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衡再三,我祖父終于狠下心,連夜派人趕往西番莊,讓王老蔫趕緊帶人鏟除大煙。尋找網站,請百度搜索+
第二天一早,我祖父帶了十幾個人手,和黃主任、李家父子忐忑不安地出了河州城。
黃主任乘一頂轎子,我祖父和李家父子騎著高頭大馬,其余人等緊隨其後。我祖父騎在馬上,不時地用小眼楮乜斜著李家父子。李家父子一臉嚴肅,而黃主任在轎內還斷斷續續地哼著小曲兒。
太陽冒花時,他們來到積石山下。黃主任要解手,人馬停下來歇息。
我祖父見黃主任進了林子,也說內急,尾隨而去。
黃主任解完手正系褲帶,我祖父悄悄拿出一張五百元的銀票,遞了過去。
「王隊長,你這是啥意思?」
「沒啥,黃主任辛苦了,一點小意思。」
「你這人,都是同僚,何必客氣。」黃主任呲呲一笑,收起了銀票。
黃主任就是以前林政局的那個黃局長,當年積石山林場發生械斗時,我祖父救過他,所以他無論做啥,總是向著我祖父。昨天他派人去保安大隊下通知時,還特意點明要去西番莊,實際上就是給我祖父提個醒兒。
後晌時分,清煙隊伍來到西番莊後山腳下,我祖父看見王老蔫正站在地頭笑嘻嘻地恭候著,心里就踏實了。
黃主任一行走到李甲長所說的那片大煙地時,眼前的情景使眾人不覺一怔。那成片成片的耕地上,不要說是大煙,連根草都沒有。
「李甲長,這就是你說的大煙地?」黃主任望著李甲長,一臉的不高興。
「前晚夕我還看得清清楚楚,滿地都是大煙。不信你問二寶。」李甲長一把將李二寶扽了過來,李二寶前言不搭後語地將看到的情景復述了一遍。
「他們胡說哩,衙門爺的這片地今年種的是胡麻,昨兒個我才犁的地。長官你看,這兒還有胡麻桿兒。」王老蔫說著,從不遠處的地埂上撿來一根胡麻桿兒拿給黃主任看。
黃主任接過胡麻桿兒,裝模做樣地端詳了一陣,然後憤然擲到李甲長的腳下,說︰「閻王爺嫖風,胡日鬼呢。」
「黃主任……黃主任……」李漢杰一時也慌了神,趕緊走過來拉住黃主任。
「看在咱們是同僚的分上,我就不計較啥了。往後可要多說說令尊,沒事誘我們撒空趟。♀眼下國難當頭,我天天忙得沒個放屁的時間,這下可好,白耽擱一天。」黃主任正言厲色道。
「找到了,找到了。」黃主任和李漢杰說話的當兒,李甲長不死心,跑進地里尋模了一圈兒,終于找到一截兒大煙根,他如獲至寶,一臉欣喜地呈到黃主任跟前。
而黃主任只是怪怪地瞧了李甲長一眼,一甩袖走了。我祖父趕緊跟著黃主任出了地。
「馬打滾的地方,一定會有馬毛。漢兒,你看,這分明是大煙根。」李甲長急了,若有所待地望著兒子。
李漢杰是研究農林的,當然認得大煙根兒,但事已至此,他也無可奈何,只好說︰「大,這事怕是走漏了風聲,王燒子先下了手。再說瓦缸不離井口破,只要來得遍數多。他王燒子遲早是碓窩里的蒜,總有踏碎的一天。」
李甲長氣不服,沖我祖父罵道︰「王燒子,你高興得太早,早晚捅你的皮哩。」
我祖父當著黃主任的面,故意忍著火兒不發。
「王燒子,你個挨千刀的貨,欺鄉霸里,要遭報應。」李甲長越罵越來勁。
「李科長,今兒個我沒發火,全憑你的面子,可不能登鼻子上臉,給點兒桃紅染大紅。」黃主任看不過,停下來,指著李漢杰教訓道。
「我知道你們這些衙門里混的,互相護短,盡干些見不得人的勾當。」李甲長倚仗他兒子的名望,毫不示弱。
黃主任一听,臉紅到了脖子根兒。
「你們手中的家伙是燒火棍呀!」黃主任惱羞成怒,沖著身後那班保安隊員吼道。
只听「唏哩嘩啦」一陣響,那伙人拉開槍栓,子彈上膛。
我祖父見勢不妙,趕緊上前,好說歹說,才勸住了黃主任。
