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師 第37章 朝冠

作者 ︰ 朱砂

西北邊關打了大勝仗,確實是喜事一樁。」葉貴妃沉吟半晌,終于下定了決心。休說軍功難立,就算是能立,有齊峻西北大捷在前,齊嶂要立什麼樣的功勞才能壓過他?便是立了功勞,也有拾人牙慧之嫌,就不稀罕了。俗話說得好,以己之長,擊人之短,才是百戰不殆之法,她能從小小武將之女一路升到貴妃,榮寵不衰,最擅長的是什麼?自然是後宮的這一套啊!

「你這些日子,只管好生陪著你的正妃,這一胎,她務必給我生個皇孫出來,也算是為你父皇賀壽了。」

「這如何說得準?」齊嶂也知道生男生女並非人力所能左右。

「我說生皇孫,就是生皇孫!」葉貴妃冷冷一笑,「到四月里,御醫自然能診出她月復中懷的是男胎。」

「若是到時生了女兒——」齊嶂看著葉貴妃黑沉沉的眼楮,忽然覺得後背有些發涼。

「自然只會生兒子。」葉貴妃淡淡一笑,斂去了面上的冷冽之意,又如平日一般溫和了,「你舅舅在東南搜羅了三四年,集到九顆大珠,今年也該進獻上來了。這珍珠素有安神養身之效,拿來為你父皇瓖一頂九珠朝冠,取平定九州之意,也替萬壽節討個好彩頭。」

齊嶂不明白母妃為何突然又提起了什麼九珠冠,有些茫然道︰「母妃是要用九珠冠作父皇的壽禮?」

葉貴妃含笑搖頭︰「這九珠是做了貢品進上的,又不是私自交到我手中,如何能做我的壽禮呢?這樣貴重的壽禮,理應讓皇後娘娘、或是太子妃來監制才是呢……」

西北獻俘軍隊進京,舉城轟動。雖然午門獻俘是要在萬壽節前一天舉行的,但押送俘虜的軍隊剛到城郊,就有百姓去看熱鬧了。敬安帝派出禮部尚書親迎,並在城門處就宣讀了封賞的聖旨,引起軍士和百姓齊齊的山呼萬歲,好不熱鬧。

「殿下怎麼不高興?」知白趴在馬車窗邊上看著外頭尚不肯散去的百姓,回手戳戳齊峻,「外頭都在說殿下為國為民肯以身犯險呢。」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太子縱然去巡視邊關,也不過是擺個樣子的,如今居然肯以身為誘餌,這是何等樣的氣魄?百姓們最愛听些這樣的事,齊峻人雖尚未返京,街頭巷尾的故事卻早傳出來了。

齊峻倚在車廂上,苦笑一下︰「哪里高興得起來?從前惠水縣令冒獻祥瑞,我恨不得將他立刻斬了,如今我卻也……」從前這些事他都是不屑做的,可是自從守歲宴上一支劍舞壓倒葉貴妃之後,他就發現有時候這樣做,確實是要快捷方便許多。可是若他也這樣做了,那與葉貴妃和齊嶂之流又有何區別呢?

知白不大贊同他的觀點︰「惠水縣冒獻祥瑞,是為升官發財,何況升仙谷非但不是祥瑞反是災殃。西北邊關雖則不是祥瑞,可也並無災殃,何況殿下日後撫恤萬民,足以彌補今日這一念之私。」

齊峻伸手模了模他的頭發︰「一念之私,也就是你敢與我說這話了。」再怎麼說,這也是他的私心,但是趙鏑這幾個知道內情的人,卻沒有哪個敢說他有私心的。

知白沒理解這話的意思,繼續道︰「殿下既知道以殺止殺,其實也不必糾結于冒獻祥瑞一事了。口舌之謊雖是罪過,但若因此于萬民有益,便是功大于過。以一人之過,而就萬民之功,其實正合佛語,‘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

齊峻啞然失笑︰「被你這麼一說,我倒成了殺身成仁了?」

知白認真地道︰「口舌妄語,損的是殿下之福,但若百姓因此而得明主,卻是萬民之功,殿下自然是舍身之人。」

齊峻微微一怔,猛然明白知白並不是在安慰他。他說口舌之謊是罪過,那就真的是罪過,也就是說,他今日冒獻祥瑞,其實是在自作孽,所有的謊言,折損的都是他自己的福報。

「如此說來,葉氏一黨終日欺上瞞下,又是如何?」

「自然也有果報。」知白點點頭,「二皇子的福氣,只怕就是被自己消磨了的。」

「原來如此……」齊峻喃喃地說,「怪道聖人有訓,君子不欺暗室……」原來冥冥之中,當真是一言一行皆為上天洞明燭照,怎能不令人惕然自警!

