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司和他的子孫們 第十五章

作者 ︰ 王國虎

第四章

從我們莊子去公社,一直沒有一條像樣的路。特麼對于+我只有一句話,更新速度領先其他站n倍,廣告少莊上曾出勞力順著河沿邊開過幾次便道,都被銀川河發大水時沖毀了。莊里人上公社辦事,學娃們去學校上學,只好夏天走河灘,冬天走冰橋。要是銀川河漲水,只能滿山滿窪尋路。

就在我小學畢業的那一年,公社決定利用冬閑時機,發動全公社社員開挖西番莊至公社所在地銀川鎮的公路。

那天,天陰得厲害。一陣一陣的冷風挾帶著飄舞的雪片,順著銀川河道,老牛一樣地嚎叫而過。

參加公路會戰的社員,雖然穿著厚厚的棉衣棉褲,但依舊被凍得身子骨發顫。

所有的「黑五類」分子,被全副武裝的民兵驅趕到河灘邊的石崖上打炮眼。

「老哇頭」恰好和我父親編在一個組。兩人上了崖之後,一起打炮眼、一起裝火藥、一起點火藥繩。整個上午,兩人的活干得還挺順當,可是到了下午,卻發生了意外。

當時,我父親一听到點火的哨聲,迅速點著火藥繩撤離了現場。當他跑到半崖時,發現「老哇頭」沒有跟來。

「老哇頭」打炮眼的地方風大,他裝好火藥後,好幾次沒引著火藥繩。

「老哇頭,快點。」我父親沖「老哇頭」急切地叫喚。

「老哇頭」趕緊解開棉衣擋住風,可此時,不知是心里緊張,還是洋火出了問題,「老哇頭」凍僵了的手,咋也不听使喚。

「快跑,危險!」崖下的社員朝這邊喊叫起來。

「老哇頭」听到下面的喊聲,也沒顧上細看火藥繩到底點著了沒有,扔下洋火,拼命往下跑。

當「老哇頭」趕上我父親時,第一聲炮響了。我父親趕緊將「老哇頭」順勢按到一塊巨石下。

炮聲過後,錘頭大的石塊像冰雹似的落下來。

幸好,兩人都沒有受傷。

「你倆是咋日弄的。」「老哇頭」和我父親驚魂未定,王世紅氣勢洶洶地追了過來。

「沒咋呀。」我父親想給「老哇頭」打圓場。

「你耳朵是擺設呀,沒听見只響了一聲?」

我父親不言語了。

「老哇頭,你在上面磨蹭了半天,到底點著了沒有?」王世紅沖「老哇頭」喊道。

「我……」「老哇頭」抖抖嗦嗦地用手挪了挪上次被王世紅打折了架子,現今用一塊舊膠布纏住的眼鏡,吱唔道。

「閻王爺嫖風胡日鬼呢,還不上去瞧瞧!」王世紅怒喝道。

「老哇頭」哪敢遲疑,戰戰兢兢地順著原路向崖上爬去。

剛才還躲起來的社員們,也都紛紛探出頭來,神色緊張地望著「老哇頭」。

崖上的風越來越大。遠遠望去,「老哇頭」瘦小的身影,就像一片狂風中搖擺的樹葉。所有的人都為「老哇頭」提懸了心。

當「老哇頭」快要接近他打炮眼的地方時,只听「轟」地一聲,那啞炮竟然又響了。

「老哇頭」瘦小的身影,在眾人的矚望中,消失在一片巨大的塵霧里。

好久,「老哇頭」被炸得四分五裂的尸首,和大大小小的石塊一起散落在崖下的河灘上。

「天哪!」听到噩耗,「哇頭婆」瘋一般沖下河灘,從亂石空里抖抖嗦嗦地尋模了好半天,才尋到「老哇頭」血肉模糊的頭顱,抱在懷里哭得死去活來。

公路會戰後,公社召集銀川各村的大隊書記召開總結大會,河州市委還派一名分管副書記前來指導會議。會上,重點表揚了王世紅,說他在公路會戰中充分發揮黨員模範帶頭作用,為銀川公社的公路建設做出了突出貢獻。王世紅在做典型發言時,激動地說,他的全部工作動力,來自于對黨、對偉大領袖的無限忠誠和無限熱愛。

王世紅發言結束後,河州報社的記者現場采訪了他。

當記者問王世紅,他是如何將領袖思想化作工作動力,帶領廣大革命群眾,投身熱火朝天的公路會戰的。王世紅一听,「啪」地一下,豁開棉襖。誰也沒有想到,他竟然在自己的胸脯上,貼肉別著一枚領袖像章。

