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這里曾經安放過一朵花的靈魂。♀+言情內容更新速度比火箭還快,你敢不信麼?
它是那樣鮮艷地、風情爛漫地開放著,就像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女。
它的通體散發著一種奇異的香味兒,那香味兒曾經讓我那樣的魂牽夢繞。然而現在我卻叫不上它的名字來。是丁香花?是馬蹄蓮?還是格桑花?我說不清楚。
不過現在這地方,啥都沒有了。
嶙峋的岩石,就像一個冷漠的怪物,斑駁的苔痕又使它蒙上了一層憂郁和感傷。很難想像這兒曾是一朵花生長過的地方。
那奇怪的岩石所處的位置是一條狹窄的山谷。從谷頂吹下來的山風帶著太陽的熱浪,掠過陡峭的崖石。那崖石的稜角很鋒利,像刀,將整片的山風像割一塊布一樣毫不留情地劃開。那風痛苦地尖叫著,躲開崖面,向對面無頭無腦地撞去。而對面同樣鋒利的山崖,使它再一次遭受了同樣地傷害。它絕望地哀鳴著,帶著深深的傷痕,向幽深的谷底跌落下去……
那風的哀鳴聲起初還很單調,但漸漸地,山谷兩旁的每一塊崖石上都發出同樣的聲音,那些聲音連貫起來,形成一個龐大的旋律,使整個山谷震顫起來。
我瘦弱的身子,無法承受這樣強大的旋律旋起的巨大的喧囂。
我驚恐萬狀地待在危機四伏的崖底,完全喪失了避險和自控的能力。
當一陣更為強大的震顫襲來時,我眼前一黑,被鋪天蓋地的聲浪裹挾而起,狠狠地拋向遠方……
我仿佛覺得,我的身體漸漸月兌離了我的靈魂,在不斷升騰的氣流中,時而像搖搖欲墜的雪花,時而像洋洋灑灑的塵埃,時而像隨風飄搖的羽絨。更為可怕的是,我既不能辨別自己的方向,更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怎樣的事情。
不知過了多久,當那巨大的聲浪漸漸消失,我重又獲得清醒時,已經被拋到一個完全陌生的境地。
這是啥地方,我咋到了這里,是誰在冥冥中故弄玄虛地捉弄我,或是躲在某個看不見的陰暗之處指使我?
這的確是一個可怕的地方。四周長滿了暗綠色的水草和陰森森的樹木。在那些神情古怪的林棵底下,太陽照不到的幽暗的濕地上,有許多紫紅色的、深藍色的、米黃色的我從來沒有見過的奇形怪狀的蘑菇,看了真叫人毛骨竦然。更為可怕的是,那林棵的頂部,高大的樹冠上,能看到一條條巨大的蟒蛇盤臥著,柔軟的皮膚上還發出油亮油亮的光澤,它游動起來時,速度極快,像閃電,叫人猝不及防。
這決不是我淺吟過詩歌的地方!
我開始拼命地奔跑,像一只被餓狼追逐的羚羊。
我開始大汗淋灕、氣喘吁吁,心跳得快要從胸膛里蹦出來。我不敢停步,用手緊緊地按住胸口,並不斷地提醒著自己︰「堅持住,一定要堅持住。即便是死,也要逃離這個駭人的地方。」
我就這樣毫不停歇地奔跑了好長時間,眼看就要跑出森林的盡頭,可就在這時,從眼前一棵掉盡了樹皮的朽木背後,突然竄出一個巨大的黑影,像一堵牆,擋住了我的去路。
我一下子驚呆了。
這不是童話,我祖先的講述中沒有這樣的情節。