「大煙事件」雖說就這樣稀里糊涂地過了,但我祖父一想起這事心里像刀割一樣難受。要不是黃主任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他恐怕早就大禍臨頭了。
你給我一瓦渣,我還你一石頭。我祖父發誓要報復李家父子。一個周密的報復計劃在我祖父的腦海里很快形成。第二年春,我祖父派幾名心月復,秘密潛往積石山墾區,找了一處人跡罕至的地方,種了一片大煙。五、六月間,大煙開始開花。我祖父就以李漢杰在積石山墾區偷種大煙為名告發李漢杰。那天河州保安大隊傾巢出動,河州各機關主要負責人、報社記者隨行。到了積石山墾區,「清煙團」兵分兩路,一路由禁煙委員會黃主任率領,直接去了大煙種植地;另一路由我祖父親率,包圍了墾區總部。
第二日,《河州日報》頭版頭條登出《李漢杰在積石山墾區大種鴉片煙》的消息。
這個墾荒濟民的大英雄,原來是一個不折不扣以墾荒為名、偷種大煙、中飽私囊的偽君子。一時間,河州輿論嘩然。
為了給李漢杰羅織罪名,我祖父請人模仿他的字跡,捏造了各種文件,然後和記者拍攝的現場照片一起,呈給禁煙委員會的黃主任。黃主任上次在西番莊清煙時受了李漢杰父親的奚落,一直對他們懷恨在心,他接到我祖父的材料,也沒仔細推敲,直接報給河州行署,還添油加醋地說了不少對李漢杰不利的話。很快,行署作出決定,對此次種煙案所有涉案人員嚴加懲辦。
物證辦齊,還需人證。我祖父一面叫人加緊審訊李漢杰,一面親自動用大刑,重點審問在墾區辦公室當差的李漢杰的二弟和李漢杰的秘書小吳。
吳秘書是從南方流亡到河州的一位書生,李漢杰開發積石山墾區時就一直帶在身邊。吳秘書不僅能吃苦,還寫得一手好文章,很受李漢杰賞識。我祖父原想軟處好取土,以為吳秘書一介書生,容易對付,就先從吳秘書下手。誰知吳秘書卻一口咬定李漢杰從未指使任何人種植大煙,所謂李漢杰在積石山墾區偷種大煙,純粹是栽贓陷害。李漢杰的二弟更是理直氣壯,油鹽不進。
「他娘的,先把那個白面書生灌了油腸,看他二弟松不松口。」我祖父見吳秘書軟硬不吃,就親自帶人進了審訊室。
審訊人員早已按我祖父的吩咐在審訊室支起一口大鍋燒清油。我祖父進去時,大鍋里的清油已經燒得「咕嚕、咕嚕」冒泡。
吳秘書和李漢杰的二弟被分別綁在柱子上。
我祖父徑直來到吳秘書跟前。
「李漢杰的案子是鐵板上釘釘兒,砸實了。我奉勸你還是觀好火色,給梯子不下,到時候自個兒跳下來,摔成柿餅。」
「王燒子,你公報私仇,陷害好人,沒有好下場。」吳秘書仰起脖子,破口大罵起來。
「讓這小子閉嘴!」我祖父怒氣沖沖地吼了一聲。
隨即,一個審訊人員上前,將一個鐵注碗塞進吳秘書的嘴里。
「吳秘書,夾住嘴到陰間去申訴吧。」
我祖父話音剛落,幾個審訊人員抓起吳秘書的頭,將滾燙的清油從注碗灌進吳秘書的嘴里。
吳秘書被燙得五髒俱裂,但他的嘴被注碗堵著,喊不出聲來,綁在柱子上的身子,劇烈地抽搐著。
審訊人員又接連灌了幾罐清油,很快,吳秘書不動了,七竅冒著熱氣,身子腫脹得就像吹足氣的皮胎。
「我招,我招。」李漢杰的二弟早已嚇得魂飛魄散。
我祖父見狀,當場叫人解下李漢杰的二弟,帶到關押李漢杰的牢房里。
李漢杰蜷曲在牢房一角,已經被折磨得氣息奄奄。當他親耳听到自己二弟供認的那些「事實」時,差點兒背過氣去。緊接著辦案人員又遞上他種植大煙時「親書」的手令和批示。
「天尊呀。」他還未及看完,便仰頭大呼一聲,癱在地上。
三天後的凌晨,隨著一聲沉悶的槍響,李漢杰被我祖父在河州東校場槍殺。