「哇!」在場的人群中爆發出一片驚呼聲。

市委副書記一看,緊緊抓住王世紅的手,激動不已地說︰「你真不愧是咱們革命群眾的領頭雁、紅典型,不,你是無比堅強、無比忠誠的**戰士。」

第二天,河州日報在頭版頭條以「無比堅強、無比忠誠的**戰士」為題,登出王世紅貼肉別著像章和市委副書記一起握手的照片。

王世紅一下子成了全河州家喻戶曉的大名人。

不久,王世紅被破格提拔為銀川公社書記。

這年開春,「哇頭婆」在自家自留地里全種了「紅斑鳩」,而且全讓它起薹開花。♀

「你個賊婆娘,看我咋收拾你哩。」王世紅被氣得直咬牙。

「老哇頭」死後,王世紅沒有再來糾纏「哇頭婆」,但每逢批斗會,「哇頭婆」得頂替「老哇頭」去陪「殺場」。還常常被喚到公社,參加各式各樣的「反省會」、「教育班」。

有時,王世紅也在這種「教育班」的開班儀式上講兩句話。王世紅正二八經沒上過幾年學,文墨不高,但架子卻不小。他講話的時候,喜歡模仿領袖的姿態,每次講到最後一句時,總是一手卡在腰里,一手用力一揮︰「我們一定要把無產階級革命進行到底!」

