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司和他的子孫們 第四十二章

作者 ︰ 王國虎

秋冬之交,積石山的天氣變得寒冷起來。♀言情穿越書更新首發,你只來+我大伯從夏寢宮搬到了冬寢宮。

我大伯的冬寢宮坐北向南,整個冬季都能享受到暖暖的太陽。閑了的時候,我大伯喜歡站在窗子口看大雪山上的落日。

大雪山終年積雪,每當日落的時候,那玫瑰色的晚霞將整個山頂映照得如同燃燒的蓮花。在那絢爛無比的色彩中,我大伯仿佛看見無處不在的佛以無與倫比的光輝,照耀著大千世界的芸芸眾生。此時他就會有一種身心弛然的感覺。

我大伯在喇嘛寺的生活是極有規律的。每天早上,天色剛能辨清手紋時,他就起床了,然後在小喇嘛的伺候下洗漱著裝。海螺聲響過後,我大伯從昂欠出發,到寺里的大殿帶領喇嘛們念早經。

除了念經之外,我大伯還經常參加一些辯經活動或是去听听高僧講經、上課。這樣忙活一整天,直到天色看不清手紋時,才回昂欠用晚餐。

有時我大伯不去寺里,就在自己昂欠的經堂里念經。

這天,他在昂欠經堂誦完早經,回到寢宮坐在檀香木椅上閉目養神。

恍惚間,有一股淡淡的黃菊花香如絲如縷地襲來。

「這個季節哪來的黃菊花香?」我大伯心里一驚,忽地想起那個身上有黃菊花香的女人來。

我大伯心里正納悶,樓下院子里傳來嘉措師父的聲音︰「活佛在嗎?」

小喇嘛告訴他︰「活佛在樓上休息。」

嘉措師父邁著不緊不慢的步子,攀上樓來。

「師父有事嗎?」我大伯從檀香木椅上慢慢坐起來,問道。

「快入冬了,我從山下請了個人手,幫您料理一下換季的物什。」嘉措師父說道。自從我大伯入住昂欠後,嘉措師父每過一段時間,從山下請一個人手,幫助我大伯干些縫縫補補、拆拆洗洗的事兒。

我大伯心中疑惑,來到寢宮的窗口,撩開窗簾,往樓下望去。

「果真是她。」我大伯臉色驟變。

「她叫卓瑪,是金木匠的女人。♀」

一听這名字,我大伯想起老祖宗鎖南普,心情頓時變得陰郁起來。

「叫她回吧。」我大伯放下簾子,冷冷地說道。

嘉措師父見活佛不高興了,不好再堅持,便悻悻地走下樓去。過了一會兒,他又返回來,說︰「那女人不肯?」

「還有這等不識眼色的?」我大伯脾氣上來了。

「有理不打上門客,她可是一片好意,活佛咋著也不能冷了施主的誠心。」

「她不是施主,她是魔!」我大伯忽然大叫起來。

嘉措師父嚇了一跳,趕緊從我大伯的寢宮退了出來。

第二天,我大伯處理完寺里的事務後,跟往常一樣,順著碎石鋪成的小路往自己的昂欠走,剛走到半道,昂欠後面的山坡上傳來一陣「花兒」聲。

我大伯抬頭張望時,「花兒」聲隨即消失,山坡上也沒看到人影兒。

我大伯以為是耳朵出毛病了,便又拔開步,誰知剛走了幾步,那「花兒」聲又傳來了。等他再張望時,「花兒」聲又沒了,山坡上依舊空蕩蕩的,啥也沒有。

就這樣一連十幾天,我大伯走到哪里,都能听到那憂憂怨怨、淒淒婉婉的聲音。有時在經堂誦經的時候,有時在昂欠打坐靜修的時候,甚至在晚上睡覺的時候,都會冷不丁傳來一陣「花兒」,弄得他心煩意亂、精神恍惚。

第一場雪降臨的時候,積石山上下一片銀裝素裹。這天,我大伯起得早,洗漱停當,坐在寢宮的熱炕上。小喇嘛放好炕桌,沏上茶,又從炕頭的炒面匣子里取出炒面,伺候我大伯用早膳。

