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司和他的子孫們 第二十一章

作者 ︰ 王國虎

「這就是咱倆的窩嘍。+言情內容更新速度比火箭還快,你敢不信麼?」到了牧場之後,扎西大叔動手把馱在牲口上的行李往一個臨山的窯洞里搬。

那窯洞很有些年辰了,洞壁四周被煙火燻得焦黑焦黑的,還散發著一種刺鼻的霉氣。洞中間是一個土炕,勉強可以容納兩個人睡覺。

安頓好行李,扎西大叔就拿出火鐮,啪啪幾下點著火繩,又用火繩引著干草,放進炕邊的土爐子里,再加幾根木柴,整個窯洞漸漸暖和起來。

火繩是用曬干後砸扁的胡麻桿擰成的,那是一種很古老的保存火種的東西,在我們那里,大凡抽煙的人都有,他們常用它來點煙。

「干嗎不用洋火呢?」扎西大叔砸火鐮時,我望著那古怪的取火方式有點納悶。

「看這物件不起眼,可到了這地方,就成了寶貝。它不怕風不怕雨,比洋火好使。」扎西大叔得意地笑著說。

天黑之前,我和扎西大叔把牲口趕進那些大小不一的窯洞里,圈好。

「把窯洞門扣好。山里有狼,夜里會出來耗踏牲口。」按扎西大叔的吩咐,我又把窯洞門挨次兒檢查了一遍。

這地方煤油金貴。扎西大叔說,沒有要緊事就不點燈了。所以我一回到窯洞就爬上炕,躺了下來。

扎西大叔蹲在爐子旁,「啪嗒啪嗒」地抽著黃煙。等過足了煙癮,他又在地上模索了好半天撿著一塊破茬石,借著爐里微弱的光亮,在黑魆魆的窯壁上一道一道地劃起了杠杠。

「大叔,你這是做啥呢?」我趴在炕上好奇地問。

「記日子唄。過完年,莊子上馱糞種田要用牲口,要在開春之前咱倆就得把牲口趕回去。」劃完那些杠杠,扎西大叔又仔細地瞅視了一番,然後滿意地拍了拍手上的土,轉身給爐子添了些柴火,這才上炕睡覺。

秋後的早晨,積石山周圍霧氣迷蒙。山林深處的鳥叫聲,似乎也被霧水打濕了,听起來微弱而又沉濁。

濕漉漉的草地上,開著許多細碎的小花,在潮濕的空氣里散發著清新的香氣。那些密密麻麻的小黃花空里,偶爾還能看見一兩株打破碗花,半枯的枝葉、慘淡的花瓣,看上去使人不免有些傷感。

每天很早,我和扎西大叔就把牲口從窯洞里吆出來,打在牧場吃草。

扎西大叔五十上下的年紀,背駝得很厲害,因為有腿疾,走起路來一瘸一拐的,但他特別地心靈手巧。

一有空閑,扎西大叔就帶我到山上的林棵里尋蘑菇、挖野菜。他教我哪些可以食用,哪些有毒不能吃。他細心地把那些能吃的蘑菇和野菜采集起來,拿到坡底下的河里沖洗干淨,用來改善伙食。扎西大叔還告訴我,要是春夏時節,這里滿山滿窪長滿了蕨菜、瓢兒(野草莓),那才是真正可口的美味兒。

那一陣子,扎西大叔教會我用「撒」捕捉獵物。用「撒」捕獵很簡單,就是用一根細尼綸繩綰幾個活扣,把一端固定起來,放在獵物出沒的必經之地。那東西看起來不起眼,卻隔三間五能套住小山雞。

「這‘撒’只能捉一些輕物,要是吃兔肉,還得用老土炮。」扎西大叔說的「老土炮」是他自制的一種獵槍,那是他來牧場時的必帶之物,但是很少用。扎西大叔說,那物件主要是夜里嚇唬狼的。積石山常有狼群出沒,有時它們會在半夜三更成群結隊地竄出林子來騷擾畜群。這時拿出老土炮朝窯洞外放一槍,狼群就會嚇得四下逃散。

扎西大叔還善用一種叫「拋嘎」的物件。放牧時,只要哪個牲口走出了扎西大叔認為的覓食範圍,他就在「拋嘎」上的皮套里裝上一個雞蛋大小的石子,「刷刷刷」地舞動幾下系在皮套上的牛毛繩,狠勁地拋出去,那石子便帶著急促的呼嘯聲,準確地落在牲口前面的某個地方,牲口听到響聲,就會乖乖地轉過身來往回走。

