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祖父回莊後辦的頭一件事,就是在他十年前像鷹一樣蹲了三天三夜的「馬脊梁」上蓋宅子。不是所有站都是第一言情首發,搜索+你就知道了。
「王燒子的燒勁又上來了。」有人在背地里開始議論。
莊里的老者還來好言相勸。
馬脊梁是當年鎖南普埋他那匹坐騎的地方,莊里人一直把它視為風水寶地。老者們說,在這地方建宅子,怕是要觸傷神脈,小則犯主,大則禍及全莊。
「日出怪得很,我就不信這個邪。」我祖父梗起脖子,愣是在馬脊梁上建起了一座全莊子一流闊氣的大宅子,還在西廂房頂上續了一層瞭望塔似的小樓。其實,那小樓只是讓全莊人看的擺設,我祖父從來沒有住過。他每次從城里回來,只是坐在小樓前,一邊抽著大煙,一邊刮著三炮台的蓋碗茶,還時不時哼幾句走了調的野曲小調。
莊子的老老少少,一抬頭就能看見我祖父。而我祖父只要輕輕一抬眼皮,就能看見整個莊子。
我祖父在乎的就是這種感覺。
「真是狗肚里盛不住酥油。」莊里大部分人對我祖父的這種做法嗤之以鼻。
新宅子落成之後,我祖父雇人抬來幾大摞炮仗,在宅子門口,足足放了兩個時辰。還請來河州城里有名的戲班,在西番莊的麥場上,唱了三天的秦腔。
起初,莊里的人因為礙著面子,來得人很少。但我祖父這次請來的是河州城里最吃得開的名班名角,平常城里人都看稀罕,更不要說這些一輩子圪蹴在鄉圪嶗的窩里佬。
那俊美的扮相、悠揚的唱腔和撩人心扉的鼓樂,使全莊的人再也忍受不住誘惑,潮水般涌進了麥場。
最後一場演出結束,人們還余興未盡地待在場上,我祖父登上台子說了一席話,把全莊人嚇出了一身冷汗。
「眾位鄉親,咋說咱們都是老祖宗鎖南普一根血脈傳下來的種,砸斷骨頭連著筋。♀從今往後,只要大家不難為我,過去的事就一抹布抹了,可要是誰還想背後戳我的脊梁,我他娘的擰下他的大腿骨當羊腳巴哩。」
銀川人愛抽黃煙,煙具多用羊腿骨制成,俗稱羊腳巴。擰下莊里人的大腿骨當羊腳巴,不過是我祖父嚇人的大話。
鎮住了西番莊人,我祖父的小眼楮又盯上了積石山下的喇嘛寺。
「當年那個多嘴的爛眼楮魯丹巴,將我祖上那點見不得人的隱秘暗示給莊里的那幫挑事寶,讓我吃盡苦頭。今兒個我得撓撓這臭喇嘛的胳肢窩。」我祖父主意已定,便故意傳出大話︰要用大洋買了積石山下那座喇嘛寺。
寺是眾人的寺,佛是眾人的佛,要是王燒子買了喇嘛寺,這功德不全成了他一家的了,眾人進香拜佛還有啥意思?
「這王燒子還真燒出了天下奇聞。」消息一傳出,整個銀川搖晃了起來。
幾天後,我祖父騎著他那匹心愛的高頭走騾,馱著一皮胎大洋,出了西番莊。
听說王燒子要去買喇嘛寺,沿途各村的人們都看戲似的擠在巷道口,驚奇地瞧著這位癲狂得想給銀川人的天戳個大窟窿的王燒子。
越是人多,我祖父越擺出一副十分傲慢的神態,不拿正眼瞧那些面露驚恐、神色慌張的人群。就連他身下的那頭走騾,也學著它主人的樣子,高昂著頭顱,一副頤指氣使的架勢。
我祖父來到喇嘛寺時,四世魯丹巴活佛帶著他的弟子,守候在喇嘛寺門口。周圍還擠滿了從四處趕來看稀奇的人眾。
「 ,這兒還真是一塊難得的風水寶地。稀罕,稀罕。」我祖父見了魯丹巴活佛,也不下騾,用手中的鞭子在空中胡亂地點了幾下,贊嘆道。
魯丹巴活佛站在寺門口的台階上,用一種不屑的神情瞧著我祖父。
我祖父見魯丹巴活佛不出聲,換了一副口氣,學著城里人的樣兒,故作斯文地說︰「嗨,都是故人,何勞喇嘛爺擺這麼大的排場恭候。」
魯丹巴活佛背後的一個小喇嘛忍不住笑出聲來。魯丹巴活佛不悅地回過頭瞪了他一眼,小喇嘛趕緊勾下頭,不吱聲了。
「施主要是進香拜佛,寺里的每一座殿堂都是敞開著的,如若不然,請恕老僧不能奉陪。」魯丹巴活佛終于開腔了。
「慢著。」我祖父突然斂起笑臉,正色道︰「鄙人這次專程造訪喇嘛寺,有要事和喇嘛爺商量。」
「無需商量。你所說的事情,我已經听說了。今兒個我當著眾多僧俗的面,給你亮個底,進香拜佛,我們雙手歡迎,要想買喇嘛寺,你先問問他們答應不答應。」魯丹巴活佛指了指周圍的人眾。
「不答應。」
「要想買喇嘛寺,做夢吧。」
「老虎吃天爺,好大的胃口。你王燒子也太霸道了。」
周圍的人群一時激昂起來。
「我說喇嘛爺,你不比這些挈杴把啃黃土的,是個讀經卷明事理的人,挑著擔子往窄巷道里鑽。俗話說有錢能使鬼推磨,你跟誰吃氣不好,干嘛非要跟錢吃氣。」呼聲過後,我祖父在馬上欠了欠身子,鄭重其事地說。
