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兒呀衙門爺,是李家莊人打傷了咱們西番莊人。♀言情穿越書更新首發,你只來+」
「啥?他娘的吃豹子膽了,敢在太歲頭上動土。」當即,我祖父換了行頭,挎了盒子炮,帶著鄉老一伙人出了城。
西番莊離河州城路途遙遠,還隔著黃河。當我祖父一行人趕到碼頭哈腦渡時,天快要黑了。
哈腦渡曾是絲綢南路經河州渡黃河取道山南草原的重要津渡,古時曾設官船擺渡。民國初,在渡口架有扯船。即在渡口兩岸砌起石籠,上面固定大鋼纜,將船只用鋼絲繩系住,拴于大鋼纜上,兩纜之間置滑輪。這種船不用槳,只用尾舵控制方向,借水力促動滑輪渡河,故名「扯船」。
由于天黑,風浪又大,扯船早已停擺了。鄉老等人只好去雇靠野渡為生的小木船,但船家望著波浪翻卷的河水,搖著頭不敢出船。
正當大家一籌莫展時,一個年輕人主動找來,說要是肯出好價,他願意用皮胎送我祖父他們過河。
用皮胎渡河,是船家們在非常時期使用的一種渡河方式,行內人管這叫囊渡。就是將過河的人裝進一個專意炮制過的牛皮胎里,吹足氣,扎好口,放進水里,由水手牽引渡河。
囊渡十分危險,沒膽量的人決不敢輕易搭乘。待在那黑咕隆咚的皮胎里憋悶不說,要是不能按時到達對岸,還會出人命。
「你們幾個在這邊將就一夜,我先行一步。」我祖父要鑽牛皮胎。
「衙門爺,天不塌下來,還有個明早,何必爭這一時呢。」鄉老慌忙上前相勸。
「放心吧,我的命還沒那麼貴氣。」我祖父不由分說,一貓腰,「哧溜」一下鑽進牛皮胎里。
那水手吹憋(使物體鼓起來)牛皮胎,扎緊皮胎口,順勢一推,「嘩」的一聲,牛皮胎滾進河里。
「王燒子有怯狼(讓狼怕)的膽哩。」裝著我祖父的牛皮胎順流漂去後,鄉老等人無不佩服地贊嘆道。
第二天天還沒亮,我祖父進了西番莊。莊里人一听我祖父來了,像是盼來了救星似的,紛紛趕到我家門口,叫嚷著要找李家莊人算帳。我祖父勸住大家,只帶了幾個身強力壯的年輕人,搬了一把太師椅,上了分水口。
到了分水口,我祖父一聲吼,那幾個年輕人用石頭瓦塊打散了守在那里的李家莊人,把溪水全部改到了西番莊的渠里。♀
天放亮時,從分水口東面實壓壓來了一大幫提著鐵杴、挈著榔頭的李家莊人。前面還有一伙儺舞隊,耍著旗子,敲著鑼鼓,喊聲震天。
傳說古時,山南草原氣候涼,無夏糧,每當山北麥熟時,山南番人乘黑越過積石山,搶收麥子。為了整治番人,當地人想出一個對付的辦法︰帶上牛頭馬面的面具來進行嚇唬。番人見後,以為是神兵天將,慌忙逃竄,再也不敢來搶收麥子了。從此,銀川一帶形成了跳儺舞慶豐收的習俗。
李家莊人听說王燒子帶著人分了渠水,便翻出放在倉庫里的儺舞行頭,裝扮起來,故意來臊我祖父。
西番莊人是番人後代,我祖父一看就知道李家莊人的用意。他強忍著火氣,四平八穩地躺在太師椅上,用馬燈燙起了大煙。面前那些李家莊的「牛頭馬面」越舞越來勁,踏起的塵土遮住了頭頂的天空。
「衙門爺,李家莊人滿莊子動了,咱們人少,怕要吃虧。」一個年輕人見這陣勢,怯了。
「怯啥,我過的橋比你們走過的路多,我吃的鹽比你們吃過的飯多。你們悄悄地穩住,看他李家莊人還能跳進咱的眼窩子里。」
這時,一個鄉老模樣的人跳出人伙,用力一揮手,鼓樂聲頓時停下來。接著,他撩起長衫,踏著碎步走上前來。
「衙門爺,起得好早呀。」那人走到我祖父跟前,笑嘻嘻地說道。
「大清早擺這麼大的道場,是報喪呢,還是道喜呢?」我祖父壓住性子問道。
「听說衙門爺到了分水口,大伙兒嚷著要來耍耍,給您助助興。」
「呵,好大的面子。那你是……」
