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木匠的母親在世時,除了吃齋念佛、點燈進香之外,最大的喜好就是看社火。友情提示這本書第一更新網站,百度請搜索+每年莊子里玩社火,金木匠總是用自制的木輪車拉著他母親跟著社火隊走東莊串西莊,一直跟到正月十五社火隊進廟上香,卸身子封妝。
金木匠的母親死後,金木匠為了盡孝,從社火起身那天起,捧著他母親畫像,追前追後地讓他母親「看」社火。
卓瑪對金木匠的所作所為大為失望,夫妻倆的感情也就越來越冷淡。為了排解心中的郁悶,卓瑪經常約上莊子里的婦女,一同上山打野菜、唱「花兒」。
一登上高高的積石山,望著山下寬闊的牧場,卓瑪就像回到了山南草原,心情就會變得格外舒朗。
卓瑪第一次遇見我大伯時,正和幾個婦女在牧場邊的山坡上打蕨菜。
「瞧,那邊來了個喇嘛。」有人遠遠瞧見我大伯,率先喊道。
「那不是魯丹巴活佛嗎?」
一幫女人放下手里的活,聚在一起,指著我大伯打開了話匣子。
「听說他是西番莊的。」
「嘖嘖嘖,多壯實的身子。」
「好端端的干嗎要出家呢?怪可惜的。」
「看你那饞樣兒,像是三年沒吃腥。你要是看上活佛了,我過去給你撮合撮合,听說活佛新近蓋了昂欠,正缺人手。」
「一個攢過了頭,一個快撂荒了,正好瞌睡遇到了枕頭。」
「干嘛撮合呀,你去試試不就捷了,要是受活,給我說一聲。」
「受活?他是誰呀,是活佛,要是用了他的神棍兒,保準賽過活神仙。」
「看你說的,像是已經試過了。」
「嗨,哪兒的先生不看病呀。」
「這個先生可不一樣。」
「看先生不一樣,看的還不是一樣的病?」
幾個女人放浪地大笑起來。
此時,卓瑪正在聚精會神地盯著越走越近的我大伯。
我大伯原本身材魁梧,壯實得就像一頭犍牛,再加上長期的靜養修煉,面色紅潤,精神健旺。卓瑪見了我大伯之後,淤積心底的**,就像干柴遇到了烈火,「轟」地一下, 啪啪地燃燒起來。
「佛爺呀,救救我吧,我要化成灰了。」卓瑪將滿肚子的委屈一股腦兒倒給我大伯,然後聲淚俱下地喊道。
「罪孽呀。」我大伯深深嘆了口氣,「明兒個你到我昂欠來。」說完,踉踉蹌蹌離開了林子。
卓瑪抬起頭,用一雙淚眼望著我大伯踏著雪「咯吱、咯吱」走遠了,才用沾滿雪渣的手抹掉眼淚,呲咪一下笑了。
這一夜,卓瑪興奮得沒合眼。天剛麻麻亮,她翻起身,對著鏡子仔仔細細地收拾了一番,就急急忙忙往我大伯昂欠趕。誰知到了昂欠,小喇嘛卻將她擋在門外。
「活佛去了寺里,他吩咐把這個交給你。」小喇嘛將幾付草藥(中藥)交到卓瑪手里。
「活佛沒再說啥?」卓瑪不死心。
「沒有,施主請自便吧。」小喇嘛說完,關上了大門。
隨著一股淡淡的黃菊花香味兒飄進院里,金木匠知道卓瑪回家了。
卓瑪身上這種勾心拔肺的香味兒,曾令金木匠神魂顛倒,而如今聞起來,卻讓他感到惡心。
「你去哪兒了?」金木匠怒氣沖沖地將卓瑪攔在堂屋門口。
「去喇嘛寺了。」卓瑪無精打采地說道。
「又去騷情喇嘛爺了?」
「你胡說啥呀。」卓瑪沒好氣地瞪了金木匠一眼。
「那你天天在昂欠背後夜貓子叫春似的嚎啥?」
「不嚎又能干啥,天天守著你這麼個活死人?」
「……」金木匠被氣得說不上話來。
「給,這是活佛給你治病的藥。」卓瑪順手將草藥丟給金木匠。
「你把我的事給活佛說了?」
「還不是為你好。」
「好個屁,丟人現眼。」金木匠火了,奔下院子,將那幾付草藥扔進了豬圈。
