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嚴君明鑒︰東山水畔,嫁衣空做。雕欄玉砌,石空蟲蛀。
被淘米水浸泡過的手帕,只有這讓人模不著頭腦的十六字。
雲飛揚回想蘇清最後看著他的那個眼神,十分肯定她在暗示自己什麼,只是當時的他太過傷心,忽略了蘇清遞過來的眼神。
嚴君,蘇清在天香書坊長大,她認識的人中間,誰姓嚴呢?
況且,蘇清怎麼敢確定,他不會將手帕錯交他人。
那麼這個姓嚴的人,肯定是蘇清和他共同認識的人。
嚴君!閻君!
冷面閻羅王,傅丹青。
忍耐到天亮之後,雲飛揚才速速趕往丞相府。
傅丞相的夫人懷孕了,他再也不如從前那般敬業,任勞任怨的替皇上賣命。
以往只要宮里通傳,哪怕是半夜三更,傅丞相也會從*上爬起來趕往皇宮。可是自從傅夫人懷孕後,二十四孝的丞相大人,變身成為了二十四孝相公。
皇帝的話,也不那麼管用了。
剛從*上爬起來的傅丞相,坐在小書房里,拿著手帕問雲飛揚,「殿下是怎麼得到這東西的?」
他看到這手帕後,將雲飛揚引至了這處。
這里是他處理公務的地方,在這里談話是非常安全的。
雲飛揚不好意思說他深夜闖沈府,去見蘇清的事情,只是避重就輕的回答道︰「這是我去沈府拜訪之時,看見蘇清姑娘無意間遺落的。」
傅丹青繼續問,「沈府還有其他人知道這個帕子的事情麼?」
雲飛揚仔細回憶了一下,答道︰「當時已經入夜,所有人都已經休息了,除了沈惟善身邊的跟班,沒有人留意到了我拾了這方繡帕。」
傅丹青不再說話,只看著繡帕,沉思了半晌後,把帕子遞給雲飛揚。
「沈府那里,殿下不要再去了。為了社稷安危,臣懇請殿下,不要再去見蘇清姑娘了!」
雲飛揚不明白他喜歡蘇清,怎麼就還跟社稷安危扯了關系,可是看傅丹青臉上非常嚴肅的神情,也知道此事十分嚴重,便點頭應允了傅丹青。
「丞相放心,飛揚平時雖然頑劣,但也不是那不分青紅皂白之人!還請丞相大人告知,蘇清姑娘這帕子上,究竟傳遞的是什麼意思。」
傅丹青想了想,覺得還是最好不要瞞著雲飛揚,以免這個祖宗下次又意氣用事,將事情壞了菜。
他低聲對雲飛揚解釋道︰「東山水畔,說的就是山東黃河岸邊,沈府與山東扯得上聯系的,就只有賑災物資之事了;嫁衣空做,就是說這批賑災物資實際上被沈府用做了其他用途;雕欄玉砌,比喻的是天下第一富裕的沈府;石空蟲蛀,表面的意思是玉石被掏空,雕欄上的木被蟲蛀空,是說沈府表面上富麗堂皇,其實早就被蛀蟲洗劫一空。蘇清姑娘為何要你將這帕子遞給我,就是告訴我,說這架空沈府的人,我能猜到。而我只見過蘇清姑娘一面,當時她還被歹徒給劫持了,那群劫持了蘇清姑娘的人,正是福興會的余孽。我想,蘇清姑娘在沈府,應該是發現了一個驚天的秘密,而這個秘密又跟福興會有瓜葛。」
傅丹青不擔心雲飛揚知道福興會的事情,他是儲君,朝堂里的這些齷齪他遲早要知道。但是,蘇清作為暗衛之事,他卻不準備告知。
暗衛一向是魚子謙負責,這蘇清姑娘讓雲飛揚將消息轉到他這里,想必也是希望,不要讓雲飛揚知道她是臥底在沈府的。
雲飛揚長長的吁了一口氣,嘆道︰「難怪蘇清姑娘幾次三番的告訴我,不要再去沈府,原來她是怕我遇到危險。我真是錯怪她了……」
傅丹青毫不留情的點醒了幻想中的雲飛揚,對他解釋,「蘇清姑娘最主要的意思,還是告誡殿下,不要打草驚蛇!」
