

她指尖捻著銀箸,小心翼翼的夾著糕點送到嘴里,又忍不住抬眼瞥過正飲茶的畫末。

今日的陽光依然馥郁,自門口撒進廳堂中,給一襲白裳籠上柔和光暈。

跳動的光斑懸掛于他低垂的縴長睫羽,又在眼瞼落下陰影,墜飾眼角的淚痣便被掩藏其中。

這樣的面容格外安詳,看得人不覺心馳神往。

姜憐心忘了嘴里還未溶解開來的糕點,痴然相望。

畫末正以白瓷盞蓋撇著漂浮的梅瓣,陽光下剔透的指幾乎與玉色融為一體。

他似乎有所察覺,頓住手上動作,將目光挪到她的身上。

姜憐心卻忙移開了眼,心虛的假裝埋頭飲粥,心下則早已亂作一團。

她忽然想起小璃的話。

「喜歡又不是見不得人的事,只要問心無愧就好。」

只是,自己而今這般心慌意亂的感覺,真的就是戀慕了嗎?

她盤桓著、猶豫著、糾結著,終于還是鼓起勇氣抬起頭來。

這一瞬間,她卻對上了畫末宛若無波的瞳眸,還未來得及開口,便听他說道︰「再過半個月就是玉瓊宴了,家主可要出席?」

對于畫末所提及的玉瓊宴,姜憐心自小便有所耳聞。♀

所謂玉瓊宴,是江南酒業最大的盛會,每三年舉行一次,由江南一帶的商會承辦。

試想飛雪漫天之際,寒風凜冽之時,邀一壺美酒,品于梅樹之下,該是何等愜意之事。

故而玉瓊宴多安排在年關前。

屆時江南一帶有名的酒行和商號都會參加,也時常有遠處的商人不遠千里來赴宴的。

各家都拿出自己最得意的佳釀到大會上展示,由數位酒業行當中德高望重的大師品評,選出個魁首,再以商會的名義昭告天下。

接下來的三年中,被選中之酒的賺頭也必定是魁首。

如此重要的盛事,身為家主,怎可不親自赴宴,更何況上兩屆玉瓊宴上,姜家的酒可都拔了頭籌,眼下落在她身上的擔子自然也就重了。

所以當畫末問她是否要出席時,姜憐心立馬收起心里那些千回百轉的心思,忙振奮了精神點頭道︰「自然要去。」

說罷她又與他詳細探討了此番成行的具體事宜,以及屆時準備拿去展示的酒品,不知不覺間,竟將這個話題貫穿了整個早膳。

待到丫鬟們前來收拾盤碗時,畫末卻側過頭來看姜憐心,忽然問道︰「你剛剛欲言又止,是否有話要說?」

沒有想到自己那樣小的表情變化竟被他捕捉到,姜憐心甚是尷尬的縮了縮腦袋,再想起早前欲說的話,卻沒了方才一時沖動的勇氣。

她于是躲閃著他的目光,隨口搪塞道︰「也沒什麼,不過是件小事,我直接吩咐下人就好,不必勞煩你。」

听她這樣說來,畫末便也不再追問,與她辭過後,就撤了身子準備玉瓊宴之事,只留下她一人,對著已然空空如也的桌機,如釋重負般吁了一口氣。

今年的玉瓊宴在揚州舉行,故而姜家眾人提前數日便開始準備。

姜憐心忙著走動于各個商號,叮囑自己不在這段時間的事宜,畫末則著人趕往揚州,在他們抵達之前將一切準備妥當。

萬事具備之後,姜憐心和畫末,以及幾名酒行掌櫃才成行,至揚州時,距離玉瓊宴還有兩日,倒也頗得時機。

只是這短短兩日里,她卻也不得閑,光忙著奔波于商場上的應酬就有些忙不過來,而畫末竟也十分耐心的始終陪伴左右在,這倒也令她在與那些「老江湖」們談說時少了幾分局促。

難得江南有名的經商世家齊聚揚州,那些嗅覺素來敏感的商人們自然不會放過這好機會,而這其中也不乏與姜家有交道的,所以直到玉瓊宴開宴的前夕姜憐心還盛情難卻的參加了一場飯局,下帖的便是她父親多年的商道好友,吳記酒行的背後老板吳貴鑫。