「你……」卓瑪氣暈了,一跺腳,進屋撲倒在炕上,哭了起來。
金木匠嘆了口氣,氣嘟嘟地撿起木案上的推刨,干起木活。隨著推刨憤怒的呼嘯聲,從刨眼里「嘩嘩」蹦出的刨花很快濺了一地。
「也不知金木匠家的犯了啥毛病,天天跑到昂欠背後唱野曲(‘花兒’的貶稱),丟死人了。」這些日子,卓瑪的事已在莊子里吵紅了。
金木匠听到後,心里一直窩著一股火。他曾勸過卓瑪幾回,可卓瑪不听。無奈之下,金木匠天天坐在院子里一個人「圍喇嘛」,把一腔的怒火撒在棋子上。♀卓瑪每次失魂落魄地回家時,他都會跳起來嚷︰「我又圍死‘喇嘛’了!」而卓瑪總是不屑一顧︰「你天天一個人下,想讓誰死,還不是由著你。」
「咋,圍死‘喇嘛’,你不高興?」
「我干嘛不高興?我又不怕報應。」
「圍死它,圍死它,我就是要圍死它。」金木匠使勁踩了一腳棋盤上的「喇嘛」。
下雪那天,我大伯和卓瑪在林子旁見面時,金木匠就躲在對面的崗子上。當他瞧見卓瑪瘋一般抱住我大伯時,氣得差點背過氣去。
晌午時分,金木匠正在院子里做木活,听見豬圈里剛買的豬娃哼哼吱吱地叫個不停,便忿忿地罵道︰「這畜牲,也學著嚎春哩。」
卓瑪從堂屋出來,狠狠地瞪了金木匠一眼。因為跟金木匠慪氣,卓瑪忘了喂豬。她下灶火拌好豬食,端到豬圈,只見小豬娃亂蹦亂跳,像得了瘋魔。
「掌櫃的,你快來看,這豬娃是不是病了。」
「病了?早上還好好的。」
「你看,嘴里還吐白沫呢。」
「怕是忍不住騷,毀圈呢。」金木匠走過來一瞧,弦外有音地嘟囔了一句。
「你胡說啥呢,這是一只還沒劁過的公豬。」
「可不是嘛,那小牛牛(豬鞭)挺得像麻花鑽似的。」
「壞了,豬娃吃了活佛的草藥。」卓瑪忽然瞧見金木匠扔在豬圈的草藥。
「豬娃肯定是吃活佛的藥鬧了。」
豬娃沒頭沒腦地跳騰了一陣,躺在地上不動了。
「活佛給你開得啥藥?」金木匠一看豬娃不行了,惡狠狠地盯住卓瑪。
「給你治病的呀。」卓瑪也一時慌了神。
「你個賤貨!」金木匠順手扇了卓瑪一摑子,跳進豬圈,一把提起死豬娃,就往門外闖。
金木匠來到活佛昂欠門口,將死豬娃往地上一丟,「 」使勁敲打昂欠大門。
「是誰這麼莽撞無禮。」小喇嘛開開門,一臉不高興。
「我找活佛。」金木匠一仰脖子,就要往里闖。
「嗨,金施主,你咋把個死豬弄到這兒了?」小喇嘛一見地上的死豬娃,趕緊攔住金木匠,「快快快,快把它弄走。」
「弄走?這豬娃是活佛鬧死的,我正要找他問個亮清呢。」
「活佛弄死的?金施主,你瞌睡還沒醒吧。」
「告訴你,你家活佛不是啥好東西。」
「嗨嗨嗨,你這是咋說話呢?」小喇嘛一听,急了。
「咋說話?就這話,一對奸夫婬婦,想害死本夫。」
「你血口噴人。」小喇嘛禁不住大叫起來。
「佛門淨地,不得胡言亂語。」這時,我大伯五世魯丹巴活佛出現在門口。
「瞧你干的好事。」金木匠見了我大伯,更見囂張,他指著地上的死豬娃,跳了起來。
我大伯沒有言語,蹲子,細細查看了一下死豬娃,然後站起來,問金木匠︰「你給豬娃吃了啥?」
「你給的草藥。」金木匠理直氣壯地答道。
「你呀。」我大伯不可思議地搖了搖頭,「豬娃因陽亢而死。」
「陽亢?分明是你的藥鬧死的。」
「藥是我配的,信不信由你。」我大伯在桑柯大寺時,專意研究過醫學,許多疑難雜癥,他都能藥到病除。
「你哄我,臭喇嘛,我要到官府告你。」
「金施主,‘修建吉祥的佛塔時,不要揮舞不祥的斧子’。」我大伯說完,一甩袍袖,進了昂欠。