雲飛揚臉紅的辯駁,「無論怎樣,蘇清姑娘心里都是有我的,不然她也不會信任我,將這麼重要的信物交給我!」
傅丹青看了看更漏,算了下時間,這個時候如意該起*了,他要去盯著廚房的膳食事宜,便對雲飛揚下了逐客令。
「希望殿下能遵守諾言,不在去沈府,我還有些事情,就不留殿下用早膳了!」
雲飛揚看著傅丹青此時如月華般清冷,不可一世的模樣,突然就想到了那日他跪在傅夫人面前,叫的那一聲如意女乃女乃。
雲飛揚丟下一句「妻奴!」便退出了小書房,離開丞相府。
傅丹青被這兩個字堵得半天都說不出話來,回過神之後,才自言自語的說了一句「,我妻奴,我驕傲!你連被蘇清姑娘奴役的機會都還沒有呢……」
幸好雲飛揚早走了,否則听到這句話,只怕他又不知道該想什麼借口,去沈府拜訪!
沈府這邊,蘇清日日求佛祖保佑,希望展雲飛能看懂她留在帕上的暗示。
此時的蘇清還不知道展雲飛的真實身份,她只能從在丞相府邸的相遇來分析,展雲飛跟傅大人的關系應該不錯。
魚先生能幫傅丞相,偽造如意的身份。
那麼就說明,魚先生和傅大人,其實是同穿一條褲子的。
在福興會的事情上,兩人的立場應該是一致的,傅大人與魚先生同為皇上的心月復,應該也知道魚先生掌管暗衛之事。
現在蘇清所擔心的只有兩件事︰展雲飛能不能看懂帕子上的暗示;不要讓如意知道自己的真實處境。
不過,這兩件事她都有些杞人憂天了。
展雲飛看懂了帕子上的暗示,傅丹青也沒有將蘇清的近況告知如意。
傅丹青對如意說,蘇清嫁給了一個非常有錢的商人,現在正過著只羨鴛鴦不羨仙的日子。
那日午夜之時,展雲飛被旺財帶到她面前的事情,蘇清有些捉模不透沈惟善的用意所在。她明白沈惟善並不喜歡她,可是這個男人應該也沒有大方到,隨意讓他人帶上綠帽子的程度,畢竟在外人看來,自己仍是他的姬妾。
沈惟善不解釋,蘇清也懶得自己去問,就這樣在沈府得過且過下去。
不過,這沈惟善是越來越奇怪了,他每日將那些珍稀之物大大方方的送往香雪閣,在沈家的僕人看來,蘇清是非常得沈惟善所青睞的。
只有她自己知道,壓根就不是那麼回事。
香雪閣這頭,蘇清像個盲人那般,看不清楚去路。
但是沈惟善這頭,卻拿著心月復送來的書信,笑得樂不可支。信上寫到,他們將沈惟善花了一千五百萬兩銀子,替天香書坊頭牌姑娘贖身之事,在江寧城中大肆渲染。
並且把沈惟善見了那頭牌姑娘後,每日如何醉生夢死之事,說得活靈活現。
他們在江寧城中等待了兩個多月後,終于又尋到了芸娘的消息,現在芸娘正在回家的路上呢。
沈惟善交代下去,將這府中好好的收拾一番,要用最好的面貌迎接夫人回府。
沈府的下人們听到夫人要回來了的消息自是十分高興,平素對香雪閣看不慣的那些下人,也開始幸災樂禍。
大婦要回來了,蘇清這個姬妾該如何自處,蘇清心里也沒底。
沈惟善這一天都守在大門處等候,到了晚間之時,終于看到了大道上來行駛過來一輛熟悉的馬車。
馬車上下來了三個人︰芸娘和她的兩個貼身丫鬟。
小憐和小意小心翼翼的伺候芸娘下了馬車。
芸娘還是那樣神氣,沈惟善遠遠的看著她,就聞到了那張牙舞爪的火藥味。
小憐走在前頭,用眼神暗示著沈惟善,告訴他,「你要自求多福,夫人是不會放過你的。」