可我大伯第一口炒面還沒來得及丟進嘴里,耳際又幽幽地飄來「花兒」聲。

「啪」地一聲,我大伯將捏在手里的炒面丟進匣子里,起身下炕,出了昂欠。

我大伯趕到昂欠後面的山坡,沒尋到人影兒。好在雪地上留有腳跡,他就跟著雪地上的腳跡朝山坡那邊的小樹林走去。

快到小樹林時,有一股淡淡的黃菊花香順著山野的風撲面而來。♀

「出來吧,躲了。」我大伯沖林棵喊了一聲。

林棵里靜悄悄的,沒有任何動靜。

我大伯遲疑了一下,折轉身,往回走。

「佛爺!」忽然,後面傳來一聲脆生生的呼喊。

我大伯回過頭,見卓瑪穿一件紅艷艷的棉襖,站在一棵小松樹旁,像一團燃燒的火焰。

「施主,佛寺乃清淨之地,往後不要再來無端滋事。」火紅的卓瑪灼痛了我大伯,他閉上眼背過身去。

「佛爺!」卓瑪大叫一聲,瘋一般跑過來,從背後抱住我大伯。

我大伯一陣眩暈。那軟綿綿的身子、香噴噴的味道,使他幾欲崩潰。

「你放過我吧。」我大伯腿一軟,跪在雪地上。

卓瑪用一雙熾熱得快要燃燒的手輕輕拂過我大伯的臉頰,我大伯感到自己的身子就像用雪堆起的雪人,在一種刻骨的溫暖中,一滴一滴地融化。

我大伯第一次感到自己如此脆弱。

十幾年苦行僧似的寺院生活,磨煉出了我大伯堅硬如鐵的性格。在清冷的寺院中,青燈黃卷,就像源源不斷的陽光,不停地翻曬著他孤獨的生活。佛的信念,是支撐他生命唯一的、無可替代的精神力量。他從來沒有過佛法而外的與佛寺無關的私心雜念,他是一個純粹的僧人,不停地修煉、不停地頓悟是他生活的全部。

而卓瑪的出現,就像一團火,不,簡直就是一道迅猛的雷電,生生撕開了他鐵板一塊的天空。

「不,不!」我大伯就像一只受傷的野獸,拼命地喊叫著,但他喊出的聲音,卻是那樣虛飄,那樣缺少底氣。

卓瑪的手已經滑過我大伯的臉頰,順著脖頸兒伸進他寬大的僧袍里。

我大伯的身子戰抖起來。他感到他的天空坍塌了下來,但他沒有力量阻止這種滅頂的坍塌。他甚至能夠感覺到天空碎裂時的碎片就像流星雨一樣,向他的頭頂傾泄下來。

「罪過,罪過。」也許佛祖在冥冥中加持了勇氣,我大伯突然一個激靈,掙開卓瑪,從雪地上站起。

失去依靠的卓瑪摔到在雪地上,傷心地哽咽起來。

「為啥,這到底是為啥。」我大伯痛苦地叫嚷著。

「佛爺呀。」卓瑪像個孩子似的哭訴起來。

卓瑪家在山南桑柯草原。有一年,金木匠和他父親給卓瑪家蓋房子,金木匠的父親偶然發現卓瑪身上有一股奇異的香味兒,覺得這女子非同一般,就托媒人跟卓瑪阿爸說親,把卓瑪嫁給了金木匠。沒出幾年,金木匠被一家寺院請去修佛殿,上梁的時候,不小心從房頂掉下來,摔傷了腰。金木匠的腰傷經過寺里的喇嘛診治,痊愈了,但落下了後遺癥,每每跟卓瑪干那事的時候,總是力不從心。打那以後,兩口子總是鍋來碗去,叮叮當當磕踫個沒完。

卓瑪自小生長在草原,天蒼蒼,野茫茫的生活養成了她爽直的性格。剛剛嫁到山北金家之後,她對這里的生活感到一點也不習慣。

俗話說︰「五里不同天,十里不同俗。」山南山北雖然相隔不遠,但兩地習俗卻有著很大差別。山北漢地的莊戶人家法大、規程多,動不動就用「三從四德」的條條框框約束婦女。「一個婦道人家知道個啥?」是山北男人常掛在嘴邊的口頭禪。婦女不要說參與家中的大事,就連和男人坐在一起吃飯的資格都沒有。對此,卓瑪感到非常吃驚。