「魯丹巴活佛勾引良家婦女,還差點鬧死金木匠。」
「這可真應了那句老話,穿袈裟的不一定都是喇嘛,拿佛珠的不一定都會行善。」
一時間,金木匠和我大伯打官司的消息,在銀川河上上下下鬧得沸沸揚揚。
去河州城應訴的那天,嘉措師父帶著寺里的喇嘛到昂欠來送我大伯。
「活佛,要不我替您去應付這趟差事?」嘉措師父憂心忡忡地說道。
「冤有頭,債有主,不關你的事。再說,這關系到喇嘛寺的聲譽,要是我不親自去河州城,倒顯得咱們心里有鬼。」我大伯擺擺手,攔擋道。
「這個金木匠,看起來也挺老實本分的,竟能干出這等下做的事情。」嘉措師父忿忿不平。
「褲腿長了,免不了要攬些露水。何況他還是個俗人。」
打完官司,我大伯和金木匠在府衙門口相遇了。
「真沒想到,看不出的木匠修樓呢,你們出家人也長一副花花肚腸。」金木匠譏諷道。
「金木匠,你可是積石山有名的掌尺,說話可得把握住分寸。」我大伯忍氣吞聲,好言相勸。
「分寸?呵,我當然把握得穩,要不然咋死的是豬娃,不是我呢?」
「你,你這個分不來飯香屁臭的壞松。」我大伯氣憤不過,將手中的佛珠朝金木匠使勁一甩,狠狠地罵了一句,「三寸高的白土崖壓死你哩。」
從河州城回到家里,金木匠二話不說,上炕就睡。
「打了官司,氣還不順?」卓瑪挖苦道。
「順個屁,那臭喇嘛咒我。」
「咒你?」
「他說,三寸高的白土崖壓死我哩。」
「不做虧心事,還怕半夜鬼敲門?」卓瑪話中有話地說道。
「你說我呢,還是說你哩?」金木匠趄起身,罵道,「告訴你,幸災樂禍,從今兒個起,我不出門了,看它白土崖咋個壓死我。」
金木匠開始窩在家里,整日不出門。可我大伯罵他的那句話,成了他的心病,到了夜里,總是做噩夢。
「白土崖落下來了!」這晚,金木匠又做了一場噩夢,夢見他和他父親趕著馱木匠家什的牲口準備到山南桑柯草原做木活兒。誰知,他倆剛進神石峽谷,前面忽地刮來一股旋風。據說旋風是鬼魂的化身,要是被它侵上身,會勾走人的魂魄。金木匠心里一陣懼怕。可他越是害怕,那旋風越是往他身上撲。「閃開。」這時,他父親抹下瓜皮帽,對準猛撲過來的旋風使勁扣去。只見血光一閃,旋風和父親一起消失了。金木匠心里說聲不好,正要拔步尋找,猛听得「轟」地一聲,頭頂的白土崖落了,他大叫一聲,驚醒了。
早晨起來,金木匠一直驚魂不定地坐在炕上。
卓瑪盛了一碗炒面,沒好氣地戳在炕桌上︰「養頭豬還哼哼幾聲呢,你倒好,整日臥在炕上養膘呢。」
金木匠沒理會卓瑪,坐在炕上,扒起炒面就吃。
「這睡夢太凶險了。」他一邊吃,一邊思謀著昨晚的睡夢,不覺又心驚肉跳。
由于心不在焉,金木匠被炒面嗆了,不住地咳嗽。此時,碗里的炒面已扒去一半,而另一半被金木匠強烈的咳嗽聲一驚,「噗」地一下,落了下來。
「白土崖落下來了。」金木匠心里「咯 」一下,立時喘不上氣來。
卓瑪從河里擔水回來時,只見金木匠瞪著眼楮,直挺挺地躺在炕上。
卓瑪的哭喊聲驚動了左鄰右舍。
「魯丹巴活佛的咒言發了。」
「那三寸白崖不就是炒面嘛。」
「魯丹巴活佛法力無邊,誰敢惹他呀。」
「魂已經散了,趕快備後事吧。」
人們擠在堂屋地下,七嘴八舌的議論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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