「這真神了!大叔,你這本事是從哪里學來的?」我不無羨慕地問扎西大叔。

「這本事是教書先生教不來的。娃兒呀,這可是咱們老祖宗傳下來的。」

「老祖宗?」

「對,是咱們老祖宗。娃兒呀,你歲數輕,不知道的事兒還多著呢。」

「大叔,那你就給我講講唄。」

扎西大叔坐下來,點上羊腳巴慢慢地咂著,給我講老祖宗的故事,從鎖南普一直講到我祖父。

關于我祖父的故事,我早已听爛了。只是我祖父和我祖母的事,倒是頭一次听。

我祖父的性格天生倔強,無論干啥事從來都不認輸、不服軟。只要是他認準的事兒,哪怕腦袋後面用槍頂著,也要一根筋走下去。當年,我祖父強娶我祖母,至今還是銀川一帶廣為流傳的稀奇事兒。

我祖父發跡之後,在莊里又是蓋宅子,又是置田產,眼見得家道日盛。那時我祖父還沒有成親,家里沒啥人手,再說他還在河州城保安大隊當差,顧不上家里的事。于是,就尋謀著找個管家,來管理家業。

物色來物色去,我祖父出人意料地選中了王老蔫。

王老蔫正是當年把我祖父拉下水的王順發的大兒子。

我祖父返回莊里時,王順發早已經死了,他的兩個兒子,老大蔫不嘰嘰的,三木杴打不出一個響屁來。老二是個病胎子,長期不能下地干活,兄弟倆家里都窮得丁當響。

給我祖父當管家,王老蔫起初還有些猶豫。因為他父親曾經引誘我祖父耍盡了家產,他怕我祖父讓他當管家不懷好意。可他家里人多地少,口糧不夠,再說我祖父出的工錢比方圓周圍的財主都高,他思謀來思謀去,最終還是答應了。

王老蔫第一天來領事時,我祖父正坐在房頂上抽大煙。

「衙門爺。」王老蔫一進大門,就抬起頭沖我祖父喊。

「誰呀。」我祖父半眯著眼楮故意問道。其實,王老蔫進門前,我祖父就見他從巷道里過來。

「是我。」

「喔,是老蔫呀,上來。」

听到我祖父喚他,王老蔫順著梯子小心翼翼地爬了上去。

「你看,我這宅院蓋得咋樣?」王老蔫在我祖父旁邊等了好一會,我祖父才慢騰騰地問道。

「闊氣,在銀川一帶拔頭梢。」王老蔫滿臉堆著笑, 起了大拇指。

「這,還得感謝你先人吶。」

王老蔫听到這兒,頭皮一麻,不敢吱聲了。

「當然,這都是陳年老話了,咱就不提了。從今往後,你只要打亮眼楮好好干,像你老子煙囪里繞手往黑處引,變著法兒踢踏我,我保準你吃得槽頭(脖子)上流油。」我祖父見王老蔫被嚇得鬢間上淌出汗來,得意地笑了笑,然後變了個口氣安慰道。

「托衙門爺的福,我保準盡心盡力。」

「左一聲爺右一聲爺的,論輩份你該叫我叔。」

「那是,那是。」王老蔫嘴里答應著,但自始至終沒敢改過口。

王老蔫年紀跟我祖父相仿,小時候,倆人經常在一起玩耍。王老蔫性格內向,沒多少言語,而我祖父凡事好勝,王老蔫在我祖父跟前總沾不上便宜。

有一次,我祖父跟著王老蔫到山坡放牛,忽然從草叢里鑽出一條蛇來。老牛見到蛇,四蹄繃直,兩眼一動不動地死盯著蛇。那蛇也一點兒不懼怕,揚起頭,凶巴巴地盯住老牛。

「長蟲(蛇)在數老牛身上的毛,要是數完了,就會把牛活活吞下去。」王老蔫緊張地說。

「我有辦法。」我祖父說完,悄悄溜到蛇背後,乘蛇不注意,猛地掐住它的脖子,揀一塊石頭,拍碎蛇頭,剝了皮,就著山里的野蔥生吞,嚇得王老蔫瞪直了眼楮。我祖父津津有味地吃了一陣,把剩下的一截兒蛇肉遞給王老蔫,王老蔫死活不肯吃,我祖父就摁住他,強行往他嘴里塞。王老蔫被迫吃了蛇肉,惡心得幾天吃不下飯。為這事,王老蔫的父親王順發還找上門來,跟我祖父的祖父紅了臉。那次,被全家人當做寶貝疙瘩的我祖父第一次受到了懲罰,關在家里的圪嶗房(蓋在牆角的小房子)里,好幾天沒讓他出門。

