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司和他的子孫們 第四章

作者 ︰ 王國虎

堂倌端上了女乃茶。尋找網站,請百度搜索+那香噴噴的味道,使鎖南普的渾身像春風吹過草甸一樣舒坦。

鎖南普在土司府養尊處優慣了,還從來沒有在這樣的小館子用過餐。可今天,在他平時看來很腌的小館子,一下子變得優雅起來。他隨意抓起面前的小瓷碗,輕輕呷了一口女乃茶,銳利的目光一動不動盯在卓瑪的臉上。

兩人開始攀談起來。柔和的空氣伴著女乃茶的芳香,在他們周圍幸福地飄來飄去。

「姑娘家咋會在老索朗的領地上?」

「我也問過我阿爸,可我阿爸告訴我,他阿爸不知道,他阿爸的阿爸也不知道。」卓瑪風趣地答道。

鎖南普也被自己可笑的問題逗笑了。

「你家不在索朗土司的領地上?」卓瑪眨了一下眼楮,故意問道。

「不可放肆,他可是我家老爺。姑娘,你大概沒听說過七、八年前我家老爺殺死大狗熊的事吧。」管家忍不住插進話來。

卓瑪不說話,只是望著鎖南普嗤嗤地笑。

鎖南普和卓瑪聊得起勁,早把吃飯的事忘到了腦後。站在一旁的老管家饑餓難耐,但又不敢打攪主子,心里一個勁地抱怨卓瑪。

就在這時,館子里突然闖進幾個陌生大漢。其中一個刀疤臉漢子十分粗野地瞧了瞧卓瑪,又瞧了瞧鎖南普,「嗖」地抽出鋼刀,直逼鎖南普的喉頭。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白光一閃,卓瑪也抽出一把牛角彎刀閃電般抵住刀疤臉的脖頸。

另幾個起哄的漢子一下子鴉雀無聲了。

這突如其來的襲擊使刀疤臉怔住了。他順著牛角彎刀瞧了一眼刀子的主人,不甘心地收起自己的刀。

「這可是我們少爺看上的女人,你等著。」刀疤臉惡狠狠地瞪了鎖南普一眼,帶著那幾個人,悻悻而去。

卓瑪也收起手中的彎刀。

鎖南普和卓瑪會意地相視一笑。

鎖南普一把抓起卓瑪的手。

出了館子,兩人一起躍上鎖南普的坐騎。

「老爺,老爺。」管家跟在後頭不停地叫喊著,但放開四蹄的雪鬃馬已經帶著鎖南普和卓瑪一陣狂奔出了鎮子。

當喇嘛寺里雄渾沉厚的法號吹響時,人們從四面八方潮水般涌向寺廟,匯成一片色彩艷麗的人流。男人們盤著高高的發髻,發髻間閃動著大紅色的發帶;婦女們密密麻麻的小辮上,綴滿了珊瑚、瑪瑙和銀器,從這些飾物的數量和質地上,可以毫不費力地判斷出她們的身份和地位。無論男女都一手持轉經筒,一手捏著佛珠,口中念叨的經文融成一曲忽遠忽近的梵音。他們長長的影子,像黑色的經幡,在綠色的草地上慢慢地飄動著。

精力過剩的小青年們一個個像發情的公狗,用放浪的話語和火辣辣的目光挑逗著春情泛動的姑娘們。而精明的姑娘們先是故意躲躲閃閃的,而後不約而同地回眸一笑,忽地四散開去,隱入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不見了。