「鄙人是李家莊的甲長。」
「甲長?官還不小嘛。听說你們打傷了西番莊人,能耐不小呀。」我祖父說著,用火箸燙了一口大煙,吐一個煙圈,緊接著又吹出一口柱狀的煙霧。那柱狀的煙霧倏地從前面的煙圈中穿過,撲到了李甲長的臉上。
李甲長知道,這是我祖父故意臊他的臉呢,但又不好發作,只好忍住氣柔聲細氣地說︰「衙門爺,你可得說句公道話,這溪水是從我們莊後山流出來的,咋說也該我們先用。」
「公道個錘子(指**)。看你也是一大把年紀的人了,咋會說出這種拉屎話。我們西番莊遠在老祖宗鎖南普時,就靠這股水過活。如今你們閉了分水口,卡住了我們的嗓子眼,難道你們李家莊人吃香的喝辣的,讓我們西番莊人喝風屙屁不成?」我祖父一下子翻了臉。♀
李甲長一時語塞,說不出話來。
「不成,那水是我們的,就該我們先用。」
「等我們澆足了給你們勻些,還算是西番莊人眉梁上的福。」
「衙門又咋樣,還會吃人不成?」
「不就是草山上下來的老西番嘛。」
李家莊人見我祖父只帶了幾個人,憑著人多又開始叫嚷起來。
雖然我們莊子叫西番莊,這是自古就這麼叫下來的,莊里人也就默認了,但誰要是將西番莊人叫老西番,那可要和你豁命了。因為銀川一帶人人都知道,這稱謂對西番莊人來說是一種蔑視和侮辱,它自然會摳到我祖父的疼處。
「今天,老子就叫你們瞧瞧老西番的番勁!」我祖父大喝一聲,掏出盒子炮,朝天放了一槍。
恰在這時,溪旁的林棵里飛起一只老鷹,正好撞在我祖父射出的子彈上,哀鳴一聲,撲稜稜摔下來,直端端跌在李甲長的腳下。
老鷹身上濺出的血,噴滿了李甲長的鞋子。
李甲長慘叫一聲,跌坐在地上,滿臉煞白,全無人色。
李家莊人見狀,一個個屏住呼吸,連大氣也不敢出。
我祖父擺平分水的事,在莊子里傳得神乎其神。
「李家莊那幫松尻子,見了王燒子,就像麻雀見了鷹鷂,舌頭上的汗都嚇干了。」
「王燒子槍法真準,一槍就打中了老鷹的要命處,連看都不帶看的。」
「李家莊那個人模狗樣的甲長一見那陣勢,嚇得屎尿拉了一褲襠。」
也有人對此不以為然,說我祖父打死了神鳥,畢竟是個不祥之兆。還有人說我祖父挎的另一只槍是假的,從來沒見他用過。
不過不管咋說,那一次,我祖父是爭夠了面子,出足了風頭。
隱隱地,我听到流水的喧囂聲。從對面牆上的小窗戶吹進來的風中,還能嗅到一絲淡淡的腥味兒。
長夜難眠,我蜷曲在板床的一角,默默地傾听著忽隱忽現的水聲,不覺又想起家鄉的銀川河來。
盡管這里離家鄉很遠,但空間的距離,並不能妨礙我思緒的紛飛。
夏天,是銀川河水最大的時候,兩岸吸足了水份的樹木花草,憋足了勁兒瘋長。那高大的楊柳,豐茂的水草,五顏六色的花朵,將整個銀川河道,裝點得如同一幅美妙的畫卷。
我常帶英子在銀川河邊的草地上追蜻蜓、捉蝴蝶、摘蘑菇……
那可是一段綢緞般亮麗的歲月。
可惜,現在是冬季。那美妙的畫卷,恐怕早被寒風剝蝕得破敗不堪了。但我一閉上眼楮,依然能听到英子銀鈴般的笑聲,從我的耳際脆脆地掠過,依然能看到那每一片樹葉、每一棵草尖、每一枝花朵上,有英子笑聲劃過的痕跡。
那次為「哇頭婆」摞垛子淋了雨後,我不能出工了。一直到夏收結束,身子骨才覺輕省。
有一天,我正站在房頂望著祠堂八角大碉上的神石出神,忽然看見王少紅背著書包朝麥場那邊走去。
我不由地緊張起來。因為英子家就在麥場上。
王少紅到了麥場門口停下來,扯長脖子朝里邊叫喚。
英子提著書包走出屋來。兩人在麥場門口嘰里咕嚕說了一陣話,然後公然從我的眼皮底下雙雙對對走出莊子上學去了。
我的心一下子冰到了腳後跟。
一種不祥的預感籠住了我的心頭︰英子像一顆流星,已經漸漸地滑出我生命的軌道,而且越來越遠。