說來這吳家也是江南一帶的經商世家,多年來只做酒行買賣,雖不及姜家的規模,卻也是有些年頭的老字號。

听畫末說,上一次玉瓊宴姜家奪魁的時候,吳記酒行就是榜眼,不過這吳老板甚有胸懷,也不計較與魁首之名失之交臂,還親自選了賀禮派人送到姜府,以示恭賀。

除此之外,畫末又道這吳貴鑫也與趙歡過從甚密,故而還需多加提防,當然這些也不重要,只要姜憐心開口,他可保姜家再得魁首。

此刻的姜憐心終于明白,原來父親手上,姜家之酒兩舉奪魁不是巧合。

姜憐心態度決然的與畫末約法三章︰若非涉及性命,否則不得使用妖法。

結合她慣有的執拗,畫末不置可否的明知故問︰「你想憑著一己之力奪得魁首。」

姜憐心卻笑了笑道︰「是,也不全是。」

其實姜家的酒素來遠近聞名,入酒的秘方也是祖祖輩輩改了又改的,而她的父親在去世前也為了今年的玉瓊宴再次修改了秘方,意在令人耳目一新,而那秘方就藏在書房里,還是畫末翻找出來的,故而要憑借勢力三度蟬聯魁首也不無可能。

況且與她同來的還有數位在酒行混跡了大半輩子的老掌事,各個都妥帖的很,她雖不甚懂酒,可也算不上憑借一己之力。

還有最重要的一點,畫末若在玉瓊宴上使用妖法,必然對凡間的秩序產生干擾,那是會損修行的。

這一系列的理由,她沒有一一陳列,畫末也不追問,只以清冷的語調道了一句︰「隨你。」

依照契約,她是他的主子,他便照她的吩咐行事,本就無可厚非。

只是當他表現出這種傾向時,姜憐心卻有些憋悶,但真要她矯情的同他解釋那些話,她卻又說不出口,便就任由這般了。

再說那飯局,吳貴鑫等數位姜家的舊交,一見姜憐心就熟絡的將她恭維了一通,直說姜家的出了位女家主之事如何被傳為美談,連他們蘇州一帶都婦孺皆知。

雖說姜憐心深知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的道理,也明白這市面上關于她的傳聞多半不怎麼中听,但對于那幾位當面的贊賞還是有些飄飄然。

她一面推辭著,一面頻頻舉杯致意。

這就是女兒家在酒桌上的不便之處,若是盛情難卻的都受了,自己吃不消,若是百般推拒,則難免損了所謂情誼。

日後風水輪流轉,難保不會有相求之時,到時候再要開口就難了。

好在今日有畫末同行,每到有人向她敬酒,他就格外仗義的接過酒杯,只道「家主近日身子不適,不能飲酒,這杯我且代了」,接著便舉杯一仰而盡。

他既做得如此豪爽,敬酒的人也就不好多說,只有姜憐心知道他是憑借妖法化去了那些酒。

于是原本該姜憐心飲的酒便盡數被他了結。

酒至酣時,吳貴鑫又求了姜憐心一件事,卻還得從玉瓊宴的規矩說起。

依照往常慣例,參宴的商家需要依照次序將自家的酒呈給在場眾人品評,這過程中不僅要聞酒香、觀酒色、品酒味,還要介紹酒的來歷背景。

往往這段關于酒的介紹在品評中佔據了十分重要的地位。

試想同樣的一杯酒,背後若是隱藏著一段動人的故事,那麼人們它就多了一分好奇,品嘗的時候再將那故事回味一番,唇舌間的滋味也似濃烈了幾分,這就是世人的獵奇心理。

正因為如此,這段酒的背景介紹,各商行的當家通常不肯假以他人之手。

不巧的是吳記商行的酒依照次序被排在第三天展示,而吳貴鑫又道他蘇州有急事,需得在第二天就打道回府,故而想求姜憐心,與排在第一天展示的姜家對調順序。

只要雙方都願意,這在玉瓊宴中也是允許的。

姜憐心見這事也不是什麼大事,又道自己旅途勞頓,明日推說酒的背景故事時也怕不在狀態,于是抬眼看了看畫末,見他只是垂眸出神,似乎也沒有反對的意思,就送了吳貴鑫這個順水人情,豪氣道︰「好說好說。」

吳貴鑫于是千恩萬謝,只道她解了自己的燃眉之急,又與她連飲了三杯才作罷。

飯局持續到夜深方才結束,自酒樓中出來,姜憐心因飲得不多,神思還十分清醒,然而畫末卻一路不語。

姜憐心覺得氣氛陰沉,只當畫末不喜這沾了酒的應酬,故而不悅,所以亦不敢多說話,安靜的跟著他的腳步往客棧里行去。

回到客棧里,姜憐心與畫末辭道︰「天色不早,我回房歇息了。」

畫末卻兀自推了自己的房門進去,竟連應都不應一聲,偏生那陰影遮蔽了他的眉眼,叫人看不清表情。

姜憐心無奈,只得吐了吐舌頭,轉身往隔壁的房間行去。

可是,當她回到房中,褪了鞋襪在床榻上躺好之後,卻怎麼也睡不著了。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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