其實,山北任何一個村莊都有許多專意針對女人的禁忌和限制。比如,女人遇上男人們蹲在巷道口閑諞,就要遠遠地躲著,一直等到他們諞罷,拍著上的土離開。如果直接從男人前面走過,就會招致恥笑、謾罵。再比如,女人是絕對不容許拍打男人肩頭的,因為男人肩上有兩盞象征尊嚴和運氣的燈,要是女人拍打了男人的肩頭,那兩盞燈就會被拍滅,那個男人就要倒霉。

粗心的卓瑪對這些聞所未聞的繁文縟節防不勝防,有意無意間總是冒犯了規程,遭到莊子上下的一片非議。

卓瑪的婆婆金木匠的母親是個非常勤謹而又凡事都講規程的女人。卓瑪恰恰不懂這些規程,做起事來顛三倒四,一點也找不到門道。金木匠的母親對這個中看不中用的兒媳婦咋也看不順眼。卓瑪身上那股黃菊花的味道,她更是聞不得,總覺得這個渾身上下散發著怪異香味的女人不對勁,老用審視的目光打量卓瑪,唯恐稍不留神這個妖氣十足的女人會顯出原形來,禍害家人。

卓瑪剛成婚那陣兒,婆婆見了卓瑪,不住地嘮叨,說她兒子身子單,讓卓瑪收斂些,由著性子胡來。卓瑪听後,臊了,滿臉緋紅,不知如何回答。

更讓卓瑪著氣的是,婆婆動不動溜到新房窗口偷听她和金木匠說話,弄得她跟金木匠干那事時,總覺得有一雙眼楮隔著窗子盯著她,心里好不自在。

金木匠干木活,經常出門,少則幾十天,多則幾個月。好不容易回一趟家,夫妻倆還不能痛痛快快在一起。

一次,金木匠從外地做活回來,還沒跟卓瑪說上兩句話,就被她母親叫過去,問這問那。金木匠也絲毫不敢馬虎,事情的來龍去脈都敘述得很周全。吃過晚飯,卓瑪麻利地收拾完灶火,早早回到自己的房子,等金木匠過來。可她左等右等,就是不見金木匠的人影兒。

原來,晚飯後金木匠本想早點歇息,因為好長時間沒跟卓瑪親熱了,心里老惦著卓瑪,卻不想母親又叫住他,跟他絮叨開了。臨了,她說,一個人睡覺困得慌,要金木匠陪他。金木匠不敢違拗,只好硬著頭皮陪母親住了一宿。

金木匠回到新房時,天已經放亮。那天,卓瑪被氣得一天沒吃飯。卓瑪認定這是婆婆故意跟她過不去,恨得牙根發酸。

金木匠被摔殘之後,婆媳倆的關系更是雪上加霜。盡管那次事故純粹是個意外,但金木匠的母親卻固執地認為,她兒子被摔傷,肯定是卓瑪這個不懂規程的野女人故意拍滅了她兒子肩上的神燈。而且逢人便說,卓瑪是妖精變的,她身上那股怪味兒,是妖精使了魔法的騷氣,專意引誘像她兒子那樣老實巴交的男人。她還不止一次地慫恿她兒子把卓瑪給休了,要不然日子長了還不知會發生啥變故,鬧出人命也保不準。

金木匠的母親只有金木匠一個兒子,她對金木匠從小特別溺愛。金木匠對母親也特別孝順。金木匠父親得了猛病客死山南以後,他對母親更是言听計從,從來不打折扣。

在金木匠的母親病重的那些日子里,金木匠天天過去陪他母親,而卓瑪只能一個人獨守空房。那時金木匠已經是個廢人,但他畢竟是她的男人,哪怕只是陪她說說話,她心里也受活些。可婆婆不依,說她夜來害怕,有她兒子在她身旁,她心里踏實。這一陪就是大半年,直到婆婆咽氣。

發完喪以後,金木匠干脆搬到堂屋,他說他母親雖然人沒了,但亡魂還沒有散去,依舊留在堂屋,他要在堂屋給他母親焐炕,不然他母親夜來睡覺時會凍著的。「百天」祭日過後,金木匠才回到卓瑪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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