小意走在後頭,根本就不把沈惟善放在眼里。小意是個護主的,她听到沈惟善有了新歡的消息,只恨不得能親自扇他幾巴掌,她臉上怎麼還會有好臉色。
心情激蕩的沈惟善急忙迎上去,在芸娘面前鞠了一躬,用飽含深情的語氣道︰「夫人辛苦了!」
善財打了一下手勢,守候在大門口的僕人們,一齊大聲喊道︰「恭迎夫人回府,恭迎夫人回府。」
芸娘正眼都不瞧沈惟善一下,用又冷又硬的語調說道︰「不是听說這府里已經換了女主人麼?這一聲夫人我可不敢當啊!」
沈惟善緊跟在芸娘身後,走上台階,然後往內院走去。
「你听誰胡說八道,我沈惟善今生今世都只會有你這一位妻子。」
芸娘冷笑,「別擺出這麼一副深情款款的樣子!你派人在江寧府散播消息,就是為了跟我炫耀你花了天價的銀子納了個絕色美人。我匆匆忙忙的趕回來,就是為了配合你唱一曲‘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啊!」
芸娘越是醋勁大發,沈惟善听了就越高興。
「我這不是想用激將法把你給請回來麼?我在江寧城里候了那麼久,都不見你回來,只能出此下策了!」
芸娘停了下來,揪著沈惟善的耳朵罵道︰「你可是越來越出息了啊!你是錢袋里的銀子太多了,膈的你不舒服是不是。」
芸娘看了看周圍,又覺得當著這麼多下人的面,揪他耳朵有損他的形象,便松開手繼續對他說︰「你難道不知道,我在外面呆著不回來,就是等著你,將你那好表妹給送回齊家。我早跟你說過,在這沈府里,有我沒她,有她沒我。」
沈惟善知道了自己的錯處,雖然他不能真的將羽霓給趕走,可是芸娘好不容易才回來,他怕自己說錯話,再激怒芸娘。
他只能在芸娘面前和稀泥,「你是這沈府的女主人,你說怎麼辦,就怎麼辦!」
芸娘做好了回來大干一場的氣勢,可是卻沒有料想到,沈惟善竟然如此好說話,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覺讓她非常不舒服。
芸娘不再理沈惟善,只是繼續朝前走。
在外面流浪的日子,其實並不好受啊,還是自己家里頭舒服。
她這一路走來,看見這些熟悉的景致,心里的火早就消了一大半。她能看出來,她離去的這些日子里,下人們的行事做派還是她從前在府里立下的那套規矩,雖然有還有些混亂,可是這混亂中卻還是有些章法可尋。
如此看來,府里的天,還是沒有變。
下人們都是看菜下碟的主,既然府里的風向沒有變,那就是沈惟善的心沒有變,就是想到那一千五百萬兩銀子,芸娘十分肝疼肉疼!
一番洗漱過後,芸娘坐在大廳里,對沈惟善說道︰「快去將你花了天價銀子贖身的寶貝,叫出來讓我瞧瞧,我倒是要看看,她究竟是何等的美貌,讓你舍得花這麼些銀子。」
沈惟善掩飾著心里的笑意,示意旺財去將蘇清請來正房。
沈惟善故意賣了個關子,「芸娘,等你見到她之後,你便不會為這些銀子感到惋惜了!」
芸娘哼了一聲,便不再與他說話。
听到旺財說,夫人有請的時候,蘇清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該來的總要來,她就不信,自己在天香書坊這麼多年練就的本事,連一個閨閣女子都會害怕?左不過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罷了,難道那沈夫人還能將自己給殺了?
