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司和他的子孫們 第三十六章

作者 ︰ 王國虎

「後來呀,那窮要飯的想,世上還有這樣巧的事?這不明擺著老天爺不讓他活。尋找網站,請百度搜索+他就撕下自己的破衣服,擰了一根繩兒,找了一棵歪脖子樹,上吊了。」

「死了?」我喃喃地說道。

「這就是命呀。」

听了扎西大叔的古經,我呆呆地想了好半天。

「明早你就把英子送下山,要不她阿娘會扯心的。」

「嗯。」我輕輕地點了點頭。

扎西大叔說完,往爐子里撂了幾根木柴,然後裹著羊皮襖,靠在炕沿上睡了。

我也感到困倦,抓起扎西大叔喝剩的半缸子茶水,一口咕下去。

「真難喝。」我心里暗暗叫苦。

第二天早上,扎西大叔備了一頭驢,讓英子騎了。

「英子,你給世文大捎個話,就說世文挺好的,惦著。」臨走時,扎西大叔還不停地囑咐。

「哎,你放心,大叔。」英子甜甜地答應著。

牧場下面是冰雪覆蓋著的銀川河道,遠遠望去,白茫茫一片。河道兩邊,長滿了齊腰高的荊棘樹,那單薄的枝條,在料峭的寒風中發出「嗚——嗚——」的悲鳴聲,偶爾有一兩只小鳥從荊棘叢中「撲啦啦」飛出來,那單調的鳴叫,使空曠的河道更顯得清冷、淒切。

河州的街道上牛拉車,

哎呀呀,牛拉車,

牛拉了松木的板了。

尕妹把阿哥的心拉熱,

哎呀呀,心拉熱,

心熱時你就不管了。

我牽著驢子剛下了河道,坡頂上傳來扎西大叔淒婉的「花兒」聲。

我心里不禁一顫。

而英子顯得很平靜。她的身子隨著毛驢的顛簸一晃一晃的。從神石峽谷吹來的寒風,不時撩起她搭在肩頭的紅圍脖,使她因穿得太厚而顯得臃腫的身體看起來活泛了許多。

我祖父當年接我祖母進莊時,大概也是這個樣子吧。♀我心里暗暗想。

「世文哥,你咋不說話?」英子問我。

我轉過頭望著英子。英子的睫毛上沾滿了呵出的霧氣凝成的水珠,那一對毛茸茸的眼楮閃著晶瑩的光亮。

「今年恢復高考了,我打算高中一畢業就去考大學。」英子興奮地說。

「原來你是專程來說這事的。」我用挖苦的口吻說道。

「不,我是專程來看你的。」

「我居然有這麼大的吸引力?」

「世文哥,你咋老這麼想。我這次來還想告訴你,外面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你不能放牧了,應該繼續上學。」