不過,齊峻這番感慨只維持到了皇宮為止。入宮之後,他第一件事便是去見敬安帝,少不得又得講述一番當時關外戰場沼澤突然變為平地的「奇跡」,再多說幾句「蒙父皇福澤庇佑」的話。一來他實在不善于這種阿諛奉承,二來想到知白在馬車里的話,他如今在這里多說一句天降祥瑞,便是將自己的福氣又折了一分,因此這一番話說得十分簡短,並不能讓敬安帝完全滿意。不過這天降祥瑞的事早已傳遍了京城,自然少不了有人稱頌,何況眾人皆知太子素來訥于言而敏于行,故而敬安帝也不苛求,待他說完之後便大加贊賞了一番,末了終是道︰「雖說此次天佑我朝,但你身為儲君,以身行險卻不可取,日後萬不可如此了。」

這句話倒是露了幾分父子關切之情,齊峻心頭微微一熱,躬身道︰「是兒臣太過莽撞,日後再不會了。」

敬安帝點點頭︰「去看看你母後吧,自打听說你以身犯險,她便日夜擔憂,以至病倒,如今讓她看看你毫發無損,她也放心。」

「是。」齊峻一听皇後病倒,再無在這里奉承的興致,連忙退了出來。馮恩已在殿外守著,齊峻一眼便見他面有憂色,不過是強自掩飾罷了,頓時心頭一緊,劈面便問︰「母後病勢如何?御醫怎麼說?去請仙師到紫辰殿為母後診脈!」

「殿下——」馮恩卻攔住了要去觀星台請人的小中人,反而擺手讓他們都遠遠走在後頭,這才低聲道,「娘娘並非真病,是——」

不是真病,便是裝病。齊峻眉頭一皺︰「母後怎麼了?」

「娘娘——是太子妃跌壞了皇上的九珠朝冠。」

「什麼九珠朝冠?」齊峻莫名其妙,「太子妃怎會踫到父皇的朝冠?」

馮恩苦笑一下,︰「這事兒——奴婢總疑心跟那邊月兌不了干系……」他用目光示意了一下兩儀殿的方向,方將事情原委從頭到尾說了一遍。

四月里既是萬壽節,各地官員少不得也要獻壽禮。一般星點小官也就罷了,鎮守一方的大員們少不得要挖空心思進獻寶貝,一時間珠寶美玉、奇花異草紛紛入京,內庫光是清點也要清點得頭昏眼花。其中尤以東南進獻的九顆珍珠最為貴重。這九顆珍珠皆為玄珠,顆顆都是大如龍眼,滴溜潤澤毫無瑕疵。玄珠本就難得,更何況九顆大小顏色又完全相同,說是稀世之珍也不為過。這九顆玄珠送進來,敬安帝當場便愛不釋手,其時皇後妃嬪們都在座,葉貴妃便道︰本朝尚水德,正以玄色為尊,又值敬安帝萬壽節,不如就用這九顆玄珠新制一頂朝冠,冠以赤金鑄九州之圖,九珠瓖嵌于上,取盛朝德被九州光耀萬世之意,亦祝敬安帝福壽綿綿,久久無盡。

自來數以九為尊,這口彩極好,敬安帝自然喜不自勝,于是葉貴妃便自告奮勇要監制這頂朝冠。當時馮恩只能在殿外伺候,也不知里頭說了什麼,皇後與葉貴妃爭執起來,最終這監制朝冠之事落到了皇後手中。

宮中自有匠人,皇後也不過是逐日過問一下,待朝冠制好後親自檢視一番也就罷了。只因此朝冠是為敬安帝萬壽節所制,又有九州一統的好口彩,匠人們也是格外用心。偏偏此時西北傳了消息過來,皇後一听齊峻以身犯險,雖則听說是並不曾受傷,心里也是急躁起來,恨不得馬上看見兒子,哪里還有心思監制什麼朝冠。想想西北苦寒之地,齊峻去了一月之久,不知要受多少辛苦,便不由得焦躁起來。而武英殿那里,卻是時常傳出二皇子妃有喜之後的種種消息,又有葉貴妃的時常賞賜,相比之下,皇後眼見葉貴妃安享天倫之樂,齊峻卻要遠在西北,心里如何能痛快?不但時常打罵宮人,就連趙月這個始終沒有好消息的兒媳也看不順眼了,借著趙月協理宮務的時候,頗是借題發揮了幾次。