河州城解放那年,我祖父原本是可以逃離的,但那天我祖父奉命到河州城外的野狐灣去藏匿船只,回來時,守城部隊和衙門里的大小官員已經撤退,南撤的唯一通道——黃河浮橋,也被倉皇逃離的軍官下令燒毀。
我祖父被迫做了解放大軍的俘虜。
解放大軍進駐河州後,立即著手準備渡河事宜。但是河州一帶的船只,都被我祖父帶人強行收繳,偷偷攏到野狐灣,沉在了那里的水域里。羊皮筏子全部拆卸,羊皮胎也放了氣,裝進石頭,扔進黃河。
解放大軍進城時,河面上已經看不到一條船。
負責渡河的是解放軍的先頭營,營長姓關。連日來,關營長一邊派人到渡口查看地形,一邊親自帶人挨家挨戶了解情況、尋找渡河工具。當地老百姓誰也沒見過解放軍,個個疑慮重重,一見關營長他們就遠遠地躲開。
關營長正為渡河的事情心急火燎,一位小戰士帶著我祖父來見關營長。
我祖父雖然沒啥學問,但見多識廣,他見苦心經營了好幾個月的河州防御工事,不出幾天就被解放大軍攻陷了,便明白大勢已去了。
為了討好解放大軍,給自己一個立功贖罪的機會,我祖父主動坦白了藏匿船只的事情。
關營長一听,喜出望外,趕緊派人跟著我祖父火速趕往野狐灣。
起解了船只和羊皮胎後,我祖父又四處奔走,召集了幾百名水手和船家,在黃河灘邊擺開陣勢,扎筏子的扎筏子,吹皮胎的吹皮胎,不出兩天,就制成了百余副羊皮筏子。
一切準備就緒後,搶渡黃河的戰斗打響了。
先是由負責搶佔灘頭陣地的尖刀連坐著僅有的十幾只木船渡河,隨後,關營長指揮部隊將戰馬分成若干群,驅趕下水。
當時正值黃河汛期,河水暴漲,水流湍急,濁浪翻滾。戰馬剛剛下河,便在巨浪的威懾下,紛紛嘶鳴著逃上岸來。一時間黃河灘上亂作一團。
「胡來呢,胡來呢。」我祖父撥開人群,來到關營長跟前。
「王先生,你來的正好。你看看,這馬咋不下水呢?」關營長見了我祖父,急切地問道。
「這咋成呢。得把所有的馬都聚到一塊兒,再選一頭壯馬,叫幾個水手護衛著先下水,一直往前鳧,讓它回頭,其它的馬就跟著下了。」
「這能行?」
「當然行嘛。這一輩子,我沒抓挖住後人(兒子)的脾性,可牲口那點兒毛病,我模得透。」我祖父曾做過腳戶,擺置牲口,當然是他的拿手好戲。
關營長按照我祖父說的一試,果然靈驗。
戰馬下水後,關營長一聲令下,戰士們紛紛登上筏子開始渡河。我祖父也和關營長一起擠在一副筏子上。
筏子劃到河中間時,尖刀連已經和對岸負隅頑抗的守敵接上火了。
拂曉的河岸上,硝煙彌漫,槍炮聲大作。炮彈落在河面上,掀起一房檐高的巨浪。有幾匹戰馬中了彈,絕望地哀嘶著,被浪濤沖向下游。
就在這時,關營長乘坐的筏子附近也落了一顆炮彈,炮彈炸起的巨浪,一下子掀翻了筏子。
「關營長——關營長——」我祖父鳧出波濤洶涌的水面,不見關營長,便大聲呼喊起來。
關營長不會鳧水,在離我祖父不遠的地方拼命掙扎著。我祖父一個猛子扎過去,從背後揪住關營長的衣領,用力拖到一匹游過來的戰馬跟前。
「抓緊馬鬃。千萬要記住,浪過來的時候憋住氣,浪過去後要拼命吸氣。」我祖父把關營長拖上馬背,然後抓起韁繩,拉著戰馬往前游。
大軍勝利解放河州城後,關營長專意接見了我祖父,他除了一再感謝我祖父之外,還寫了一個我祖父幫助解放軍渡黃河的證明,交給我祖父。
我祖父一看,如獲至寶,趕緊揣進了懷里。
送走解放軍的第二天,我祖父回到自己的住所,卻發現我父親不見了。
幾個月後,我父親從新疆來了一封信。信中說,解放大軍渡河後,他就隨大軍一起西進了,現在已經到了新疆。
我父親參軍了。
`1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