有一次,王世紅剛講完話,有個喜歡拍他馬屁的五類分子,猛乍乍喊了一聲︰「王書記萬歲!」

其他的人因為喊口號喊習慣了,也跟著那人一起高呼︰「王書記萬歲,王書記萬歲,萬萬歲!」

王世紅先是一愣,繼而眉開眼笑,走下講台,背搭著手,邁著堅定有力的步子離開會場。

從那以後,王世紅有些飄飄然了,心里有一種領袖的滋潤和舒貼。雖然他只當芝麻大點小官,但在銀川這塊天高皇帝遠的地方,可是握有生殺大權。

一天,王世紅心血來潮,把正在公社參加「反省會」的「哇頭婆」叫到自己屋里。

「這婆娘,還這麼勾魂。」王世紅一見「哇頭婆」,身子陡然發熱。

「哇頭婆」雖然經歷了許多磨難,但面皮還是那麼白皙,還是那麼圓溜。只是眼里多了些憂郁,多了些愁怨。

「你年年在自留地種那麼多蘿卜,一個人吃得了嗎?」王世紅裝出一副關心的樣子,問道。

「我愛看蘿卜花。」「哇頭婆」故意譏諷道。

「你看我這個‘蘿卜花’咋樣?」王世紅湊近「哇頭婆」,指著自己的眼楮說。

「你那不是蘿卜花,是翳子。」

「就算是翳子,可我的蘿卜是真的。」王世紅猛地抱住「哇頭婆」。

這一次,「哇頭婆」沒有反抗。

王世紅是個老光棍,這麼容易就得了「哇頭婆」,自是沒饑沒飽,由著性子翻江倒海了一陣。

完了事,王世紅拍了一把「哇頭婆」白晃晃的,說︰「你家自留地明年還種蘿卜,蘿卜花好看。」

「哇頭婆」提上褲子,準備出門,但猶豫了一下,又回過頭來,紅著臉,小聲嘀咕了一句︰「我姑娘說,她要上高中。」

英子初中畢業,因為成份高,上不了高中,天天哭鼻子抹眼淚,鬧住了她母親「哇頭婆」。

「這事咋不早說哩。」王世紅一听欣喜地跳了起來。

英子上高中沒幾天,王世紅和「哇頭婆」的事,在莊子里悄悄傳開了。

「真是傷風敗俗。」

「人家把她男人弄了個尸首分家,她倒好,還鑽進人家被窩里圖快活。」

「她也是為了娃兒嘛。」

「找啥由頭,還不是老母豬毀圈,忍不住騷唄。」

王世紅跟「哇頭婆」廝混了將近一年,身子被「哇頭婆」掏空了,瘦得剩一把骨頭。

眼看身子支撐不住了,王世紅趕緊到公社衛生院診治。衛生院的大夫見公社書記來了,不敢怠慢,小心謹慎地診斷了一番,說︰「沒啥大毛病,只是有點陰虛。」給他開了幾盒丸藥。

王世紅吃了一段時間的藥,不但沒見好轉,反覺著身體更加虛弱。

有人給他出主意,要不到李家莊的小李把式那兒瞧瞧,他可個遠近聞名的神醫。

王世紅只好硬著頭皮前往李家莊拜訪小李把式。

小李把式見了王世紅,就像見了瘟神,連連搖頭。王世紅好說歹說,小李把式才答應給他看病。

誰知小李把式剛一把脈,臉色陡然陰沉下來。

「小李把式,我得了啥病?」王世紅一看小李把式臉色不對,一下子慌了。

「陽虛,而且還虛得厲害。」

「公社衛生院的大夫不是說陰虛嘛。」

「反了,衛生院的大夫看反了。」

「這是咋回事?」

「心在五行屬火,位于上而屬陽,腎在五行屬水,位于下而屬陰。根據陰陽、水火升降的說法,陰陽必須相交,即水在火上,才能生化,而稱為‘水火既濟’,故認為位于下之腎水,必須上升,位于上之心火,必須下降,才能實現‘水火既濟’和‘心腎相交’,心腎之間才能達到協調平衡……」

「小李把式,你說亮清一些,我听不明白。」王世紅給听得雲苫霧罩的,趕緊打斷小李把式。

「我的大書記呀,補腎先得弄清是陰虛還是陽虛,不能胡吃亂補,亂補對身體有害無益。一般說來陽虛則陰盛,導致陽痿,可吃壯陽方劑;陰虛則陽亢,導致精血虧空,才吃補陰方劑。你明明是陽虛,而衛生院的大夫給你開了補陰的方劑,這不是拉肚子吃巴豆,越吃越瓤嗎?」

公社衛生院大都是些沒有經過正規培訓的「半瓶子」大夫,治個頭疼腦熱還湊合,遇上稍微復雜一點的病癥,就只好亂抓瞎了。

從李家莊回來,王世紅氣嘟嘟地進了衛生院,找來衛生院院長和給他看病的大夫臭罵了一頓。然後立即召開公社黨委會議,以謀害公社領導為名,停了那位大夫的職,罷了衛生院院長的官。

從那以後,王世紅一見女人就打擺子。

「‘哇頭婆’的那家什,像火罐,毒得很,活活把王世紅給拔干了。」

「看女人綿軟得很,那都是咂血的尕虼蚤,在那身上使狠,就是金剛的身子也會掙壞的。」

「好菜費飯,騷婆娘費漢唄。」

「啥呀,听說‘哇頭婆’給王世紅下了藥,故意整他哩。」

人們在背地里偷偷議論。

「哇頭婆」離開王世紅後,就像變了個人似的,一下子放蕩起來。莊里的光棍漢們每每見著「哇頭婆」總會說︰「‘哇頭婆’,我這幾天身子不受活得很。」「哇頭婆」就會毫無顧忌地說︰「今晚夕到我屋來,我給你拔一火罐,包準受活。」

王世紅听說後,身子擺得更加厲害。

雖然王世紅的身子越來越瓤,可他的官運卻越走越順,「文革」結束的頭一年,他當上了河州市副市長。

像西番莊這樣偏僻的鄉圪嶗,人們茶余飯後聚在一起談論最多的無非是莊子里的家長里短。這些家長里短就像飯里的鹽,缺了它,西番莊人的生活就沒有滋味。王世紅和「哇頭婆」這樣的事,自然成了西番莊人閑諞中的重調貨(調貨,即調料)。

沒過多少日子,「大磨扇」知道了她小叔子王世紅的病因。

「大磨扇」氣壞了,追進麥場,把「哇頭婆」從屋里揪出來,不由分說,拳腳相加。

「你這**,死了男人就挨不住騷了,飼養園的叫驢多的是,你咋不往那里跑?」「大磨扇」身體妥實,一邊罵,一邊打,而「哇頭婆」既不還嘴,也不還手,縮成一團死挨著。

擠在麥場口看熱鬧的人們,嘰嘰咕咕地笑著,誰也不去勸解。這可是很少看到的稀罕場景,比看戲還過癮,哪個忍心攪散呢?

「看呀,‘哇頭婆’的騷毛。」「大磨扇」見麥場口圍了好些人,就像唱戲的遇上了捧場的,更是來勁。她一把一把地扽下「哇頭婆」的頭發往地上扔著,嘴里還不停地大聲喊著。

「看呀,‘哇頭婆’的騷毛。」

「看呀,‘哇頭婆’的騷毛。」

「文革」結束後,河州市來人給「哇頭婆」宣布「摘帽」的那一天,「哇頭婆」瘋一般跑到「老哇頭」的墳前,用力拍打著「老哇頭」的墳堆,半天,才哭出聲來。

那時,正值夕陽西下。見了的人說,「哇頭婆」的哭聲帶血,老天爺都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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