旺財將蘇清領到正房的錦榮居大廳門口,對蘇清行了一禮,道︰「姑娘進去吧,夫人在里面等著呢。」
候在大廳門口的小意看著蘇清與自家夫人那張相似的臉,早已經原本準備諷刺蘇清的那番話,拋在腦後。
她神色呆滯的將蘇清領了進去。
蘇清低著頭,對坐在上首的芸娘行了個非常端莊的大禮,用非常謙和的聲音說道︰「蘇清給夫人請安。」
芸娘本以為天香書坊出來的花-魁會是個刺頭,沒想到竟然是這一副知書達理的模樣,她對那些妖魔鬼怪還有些招數,可若對手是這種柔弱不堪的模樣,她還真不忍心出手了。
「低著頭做什麼,抬頭來讓我看看。」
四目相對間,芸娘被嚇了一跳,她走到蘇清面前細細打量一番,又問道︰「你剛才說,你叫什麼名字!你也姓蘇?」
蘇清早就知道自己和芸娘有七八分像,她只是覺得芸娘讓她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正是這種熟悉的感覺,讓蘇清不再害怕芸娘,然後又重復了一句,「我叫蘇清,給夫人請安了!」
芸娘看向沈惟善,有些明白了沈惟善為什麼說,她在看到人後,便不會為那些銀子感到惋惜,可是她終究有些不敢相信。芸娘看著沈惟善的眼楮,等待著他給自己一個肯定的眼神。
沈惟善明白芸娘的心思,微笑著點點頭,告訴她就是那麼回事,並且補充了一句,「這位蘇清姑娘,還有一個閨名,喚作婉柔!」
芸娘听到這里,語帶哽咽的說道︰「不可能啊!這怎麼可能呢,你真的是婉柔麼?」
芸娘仔細的打量著蘇清的面容,只覺得越看越像。雖然她離開蘇家的時候,婉柔還小,與如今的容貌早已經大不相同。可是,那眉心的紅痣,卻還是一如記憶中那樣熟悉。
看到這顆痣之後,芸娘才真的放心確認。她抱著蘇清,顫聲喊道「婉柔……你是我二哥家的婉柔啊!沒想到你竟然還活著!」
蘇清被芸娘緊緊的抱住,有些喘不過氣來。
沈惟善和芸娘這突如起來的熱情,讓她有些吃不消。
她習慣了在陌生人面前保持謹慎,雖然此時心中有諸多疑惑,卻也不敢接芸娘的話茬,只是任芸娘抱著自己,想等她哭完了再說。
芸娘看蘇清沒有任何反應,便松開她。
一邊流淚,一邊笑著說︰「傻婉柔,你不記得我了麼?我是你小姑姑啊!你伯父叫蘇伯言,你爹叫蘇默言,我在家排行第三,喚作蘇曉言……你小的時候,姑姑常常帶你放風箏的,你忘記了麼?」
這句話,像是一顆驚雷,把蘇清給嚇傻了。
蘇清開始認真的凝視芸娘。
起初,她不敢仔細看芸娘,便不覺得如何,現在仔細一看,便將芸娘與記憶中,小姑姑的影子重合,只覺得越來越像。
名字可以作假,但記憶卻做不了假。
她小的時候,姑姑經常帶她放風箏的閨閣私事,外人是不可能會知道的。
蘇清傻傻的叫了一聲「小姑姑……你居然還活著!」
芸娘再也忍不住了,便大聲痛哭起來,「我活著啊,我們的都活著呢,老天爺真是對我太好了,我二哥居然留下了血脈,你居然還活著!我做夢都沒想到,你居然還在這世上!」
沈惟善看著芸娘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模樣,連忙將她拉至懷里安慰道︰「你看看你這副模樣,別把孩子給嚇著了。」
蘇清有些不習慣沈惟善對自己這麼熟稔,呆呆說了一句,「沈老爺,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沈惟善有些好笑的看著蘇清,「傻孩子,你怎麼還叫我沈老爺呢,我是你姑父啊,快叫一聲姑父來听听!」
蘇清便乖乖的喊了聲,「姑父!」
「哎!」沈惟善看著傻傻的蘇清,和抱著懷里哭得一塌糊涂的芸娘,心里終于踏實下來了。
認親過後,芸娘在沈惟善的安慰下,神色漸漸恢復了正常。