「佛有好生之德,但從不貪圖無義之財。」魯丹巴活佛不卑不亢,字字句句擲地有聲。
「哈哈,不殺羊,是喇嘛爺說的;拿肉來,不也是喇嘛爺說的?」我祖父故意調侃道。
「施主不信佛,自然不知個中事理。罪過,罪過。」
「要是喇嘛爺不答應,咱們就進去問問佛爺,看它中不中。」
「不必了。施主再有錢,能買得了佛,買得了全銀川千千萬萬的善男信女?」
「這個……好說,好說。哈哈哈。」我祖父說著,狠勁拍了拍身後的錢皮胎。
「就這幾個小錢,還不夠買佛爺一根汗毛。」這時,剛才忍不住發笑的那個小喇嘛從人空中喊道。
「小師父,把人看扁了,這不過是定錢。」我祖父說完,伸手解後的錢皮胎,「啪」地一聲,擲到魯丹巴活佛的腳下。
「這……」魯丹巴活佛慌了,搶上前去,揪住我祖父的騾子韁繩。
「這麼緊張。既然喇嘛爺不給我面子,我也不為難了。這些大洋就當是我送給寺里的布施,改日請些個好工匠,好好整整你這座破寺,也太寒磣了這上好的風水寶地。」說完,我祖父哈哈大笑著,勒轉騾子,狠狠地甩了一個響鞭,一溜煙跑下坡去。
從喇嘛寺回來,我祖父總算長長喘了口氣。雖然沒買成喇嘛寺,但他在魯丹巴活佛面前耍盡了威風,心里美滋滋的。其實我祖父也並不是一定要買喇嘛寺,而是借這檔子事,要給那個自命不凡的魯丹巴一點小小的顏色,好讓他做事前多量量長短,說話前多掂掂份量。
那一夜,我祖父睡得特別香甜。
第二日,我祖父老早起床,洗漱停當,正準備上閣樓喝早茶,卻不料喇嘛寺那個笑話過他的小喇嘛牽著一頭驢進了大門。
「嘿,小師父,你咋不言喘一聲,就把叫驢牽進院里了。」我祖父急忙上前攔擋。
那小喇嘛也不說話,撂下韁繩,從驢背上卸下我祖父送給寺里的那個錢皮胎,「 、 、 」扛進堂屋,「咚」地一聲,丟在屋中間的地上。
「這是咋說的。」我祖父大呼小叫著追進屋里。
「數數吧,一塊也沒動。」小喇嘛解開皮胎口,指著白花花的大洋對我祖父說。
「哼。」我祖父哭笑不得,「舌忝尻子不成,反倒弄疼了痔瘡。」我祖父搖了搖頭,來到皮胎前,挽起袖口,用兩個指尖從錢皮胎中輕巧地掐出一塊大洋,「噗」地吹了一口氣,放到小喇嘛耳旁,讓他听大洋發出的「嗡嗡」的顫音。
「你家師父眼神不好,怕是沒瞧出這是正宗的‘袁大頭’。」我祖父說完,「啪」地一聲,將大洋狠狠地丟進錢皮胎里。
第五章
我祖父回莊後辦的第三件事,就是用銀子贖回以前賣掉的田產。
就這樣,我祖父一眨眼的工夫,變戲法似的成了銀川一帶響當當的大財主。
「只要王燒子跺跺腳,銀川河灘的石頭也要跳三跳。」至今人們還這樣說我祖父。
其實,這話一點也不夸張。
有一年初夏,銀川一帶遇上了少見的天旱。那正是田里的麥子吸面水的時候,如果不能及時澆水,一年的莊稼就要絕收。
原本有一條溪水從西番莊經過,早在鎖南普時,就引這條溪水,把西番莊的大部分田地變成了水澆地,打那以後,莊里人吃水澆地全靠它。可那溪水是從李家莊的後山上流下來的,平時兩個莊子也相安無事,但一遇上天旱,李家莊的人總是從上游閉上分水口,不給西番莊分水。
那年因為天旱得比往年厲害,李家莊又故伎重演,閉上了西番莊的分水口。西番莊人多次交涉毫無結果,最終引發了一場械斗。
李家莊人多勢眾,自然佔著上風,西番莊人不但沒有爭得一滴水,反而被打得頭破血流。
西番莊人實在咽不下這口氣,經過商議,選了幾個代表,由鄉老領著,趕往河州城去請我祖父。
「哎呀,衙門爺,不得了了,殺天仗了。」鄉老等人一路汗流浹背地趕到城里,好不容易找到保安大隊。一進門,就沖我祖父嚷。
「到底咋回事,慢慢說。」這是莊里人第一次找我祖父,我祖父不好怠慢,一邊讓座,一邊沏茶倒水。
「衙門爺呀,還哪有工夫品茶,活命的系系(細繩)叫人掐斷了。」鄉老一把扽住我祖父。
「咋了?」我祖父看鄉老那緊張的樣子,知道莊里遇上難心事了,急切地問道。
「莊里人和李家莊為水的事打起來了,還傷了人。」
「活該!誰讓他李家莊人做事不仗義,教訓他幾下,好讓他知道馬王爺有幾只眼。」我祖父知道今年天旱,而在西番莊要數他的田產最多。他一听李家莊人又為水鬧事,火冒三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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