「老蔫,還記得咱倆小時候‘圍喇嘛’嗎?」為了緩和一下氣氛,我祖父跟王老蔫敘起舊來。

「圍喇嘛」是銀川一帶流行的一種土棋。先在地上畫一塊大方格當「牧場」,然後在「牧場」上方畫一塊小方格當「喇嘛寺」。一方執一子當「喇嘛」,另一方執十六子當「羊」。若「羊」將喇嘛圍進寺里,封住寺門,則「喇嘛」死;若「喇嘛」吃盡牧場的「羊」,則「羊」死。

「咋不記得。」王老蔫笑嘻嘻地答道。

「知道你為啥老輸嗎?」

「我手臭,不是衙門爺的對手。」

「不。」我祖父微笑著搖了搖頭。

「那是為啥……」

「很簡單,趁你不注意的時候多走一步唄。」

「怪不得莊子里人人都說,衙門爺的做干,很像老祖宗鎖南普。」

「驢糞蛋比麝香,差遠嘍。」

從這天起,王老蔫神怪怪地成了滿銀川頭號財主的管家。

起初,人們對這件事只是感到蹊蹺而已,並沒捉模出個道道,直到我祖父要成親時,才覺出我祖父這是點火做由頭,真正的心思在王老蔫的弟媳婦身上。

自從我祖父離開西番莊後,王順發的日子過得一年比一年落臉。眼看兩個兒子像起薹的蘿卜長過了頭,還娶不上媳婦,王順發心里急得像貓挖。

幸好,老大老蔫踫上了一個來逃荒的寡婦,那寡婦雖然人長得難看,卻是干活的一把好手,王順發就收留下來,給老蔫當媳婦。可老二自小缺吃少喝,長得像個瘦猴似的,連寡婦也看不上他。

天無絕人之路,有一年,王順發不知是咋日弄的,發了一筆外財,到河州城美美地逛了幾天,回來的時候,還從城里的窯子里買了一個窯姐,帶回來給老蔫的兄弟當媳婦。

河州城的窯子鋪大部分集中在大通路。那天王順發逛完城,就溜進大通路,想挑個好「把式(窯姐)」玩玩。王順發在大通路尋模了一圈兒,揀了一個叫「怡園」的鋪子走了進去。

這是一座很大的四合院,房子顯得有些老舊,但很考究,可能是以前哪個官宦人家的宅子。

王順發見院里很冷清,也不見人來招呼,就直接進了廳房。

廳房內五六個窯姐正圍在一個方桌上玩紙牌,她們見來客了,趕緊拾了攤子,很恭敬地站在一旁。

那一陣子,河州城里鬧匪,窯子鋪的生意很淡,窯姐們好不容易等來了一位客人,都顯得很興奮。

王順發抬頭掃了一眼。

那幾個女人穿著華麗,臉上都抹著厚厚的脂粉,香氣襲人。

「爺,哪個都能玩,上個盤子吧?」這時,一個年近六旬的老太婆熱情地招呼過來。

「上盤子」是逛窯子的最低格式,當客人選準女子入房時,上一碟瓜子一壺茶,時間是兩個時辰,但只許嬉戲,不能同床。「開鋪」可以同床,但不能超過四個時辰。「通鋪」可以宿一夜。「包房」是**的最高規格,在客人包房期間,窯姐不得接待其他人。

「不忙。」王順發估計這老太婆是這里的老鴇,就勢坐在凳子上。

「爺,我這里的可都是上等貨色,保準你滿意。」老鴇眉開眼笑地介紹道。

王順發又細細打量了一番站在眼前的那幾個女子,最後目光落在靠牆跟那個年輕女子身上。

「爺的眼竅高,這是個沒開苞的女敕芽子。」

「騙鬼去吧。」王順發狠狠地瞪了老鴇一眼。

「那,爺是要開鋪還是通鋪?」老鴇收起張狂的勁頭,商量道。

「通鋪。」王順發說完,領著那窯姐進了里間。

其余的幾個只好唉聲嘆氣著散了。

王順發在「怡園」玩了個通宵,第二天一亮,收拾行囊,來到廳房,跟老鴇結了帳。

出了廳房,王順發踫上一位身穿淺藍色旗袍的女子正掃院子。

那女子二十五六的年紀,身材窈窕,面容白皙,神情顯得與眾不同。王順發不由得怦然心動,回過頭來仔細打量。

那女子感覺到有人注意,不由得抬起頭瞭了一眼。

「哎呀,爺,這可是我們鋪子里的一等把式,誰見了都會咽口水。」老鴇見王順發對掃院子的女子感上了興趣,從廳房追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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