她牽著著坐到了自己的房間里,又拉著蘇清的手,細細的打量。
這一雙手白淨細女敕,除了指間握筆的地方有一些老繭,處處都保養得很好。她湊在蘇清身旁仔細的觀察,從頭發絲到腳尖,一處也不肯放過。
直到確認了她這些年,確實沒有受過什麼大苦,便才放下心來。「沒想到,再次見面的時候,你都已經跟姑姑差不多高了。」
蘇清這麼多年來,一直是非常孤獨的,突然有個長輩這麼關心自己,只覺得好不真實。
這幸福來得有點太突然了,讓她覺得有些無所適從。
蘇清乖巧的回話,「姑姑卻還是如從前那般貌美,我們倆站在一處,別人只會說我倆是孿生姐妹,絕對猜不到我們居然差了一輩。」
「這小嘴真是太甜了,說得我都怪不好意思的。」芸娘雖然高興,可還沒被這喜悅給沖昏了頭腦。
只見她眉毛一橫,詢問蘇清,「你堂堂一個千金小姐,怎麼會淪落到天香書坊當了花-魁娘子呢?你伯父他是不是知道你還活著?」
蘇清搖了搖頭。
她決定不跟芸娘說實話,如果她要是說實話,必定會牽扯出她的暗衛身份。現在福興會的人,還躲在暗處,她目前任務艱巨。
「當年我們家遭劫,我娘將我藏在了暗牆內,我醒來後便將什麼都忘記了。是天香書坊的魚先生將我救了,等到後來我的記憶漸漸恢復之時,我已經成了天香書坊的頭等姑娘。我不敢與伯父相認,我如今這樣的身份,怎麼能回蘇家呢?」
芸娘嘆道︰「蘇家這規矩,真是害人不淺!」
蘇清問︰「姑姑為何這麼說?」
芸娘搖了搖頭,也不知道該怎麼說下去,畢竟這也是她從前的傷心過往。
蘇清看芸娘不回答,又接著問,「當年,姑姑被馬賊捉去,我們都以為你是被祖父灌了毒藥,卻沒想到如今姑姑還好好地活著,嫁給了天下第一首富沈大善人。」
芸娘搖了搖頭,嘆道︰「你當時年紀太小,還不知道,我跟你姑父,是私定終身的。可你祖父是個老頑固,他覺得沈家不過一介商賈,高攀不上百年蘇氏的名號,非要將我許配給他人。我這是沒有辦法了,便假裝被馬賊糟蹋了。我知道你祖父是個假道學,他寧肯要一個死了的女兒,也不會要一個被馬賊糟蹋了的女兒。那假毒藥也是你祖母為我準備的,他們埋在祖墳棺材里的,不過是一具木頭而已。除了你祖父以為我死了,你祖母、伯父、和你爹娘,都知道我的下落。他們只不過是顧及著蘇家的規矩,不肯與我光明正大的相認罷了!」
蘇清自己也深受蘇氏一族的家規所害,便十分的明白芸娘之苦。
芸娘又說了幾句話,臉上便開始有些疲倦之色,蘇清知道她這是累了,跟芸娘告辭,回自己的香雪閣去。
因為芸娘出身于蘇家的身份,在沈府一直是個秘密,所以蘇清是沈夫人佷女的身份,也不能隨意公開。
這一切,也許是冥冥中自有天意,蘇清正好也不想對自己的來處詳加說明。
沈府的下人們有些失落,夫人是將天香書坊那位叫過去了,後來也沒從正房傳出來什麼懲罰的音訊。現在香雪閣里住著的這位主子,也沒見她少個胳膊少塊肉什麼的。
明月居這頭,其實也是急得跳腳的,可齊羽霓也不能立刻就去香雪閣打探消息,這樣顯得她太沉不住氣了。
到了第三日,齊羽霓再也忍不住了,用過早膳便匆匆往香雪閣走去。
從明月居到香雪閣,要經過一個大花園。
沈府的花園很大,羽霓小的時候,就在這花園里迷路過。不過現在的她已經長大了,又因為在沈府生活多年,這沈府的花園就算是再大,她閉著眼楮都能模清楚方向。
她走的是明月居通往香雪閣最近的一小道。當初造花園之時,工匠要修建這條小道的原因,就是為了要伺候那些假山上的花花草草,這條路平時除了伺候院子的下人,是沒有其他人會走的。
若是平時,齊羽霓會走另一條平整的路。
可是她如果不走這條小道,也許就會錯過了擺在她眼前這個畫面。
她的表嫂芸娘,居然和天香書坊的蘇清,兩人非常親密的在一處賞花。這可有些奇怪,這兩人不打起來就好了,怎麼會如此親密?