「我這副樣子,怕是一輩子戳牛的命了。」

「世文哥,以前你的學習比我好,你要是繼續上學,肯定能考上大學。」

「我早沒了這種奢望。」

「這咋是奢望。世文哥,你不能老盯著咱這塊巴掌大的地方,你得站高一些,看遠一些。」

「英子,我不像你,我的根在西番莊。」

英子不再說話了。接下來,我們一直沉默著走到了山下的簡易公路。

這里是從銀川鎮去河州城的必經之地,以前這條道上很少有汽車跑,去年市里往這邊放了一趟班車,但因為坐的人少,所以沒個準點。

「世文哥,放我下來。」上了公路,英子撩開圍脖,微笑著對我說。

我放開韁繩,走過去把英子從毛驢上抱了下來。

不知咋的,我抱起英子的那一刻,全沒有以前那種親熱的感覺。

「世文哥,你的身子比以前壯了些。」英子的臉上泛起了紅暈。

「下苦人嘛,不就是靠身子吃飯。」

英子收起了笑容,一臉的不高興。

「世文哥,你回吧。」

「不,我得看著你上班車。」

「這又何必呢。」

「听扎西大叔說,這一帶有狼。」

「狼有啥呀,人才可怕呢。」英子說完,用牙緊緊咬住嘴唇。

過了一會兒,班車來了。

英子麻利地解下她的紅圍脖,塞到我的手里。

「世文哥。」英子上了車後,把頭探出車窗,眼淚汪汪地沖我喊。

而我卻神經質地將英子送給我的紅圍脖從車窗扔給了英子。

「噢——呵——呵——」當班車的引擎聲從我的耳畔漸漸消失,我猛地跪在雪地上狼嚎一樣地大喊了一聲。

許久,遠處的山谷里傳來蒼涼的回聲……

送走英子後,我沒有回窯洞,而是順著冰封的銀川河一直走到神石峽口。

神石峽口的雪很厚,能沒過膝蓋。

我一坐在雪地上,再也不想起來。

外面的世界究竟發生了咋樣的變化,我不想知道。可我實實在在地感到,我和英子之間,確實是越走越遠了。

英子如果考上大學,就意味著要永永遠遠地離開西番莊了。而我卻被命運牢牢地釘在這塊「巴掌大」的地方,動彈不得。

俗話說得好,「雞窩里圈不住鳳凰」。如今,鳳凰要飛了,我有啥辦法呢?我天生是一只不會飛的雞,土堆里刨食的命。

那天我在雪地上呆坐了好長時間,以至連啥時候又下起了雪都沒有發覺。

扎西大叔來尋我時,我整個兒已經變成了雪人。

我去送英子後,扎西大叔坐在窯里等我,可一直等到天上飄起雪來,還不見我回來。

扎西大叔心里正著急,猛听得窯外驢子叫。

扎西大叔跑出窯洞一看,只見送英子的驢子回來了,卻不見我的蹤影。

扎西大叔趕緊折回窯,套了氈靴,披了氈衫,四處尋我。

「你這娃,咋這樣不愛惜自個兒。」扎西大叔跑過來,一邊忙不迭地拍打著我身上的雪,一邊心疼地埋怨。

扎西大叔拉起我時,我的雙腿已經完全麻木了。我打了一個趔趄,又跌坐在地上。

「你看看,都這樣了還不知道回窯。要是我來遲,你就變成冰坨子了。」扎西大叔說著,趕緊跪在雪地上,幫我摩擦雙腿。

我想,要是扎西大叔不來尋我,我準會凍死在那里。

第二天,扎西大叔早早的起來,坐在爐子旁,擺弄起他那把老土炮。

我趴在被窩里靜靜地瞧著扎西大叔。

扎西大叔先把一根細細的火捻,像穿針那樣小心翼翼地塞進槍管尾端的小孔里,然後從槍口灌進一包火藥,火藥上面再裝上鋼砂,最後用一根鐵絲把一塊牛皮紙團塞進去,堵實鋼砂。

收拾停當,扎西大叔叫我起床,說是去幫他打野兔。臨走時,扎西大叔還用火鐮引著火繩,拎在手上。

樹林里很靜,只有我和扎西大叔的氈靴踏在雪地上發出的單調的聲響。

扎西大叔佝僂著身子,一手挈著老土炮,一手拎著火繩,一瘸一拐地走在前面,他的樣子看起來很滑稽,但他在林棵里穿行起來,相當麻利。

約莫走了半個時辰,我和扎西大叔來到半山腰的小土崗上。扎西大叔說,坐下來緩一緩。

我渾身上下燥熱難耐,一坐在石頭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從這個地方放眼望去,整個牧場盡收眼底,我大伯曾經待過的喇嘛寺廢墟,也完全呈現在眼前。

「想當年,喇嘛寺在的時候,這一帶可紅火著呢。要是逢上做法事,人山人海,那壇場你娃兒可就沒眼福看了。你大大雖然脾氣有些古怪,但咋說咱們也是同莊人,在牧場他還能給我一些照應。有時他也來牧場轉轉,拉拉家常,敘敘舊事。唉,這樣的好日子夢也夢不來了。」扎西大叔蹲在雪地上,不無感慨地說。

「也許過不了多久就又修上了。」我當時只是信口說說而已,不過偏巧,過了幾年後,當地的老百姓果真在這兒又重修了喇嘛寺。

眼下,喇嘛寺的廢墟被積雪覆蓋著,我上一次看到的那些荒涼的情景,已經找尋不到了。但我從積雪下面——殘瓦與荒草的空間,能听到一個個扭曲的靈魂沉吟的聲音,和那陰暗的圪嶗里升騰起來的無邊的詛咒。

「可憐你大大臨了連個全尸也沒撈著。」扎西大叔說完,挈上老土炮,起身了。

扎西大叔將捕獵的地點選在土崗後的一片林地里。

扎西大叔隱蔽在一顆大樹的後面,架好老土炮,把點火捻用的火繩吹得旺旺的,攥在手里。

我的任務是,拿一根木棍到前面的林棵里去尋模,一發現兔子就往扎西大叔這邊趕。

我貓著腰在林棵里尋模了半天,也沒見一個兔子的影兒,便夾著木棍靠著一棵松樹躺下了。

林棵里雖然沒有風,但冷得出奇。剛才還熱烘烘的身子,躺下一會兒,便覺得冷冰冰的。厚厚的棉衣棉褲貼在身上,就像鐵皮一樣冰得滲骨。

過了好長一段時間,我正要迷迷糊糊地打個盹兒,突然眼前一亮,一只小白兔竄到離我不遠的雪地上。

我一時不知所措。

小白兔豎起一對靈巧的小耳朵,目不轉楮地瞧著我。顯然它一點也沒有意識到一場血腥預謀,正向它悄悄迫近。

小白兔見我一動不動,大著膽兒向我靠近。

「我的小乖乖,趕緊逃命,也許還有活路。」我很緊張,不知道是要乘勢下手,還是偷偷地放走這個不太識相的小牲靈。

小白兔伸長脖子,開始試探性地嗅我的氈靴。

「阿嚏——」就在這節骨眼上,我不知是太緊張還是受了涼,禁不住打了個噴嚏。

小白兔受了驚嚇,一下子躍了起來。誰知這倒霉的小東西慌不擇路,偏偏朝扎西大叔的那邊逃去。

只听「砰」地一聲槍響,震碎了山林的寂靜。樹枝上震下來的積雪落了我一身。

槍聲過後,我沒見小白兔倒地,卻听到扎西大叔的慘叫。

我感覺不妙,急忙撂下棍子,瘋一般沖了過去。

大松樹下,扎西大叔抱著一只手,「嗷嗷」慘叫著在雪地上打滾。

被炸成兩截的老土炮,撇在扎西大叔一旁。炸開的茬口上,還「  」地冒著青煙。

那火藥竟然在槍管里爆炸了。

我趕緊解開棉衣,從襯衣上撕下一塊布,給扎西大叔包扎傷口,但傷勢太嚴重,我一連裹了好幾層,還是止不住血。

「大叔,我去牽一頭牲口,馱你到山下找大夫吧?」

「去吧去吧。」扎西大叔抽搐著身子,使勁地點頭。

我飛奔到下面的窯里,牽來一頭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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