那怪物渾身上下毛乎乎的,眼里閃著可怕的綠光,張牙舞爪地向我逼來。
我感到恐怖之極,想拔腿往回跑,可是雙腳像是被那怪物使了魔法,咋也挪不開步。我想大喊,可是嗓子干得冒煙,即使使出渾身的力量,也喊不出聲音。
那怪物張開血盆大口,得意地獰笑著,一步一步向我逼近。就在它快要接近我的身體時,忽然斂住笑,揮起鐵爪般的手掌,惡狠狠向我撲來。
一股冷颼颼的風響過後,那巨大的手掌就已經落到我身體的某一個部位上。
我受了重重地一擊,身子就像一片被風吹起的樹葉,輕飄飄地向空中飄起。
「救救我!」我終于喊出了聲音。頃刻間,好端端的天空狂風大作,雷電交加。緊接著紅光一閃,只听「 嚓」一聲巨響,我的身下,剛才隱藏過那個魔鬼的枯樹,齊茬茬被雷電劈成兩瓣。
這巨大的聲響把我從惡夢中驚醒。
我一把掀開被子,從床上坐了起來。
我的渾身上下早被虛汗濕透。
屋子里空蕩蕩的,一切還是原來的樣子。只是我的腦子像是受過啥打擊,一陣一陣針扎似的疼痛。
在銀川學校教書的那段日子里,我常常做這樣的惡夢。
我的身體天生羸弱,再加上後來一次次從**到精神的創傷,現在已經到了糟糕透頂的地步。整日整日的失眠,就像一把老鈍的鋼刀,殘酷地割裂著我的意志。我頭腦脹痛、精神恍惚,有時還伴隨著可怕的失憶。最劇烈的時候,我的抑制力會完全喪失。我用手肆無忌憚地撕抓自己的胸脯,用拳頭無情地捶打自己的腦袋,直到將自己搞得精疲力竭。
整個夏天是我最難捱的時候,無休無止的白天和火辣辣的太陽,使我的身體不斷地膨脹。更可怕的是靈魂也跟著虛飄起來,它一忽兒游離于身體之外,一忽兒又附著回來,似乎把我的身體當成了可以隨意進出的皮囊。
只有到了冬天,我的身體才能冷卻下來。膨脹了一個夏季的皮囊,就像風干的老牛皮,貼在肌肉上,渾身不自在。而冰塊樣凝固起來的靈魂,雖然少了些夏季的肆無忌憚,但它有時候會耐不住寂寞,像錐子一樣,從四面八方刺向我的身體,企圖從我厚厚的皮囊里,月兌殼而出。每當此時,我就無法安睡了,只得神經質地從床上跳起來,站在窗前,靜靜地望著月光普照下的校園。
青色的短衫。藍色的眼楮。
多麼親近的人兒我也不告以實情。
床就要鋪好,爐子生起了火。
親愛的問我︰「在窗外轉的可是風雪?」
我回答親愛的說︰「不知是哪個
從高處紛紛撒下白色的花朵。
「床是鋪好了,爐子也生起了火,
沒有你,我的心里就只有一片風雪」。
那一晚,我正站在窗前望著校園的雪景,忽然從遠出傳來有人誦詩的聲音。
我走出屋子,循聲望去,只見操場中間的雪地上站著一位身穿白衣的女子。雖然月光朗照,但她的面目看得不大真刻,而她誦詩的聲音卻能听得很清楚。
也許她此時也正好發現了我,聲音戛然而止。
我靜靜地矚望著她,她也一動不動地矚望著我。
她是誰呢?我不由自主地向她揮了揮手。
那女孩對我笑了笑,然後白影一閃,倏忽不見了。
遲後,我在操場尋模了大半天,但白茫茫的雪地上,沒有任何痕跡。
「難道是一種幻覺,或者是一場若有若無的夢?」
我曾經看過一本書,那上面說,人的大腦有時會突然映現出生以前的或者自己還沒有經歷的甚至是自己死後若干年的某個情景。
我的腦海里是不是出現了這種怪異的現象?