又一陣響亮的法號聲過後,數百名喇嘛扛著長長的佛像卷毯,像巨龍一樣游出佛寺,穿過寺前的草場和潮水般涌動的人群,緩緩爬上對面的山坡。

當那巨大的佛像從曬佛台徐徐展開時,守候在坡下的人們驚呼著跪滿了草灘。

鎖南普早已沒了看佛像的興致,帶著卓瑪縱馬馳過大寺、馳過草灘、馳過匍匐于地的人群,一口氣跑出好幾里地去。

卓瑪坐在鎖南普身後,緊緊地摟著他壯實的腰際。風呼呼地拍打在潮濕的空氣上,就像許許多多的經幡在耳旁 啪作響。

卓瑪不知道鎖南普要將她帶向哪里,但她跟著這個英武而高貴的男人,聞著他身上散發出的咸咸的汗味,特別興奮,疾馳的馬背上有一種飛翔的感覺。

兩人來到一片寧靜的海子跟前下了馬。

陽光很強烈,照在清粼粼的水面上,那閃動的光亮,晃得人睜不開眼楮。海子邊的山坡上,綠草如茵,鮮花怒放。

卓瑪愜意極了,輕輕地閉上眼。

這時,有一對水鳥落在水面上,歡快地嬉戲。它們一只潛下水去,一只也跟著潛下去;一只浮上水時,另一只也緊跟著浮出水面。

「卓瑪,快看。」鎖南普驚喜地叫道。

「多麼有趣的一對。」卓瑪睜開眼,望著朝這邊鳧來的水鳥,感慨道。

「據說這種鳥極為重情。要是一只死了,另一只就晝夜不停地哀鳴,一直到死。」鎖南普說。

「做只水鳥多好。」

「你也可以試試。」

「你是說下海子?」

「當然,見了這麼美的海子,還穿著袍子,傻子才這麼做。」

在鎖南普的鼓動下,卓瑪率直地月兌去袍子。

她走到水邊,用腳尖輕輕試了一下水溫,慢慢地朝水中走去。

卓瑪身子黝黑,但很飽滿,通體散發著油亮油亮的光澤。

鎖南普乖巧地趴在草地上,望著藍瑩瑩的水慢慢沒過她的膝蓋、她的腰際、她的陽光下微微顫動的**。♀

水中的她就像一塊沉靜的月影,她微笑時,就像一朵光影交錯中盛開的花朵。

鎖南普翻起身,從草地上采來好多格桑花,扔進海子。

卓瑪在漂浮的格桑花中間探出頭來,高聲叫喊著向鎖南普招手。

洗浴結束後,卓瑪投進鎖南普溫暖的氆氌皮袍里,兩人親昵地偎坐在海子邊的草地上。

周圍是一片空曠的寂靜。

遠處,草場上傳來牧人悠揚的歌聲。

這是鎖南普一生中最美好、最愜意的一段時光,在以後的日子里,每當他回想起來的時候,這場景就像夢一般在他的腦海中飄來飄去。

「哈哈哈。」不知過了多久,背後忽然傳來一陣粗野的大笑聲,驚醒了沉浸在幸福中的鎖南普和卓瑪。

當兩人驚詫地回過頭時,只見索朗少爺握著一把長刀,正對著鎖南普。他的身後,十幾個壯漢劍拔弩張,蓄勢待發。

鎖南普逃回家時,還驚魂未定。他下意識地模了模脖子,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腦袋還長在身上。

剛才,要不是卓瑪苦苦哀求,他險些喪了性命。

「老爺咋了?看上去氣色不大好。」吃晚飯的時候,土司太太望著心神不寧的鎖南普,話中有話地說道。

「是嗎?」鎖南普心里難受,狠狠地瞪了一眼土司太太。

「听說老爺又謀上了一個新鮮貨兒,還動了刀子。嘖嘖嘖。」土司太太不停地咂著舌頭,聲音特別夸張。

「太太的耳朵真長。」

「俗話說,寧吃鮮桃一個,不吃酸巴梨半背斗。」

「酸巴梨咋了,我就喜歡那股酸勁,過癮。」

「像那種下賤東西,滿嘴的粗話,渾身的虱子,給我舌忝腳後跟的垢痂,我都嫌她髒。」

「夾緊你的臭嘴。」鎖南普「咚」地一聲,將飯碗撂在飯桌上,咆哮起來。

「蠍子找蜈蚣,屎跑牛(屎殼郎)配臭蟲,隨你。」土司太太低聲罵了一句。

眼看心愛的姑娘就要成為別人圈里的羔羊,鎖南普心里就像熬油似的難受。

為了得到卓瑪,幾天後,鎖南普決心去會會那個難纏的索朗土司。臨行前,他還備了一份厚重的大禮。

鎖南普到達時,索朗土司剛用過午餐,坐在客廳正面鋪著一張豹皮的坐椅上,拿一根細柴棍兒,輕輕地剔牙。

鎖南普在門外候了好一陣子,才被允許進見。

「是哪兒的風把你吹來了,鎖南普老爺。」索朗土司見了鎖南普,故作驚訝地問道。

「是索朗老爺領地上女人的脂香把我領來了。」鎖南普直截了當說明來意。

「你說的是茲仁家的卓瑪吧。」索朗土司早就猜出鎖南普的心思。

「索朗老爺是個神人,啥事能瞞過您那雙法眼?」鎖南普有意恭維道。

「蜜蜂朝著有花香的地方飛,貓兒尋著有腥味的地方走。鎖南普老爺不辭鞍馬勞頓到我府上造訪,而且還備了這樣厚重的禮物,要不是為了女人,你鎖南普老爺會這麼大方?」

「正是,索朗老爺。」鎖南普微微前傾了一子,點頭答道。

「那可不行。卓瑪是方圓周圍少有的美人兒。那腰身、那小臉蛋兒,嘖嘖嘖,真格一個稀世珍寶。」

「沒有木頭,支不起房子;沒有鄰居,過不好日子。好心的索朗老爺,看在我們世代做鄰居的份上,把卓瑪讓給我吧。」鎖南普還從來沒有這樣低三下氣地求過人。

「要真是一塊稀世珍寶,我指不定看在鎖南普老爺如此謙恭的份上讓給你,可她偏偏是一個活生生的美人呀。再說,我兒子已經看上她了,正準備接進府呢。」

「索朗老爺……」鎖南普還想說啥,卻被索朗土司擺擺手止住了。

「你父親當年是咋對我的,鎖南普老爺,好好想想吧。」索朗土司說著,慢條斯理地從懷里掏出一個瓖銀的牛角鼻煙壺,輕輕往大拇指蓋上敲了一小撮煙末兒,對準他那碩大的鼻孔,狠勁吸了一口,張大嘴,打了一個驚世駭俗的噴嚏。