趙月也不是個柔順的脾氣,雖然不敢跟皇後頂嘴,卻也是滿月復怨氣,連手中宮務也敷衍起來。如此一來,那朝冠制好之後送到皇後宮中,一時皇後和太子妃都不曾立刻驗看。也不知怎麼的,待皇後再去看時,瓖在朝冠最頂端的那顆珍珠松動月兌落,皇後剛剛捧起朝冠,珍珠便跌落地上,摔作了兩半。

「糊涂!」齊峻越听臉色越是陰沉,「母後為何要去與葉氏爭這監制朝冠之事!」這明擺著就是葉貴妃的陰謀。

馮恩低頭不敢說話。珍珠一摔碎,任誰也知道這是個圈套了,只是這圈套卻是皇後自己爭來的,他一個做奴婢的怎敢說什麼抱怨的話?就連皇後此次也知道大大的觸了敬安帝的霉頭,借口擔憂齊峻裝起病來。

紫辰殿里一股藥味,不過那碗所謂舒肝清火的藥被扔在一邊,而靠坐在床頭的皇後和在床邊侍疾的太子妃都是一臉的沉郁,一見齊峻,頓時都是雙眼一亮,皇後抬身就要下地,被齊峻按住了︰「母後仔細起身急了頭暈。」

「峻兒——」皇後拉著他的手,眼圈頓時紅了,「葉氏那賤人……」

「母親何苦與她爭這閑氣。」齊峻風塵僕僕從邊關趕回來,原是一團高興,眼下卻像是迎頭被潑了一盆冰水,本不想再埋怨皇後,可也實在忍不住。他在前頭殫精竭慮,皇後和太子妃卻在宮中惹禍,如何能讓人歡喜得起來?

「我怎能讓葉氏替陛下監制朝冠?若真讓她監制了去,將我這中宮置于何地?」皇後也覺委屈,不悅地瞪了一眼趙月,「我只當太子妃能為我分憂,誰知她也無用!若是朝冠送來時她仔細些,也不會出此紕漏。」

「殿下,我——」趙月張嘴要分辯,卻被齊峻煩躁地打斷︰「事已至此,多說無益,那朝冠呢?可能找到相配的珍珠?」

趙月憤憤地閉住了嘴,不肯開口。芍藥代答道︰「娘娘和太子妃已然多方設法,但這樣大的玄珠實在難尋,太子妃的嫁妝里雖有兩顆玄珠,但都不如這個大……」

齊峻長長吐了口氣︰「既是這樣,還是稟報父皇吧。如今說了尚可設法請父皇原宥,若拖到萬壽節當日,父皇不發怒也要發怒了。」

趙月發出極輕的一聲嗤笑,看了皇後一眼。齊峻頓時覺得有些不好︰「怎麼?」

「那日你父皇來過,」皇後有些怯怯地看了兒子一眼,「問起朝冠之事,我,我說已然制好,只是我想為朝冠制個繡座,也好在萬壽節當日獻上去好看,所以……所以不曾讓你父皇看見朝冠……」

齊峻只覺得一口氣噎在心頭︰「母後!既是找不到相配的珍珠,便該早與父皇說明才是!」

「可,可葉氏那賤人與你父皇同來的,那賤人硬要看朝冠,若是我說了朝冠已壞……」

「那如今呢?」齊峻只覺得一股火氣堵在胸口,「罷了,將朝冠給我,我去與父皇說。」

皇後下意識地低了低頭︰「可,可那葉氏……」

「葉氏又說了什麼?」齊峻不由自主地提高了聲音。

皇後不說話了,芍藥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殿下,葉貴妃步步緊逼,那日娘娘說要做一繡座,葉貴妃便說這是乾坤相合的大吉之事,說得陛下眉舒眼笑,娘娘怎麼敢說朝冠已然損毀……」

「那如今呢!這般拖延隱瞞,又要如何收場?」

「這……」皇後自知理虧,低了頭喃喃道,「這不是盼著你回來想想辦法……」

齊峻一口氣堵在胸口不上不下,悶了半晌沉聲道︰「把朝冠拿來!」

芍藥急忙將朝冠取來,齊峻看都不看︰「包好!」難道讓他這樣拿著招搖過市不成?

芍藥被喝斥得哆嗦了一下,急忙又取了軟緞包裹住,找了個食盒放進去。齊峻這才冷冷向馮恩道︰「拿著,走。」

「殿下一一「趙月等了半天都沒找到機會與齊峻說話,連忙追上兩步,「殿下這是回東宮嗎?去觀星台!「齊峻連一句話都不願多說,轉身就走,把趙月扔在了紫辰殿門d。百度搜或,,更新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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