「世文,市教育局給咱學校分了一個去河州師大進修的名額,我想來想去還是你去最合適,換換環境對你有好處,再說,進修回來你就成了公辦教員,這可是個很難得的機會。」有一天,劉老師到宿舍找我。
能夠離職進修,在當時是我們這些社請教員轉成公辦教員的黃金通道,許多人都削尖了腦袋往里擠。更重要的是英子曾在河州師大上過學,對此我一直有一種壓抑不住的熱情。
臨走那天我去告別劉老師。望著兩鬢斑白的劉老師,我心里真是說不出的酸楚。
「世文,你還年輕,前面的路長著呢,好自為之吧。」劉老師語重心長地安慰我。
我充滿感激地點點頭。
到了河州師大,我忙活了半天才辦成了報到注冊。
原本開學後舉行的新生入學典禮,因為新建禮堂還沒有完工,一直拖到九月底才召開。
那天,剛剛落成的學校大禮堂里座無虛席。
主席台上,坐滿了一個個紅光滿面、衣冠楚楚的師大頭頭腦腦。但是典禮並沒有馬上開始,因為主席台中間那個最顯著的位置空著,顯然還有一個重量級的人物沒有到來。
十幾分鐘後,主席台後面的側門開了,一個西裝革履、神采奕奕的男子,在幾個秘書模樣的小人物簇擁下,邁著躊躇滿志的步子走向主席台。
先前那些正襟危坐在主席台上的人物們,呼啦啦都站了起來,點頭哈腰地搶上前去跟那個中年男子一一握手。
「王少紅。」我渾身的血液一下子暴漲起來。
跟主席台上的所有人物打過招呼後,王少紅被殷勤地讓到主席台中間那個空著的座位上。
王少紅落落大方地落座,然後用一雙自負而又自足的目光環視了一下會場。
典禮開始了。師大校長站起來,干咳了一聲,清理了一下嗓門,鄭重其事地說︰「首先我代表河州師大,非常榮幸地請市教育局剛剛上任的副局長王少紅同志做重要指示。」
台下立時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
王少紅竟然當了教育局副局長?這世道也太容易滋生這樣的奇事怪事了。
急劇暴漲的血液,像風暴一樣懸浮在我的腦海深處,使我失衡的身體,強烈地顫動起來,難以自已。
掌聲過後,王少紅笑容可掬地開了腔︰「同學們,今天有幸跟河州師大新入學的莘莘學子坐在一起,我感到非常高興。也許同學們還不知道,我就是從這所學校走出去的,咱們可以說是校友了。」
台下又掀起一陣掌聲的熱浪。
「河州師大,是一座具有悠久歷史和光榮傳統的學校,在幾十年的辦學生涯中,培養了一批又一批的教育人才,造就了一代又一代德才兼備的社會精英……」
王少紅也算是精英?真不怕閃折了舌頭。就在這所學校里,萬念俱灰的英子,從八層高的樓頂上飛身躍下,那迸濺而起的血腥,恐怕還在師大的上空彌漫。
「……可以說,河州師大不愧是一個砥勵意志、陶冶情操的大熔爐,是一個打造棟梁、孕育理想的大搖籃。同學們,師大有句名言,學高為師,德高為範……」
听到這兒,我「 」地一聲,站了起來。全場的目光就像聚光燈一樣,一下子聚集到我的身上。
我清楚地看到,王少紅半張著嘴,用十分驚恐的神色注視著我。顯然他完全沒有料到,我在這樣的場合會做出這樣的舉動。
典禮結束後,班主任把我叫到辦公室里,嚴肅地說︰「你今天的舉動太讓學校領導失望了,要不是王局長有涵養,寬宏大量,你會吃不了兜著走。」
我苦笑了一下,無言以對。
入秋以後,河州的天氣變得多愁善感起來,動不動就是連綿不斷的細雨。
這天,又是一個陰雨天。我站在宿舍的窗戶前,望著綿綿的細雨,一種如絲如縷的惆悵和落寞,在心中悄然升起。
對面,是學校的女生宿舍樓。當年,英子就是從那上面跳下來的。據說英子死後,校園里經常鬧鬼。
剛來那陣兒,我也常常到女生樓下轉悠,但是沒有踫上過校園里傳言的「鬼」,倒是發現樓底下的花壇里,有一叢開得正旺的馬蹄蓮,那濃郁的花香隨風飄散,與我夢中的情形十分相似。
雨還在不停地下。通過樓與樓之間的縫隙,可以看見遠處的包谷地和包谷地後面隱隱約約的山巒。
那些煙雨朦朦的山巒背面,就是積石山牧場。秋後的積石山牧場,是一年四季中最美的時候。薄霧中開放的花朵,潮濕的空氣中劃過的鳥鳴,長滿青苔的石縫里流出的泉水,紛亂的蓬草間無意掉落的一枚紅葉,會讓你的心情純淨得沒有些絲的雜念。
前些天我的室友去逛花市,買了一盆黃色的月季花,並給它起了一個好听的名字「情人黃」。
此刻,「情人黃」就在我的眼前。從樓檐上「嘀噠嘀噠」落下來的雨水,不停地迸濺到花瓣上,使那金黃的顏色,看上去更顯得滑女敕、新穎。
望著那盆雨中開放的「情人黃」,我不由得想起我大伯和黃菊花的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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