「世文!」我正在房頂愁眉苦臉想事的時候,猛見得王少衛在我家門口的巷道里向我擺手。
我怕被家里人發現,趕緊下了房頂,跑出大門。
「你咋沒跟你哥一起走?」
「提他了,整天跟英子皮條纏棍似的,討厭。」少衛不高興了。
「那有啥不好,他們喜歡唄。」
「英子算啥東西,有其母必有其女。」
「說了!」我突然沖少衛吼了起來。
少衛受了驚嚇,莫名其妙地瞪大眼。
少衛還想說啥,但我回身「 」地一聲重重地關上大門,把她剛出口的抱怨聲擋在了門外。
吃晚飯的時候,我母親問我︰「後晌,‘大磨扇’家的少衛找你了?」
我沒吭聲。
「跟他們家人蹭,沒你的好。」我母親責怪道。
我「咚」地一聲,撂下飯碗,轉身就走。
「人不大,脾氣還不小,你這禍害娘老子的周周。」我父親大罵起來。
那一陣子,煩惱和痛苦折磨得我日夜不得安寧。
就這樣,一直到了秋後,我毅然跟著老飼養員扎西大叔,趕著莊上的牲口,去了積石山牧場。
積石山屬于青藏高原和黃土高原的分水嶺。山腳下有一片豐茂的草場。每逢秋冬之交,西番莊人就把牲口趕到這里越冬放牧。
我和扎西大叔天不亮啟程,一直到第二天後晌,才到達積石山牧場。
積石山終年冰雪覆蓋,雪線以上是雪豹、雪狼、藏馬熊的天下。雪線以下依次分布著松林、雜木林、白楊林,密密匝匝,呈東西向波浪似的蕩漾開去,這里是野兔、山雞和斑鳩等野物自由出沒的地方。積石山腳下的村民有冬季打獵的習慣,當地民諺說︰「看了鷹捉兔,莊稼活兒沒心做(做,方言讀zu)。」這里地處青藏高原的邊緣,夏季短暫,而冬季十分漫長。冬季到來的時候,地里的活全都收拾完了,田野里一片空曠。那些圪蹴山坳里的村落,也一下子安靜下來。平常忙碌慣了的莊稼人,一旦整日整日地閑下來,心里就憋得慌。而越是這樣,越覺著整個冬天漫長得沒完沒了。為了打發這些懶得動彈的時日,女人們圍坐在熱炕上,搓麻捻線,做針線活兒。被女人慣著的男人們無所事事,便相互串連,結伙打獵。大雪過後,他們早早起來,戴上皮帽,穿上羅踢(一種用牛皮自制的靴子),踏著厚厚的積雪上山,然後散布在山梁谷底,一邊大聲吆喝著,一邊用手中的木棍敲擊雪地和樹棵,故意驚飛躲在巢穴里的山雞。站在高崖上負責指揮的人,大聲叫喊著,告訴下面的人山雞飛落的地方。在一陣粗野的吆喝聲中,人們瘋狂地向逃命的山雞聚攏而去,腳下濺起的雪沫,像一陣澎湃的海浪。被圍追堵截的山雞,因為大雪封山,很難找到吃食,早已饑腸轆轆,又經這樣一番折騰,飛不了多久,就筋疲力盡了,只好一頭撞進雪地里。它以為這樣就可以把自己隱蔽得嚴嚴實實,哪想到它美麗的尾巴還露在外面,被搶先趕過來的人毫不費力地一把揪起來。這時山上山下爆發出一陣歡呼,久久回蕩在山谷。在積石山圍獵最威武的要數那些鷹手,他們一個個在胳臂上架著獵鷹,不慌不忙地在雪地林棵間轉悠。蹲在胳膊上的獵鷹用一對犀利的眼楮,機警地巡視著周圍,它們一旦發現獵物,不等驅使,閃電般飛離主人,直撲目標。速度之快,撲捉之準,令人嘆為觀止。每到冬季,銀川鎮的集市上經常可以看到,那些架著獵鷹的鷹手們聚在一起,手里提著獵得的山雞、野兔,談天說地,相互吹捧,好不快活。
其實,站在我們莊子稍高一點的地方,就能看見被莊里人習慣上喚做老山的積石山,不過只能隱隱約約地看個大概。當你一旦親臨這里,那別開生面的景致、清新自由的空氣,竟使人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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