索朗土司所指的事情,鎖南普心里非常清楚。那時候,他父親老鎖南普土司還活著。有一年,老鎖南普領地上的一位姑娘,背著主人悄悄跟著索朗土司走了。老鎖南普知道後大發雷霆,當即帶領人馬乘黑襲擊了索朗土司的官寨。索朗土司因為疏于戒備,措手不及,很快被趕出了官寨。混戰中,他的小兒子沒來得及逃月兌,成了老鎖南普的俘虜。天亮時分,戰敗的索朗土司帶著他的家眷和人馬前來請罪。老鎖南普站在索朗土司官寨的大門前,用刀指著武士手中小鳥般撲騰的小索朗說,要想讓小索朗活命,就拿那個背叛主人的賤女人來換。為了撿回兒子的小命,索朗土司只好從人伙里推出那個剛剛成為他新女人的姑娘。那姑娘萬萬沒有想到,索朗土司竟然如此絕情地出賣了她。可憐的姑娘跪在老鎖南普的腳下,苦苦哀求,希望她的老主人能夠原諒她的一時沖動。可仇恨燒紅了眼的老鎖南普一把抓起姑娘的頭發,狠狠地摔在地上。馬上,一個滿臉橫肉的彪形大漢奔上前來,像提小雞似的把姑娘從地上提起來,粗魯地撂上馬背。

老鎖南普把那姑娘逮回府後,關押在土司衙門的地牢里。

第二天一早,在震天的牛角號聲中,幾個五大三粗的行刑人把那姑娘押解到離土司衙門不遠的刑場上。

刑場周圍早已擠滿了前來看熱鬧的人群。

一個將臉涂抹得怪模怪樣的巫師,使勁敲擊著手中的「扁扁鼓」(一種扇形單面鼓),在刑場上一邊用嘶啞的嗓門吟唱著古老的巫歌,一邊手舞足蹈跳起巫舞。只見他左突右沖、起腳劈叉,戰裙翻飛、長衫飄動,一招一式,猶如武士搏斗,扣人心弦。舞到**處,他解開纏在發冠上的辮子,甩起了「馬頭」,長長的辮子,在他頭頂飛速旋轉,呼呼的風聲,帶著人們的陣陣喝彩,熱浪般撲向刑場上空。

刑場的中央栽著一根高大的松木桿,松木桿半中腰安有一個活動的轉盤,轉盤上用一條長長的鐵鏈拴著一頭健壯的犛牛,犛牛背上用牛皮繩固定著一個馬鞍似的底座,底座上雕有一根碩大的**狀的棗木樁子。這是老鎖南普專意為失貞的或是不潔的女人發明的刑具。被放在那上面的女人,沒有一個能活著下來。

老鎖南普盛氣凌人地站在刑場正面高高的土台上,用嚴厲的目光掃了一眼台子下實壓壓的人群,掏出鼻煙壺,用指甲蓋輕輕扣出一點煙末,放在鼻孔前,使勁吸了兩口,接著揚起頭,張大嘴,迅速地抽搐著鼻孔(那時,桑柯草原上的貴族吸食鼻煙成為時尚)。下面的人一個個抬起頭來,望著老鎖南普,等待他們尊貴的主人從那高高的土台子上打出兩個響亮的噴嚏。可是等了好久,老鎖南普卻把揚起的頭放了下來,狠狠揉了揉發酸的鼻子——沒能打出噴嚏。

這使老鎖南普覺得在這些卑賤的人前丟了顏面。他惡狠狠地將手中的鼻煙壺摔在地上,惱羞成怒地喊了一聲︰「行刑!」

話音剛落,那幾個行刑人摁住跪在地上的姑娘,將她的衣服像剝羊皮一樣剝了個精光。

姑娘早已嚇得面無人色,歇斯底里地叫喊著,像待宰的羔羊在地上無望地撲騰著。

行刑人不容分說,從地上抬起一絲不掛的姑娘,將她的對準犛牛背上的棗木樁,狠狠地摁了下去。隨著那姑娘的一聲慘叫,幾個行刑人用拇指粗的牛皮繩熟練地將姑娘固定在牛背上。其中一個行刑人,從腰間掏出一把尖刀,用力插進犛牛的,怒吼的犛牛馱著慘叫的姑娘,圍著松木桿狂奔起來。

姑娘的慘叫聲,犛牛的奔突聲,巫師的鼓聲,鐵鏈拉動轉盤的吱扭聲,使整個刑場沸騰了起來。

從姑娘流出的血,順著她的大腿一直流到腳尖,又從她的腳尖不停地滴落在地上。

不一會兒,犛牛奔跑過的地上,形成了一個殷紅的血圈。

當時鎖南普也在圍觀的人群中,親眼目睹了那慘烈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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