羽霓把蘇清當做了同盟,心里十分佩服她的手段,同時也好奇她用了什麼手段才把表嫂哄得這麼服服帖帖。
她索性就躲在了那假山後面,想听听蘇清是如何跟芸娘相處的。
蘇家的人好飲茶,所以芸娘和蘇清也煮得一手好茶,園子里的花開得正好,煮茶的水也是小翠一早就從明月湖的荷葉上,采回來的露珠。
下人將紅泥小火爐、茶具、煮茶的水以及相關的器皿遞了上來。
芸娘淺笑,「平素都是我給別人煮茶,今日總算有人給我煮茶了!」
蘇清害羞道︰「娘親常說,姑姑是茶藝高手。今日我在魯班門前耍大斧,等會兒您別笑話我就成了」
蘇清自陶罐中取出露水,放入紫砂壺中。紅泥小火爐中的火早已經被下人燒得正合適。
待水底起了浮紋,蘇清取出第一道水過濾茶葉。
「這茶葉也是不可多得的,就是皇宮里的貢品也比不上。要得此茶,得看天意,正好今年的清明雨水不多,才得了這四兩的頭茶。我們沈家的茶園,就數這一株茶王的茶品最佳。」
蘇清一邊听著芸娘絮叨,一面靜心伺候茶水。
等她將第一道水拂過之後,爐子里的水正好滾了一滾,蘇清便取出第二道水來泡茶。
整個泡茶的過程如行雲流水一般自然,沒有片刻遲疑。
淺碧色的茶水靜靜的躺在乳白色的茶盞中,茶盞的底部是一株青蓮,茶盞的顏色和茶水相互交融,更彰顯了茶色的清寧和芬芳。
芸娘細細的品茶,良久後才說道︰「我常年品茶,練就了一套從茶水中觀人心事的本領,你的煮茶的步驟看似完美,但仔細品過之後,卻覺得茶中仍缺了一味,你知道為什麼嗎?」
蘇清搖了搖頭。
「缺乏一味從容。」芸娘與蘇清相認後,覺得蘇清身上肯定有很多秘密,孩子還這麼小,就有這麼多心事,作為姑姑的她非常擔心。
芸娘放下茶盞,繼續對蘇清說道︰「對于你的過往,我看你也不願意多說,便也就不問了。你入了沈府後,受的那些委屈,我都知道了,從今以後有我在你身旁,你再也不會受委屈了。好孩子,善財和紅玉的婚事,我要多謝謝你呢!」
蘇清微笑著回答︰「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何足言謝呢!」
芸娘不可置否,語氣中透著些許無可奈何。
「羽霓從小在沈府長大,她是什麼性子,我還不知道?你若不費一番唇舌之力,如何能說服她同意善財與紅玉的婚事。」
蘇清噗嗤一笑道︰「那是你們都不願意與她多做計較,而我不過是旁觀者清罷了。對她那樣的人,先要投其所好,然後再去跟她曉之以情,動之以理,不過是三下五除二的功夫,她自己便松口要成全善財和紅玉。您要是知道,我是才怎麼說服她的,只怕您會罵我的!」
芸娘被蘇清勾起了興趣,「你這麼一說,我倒想听听你究竟是怎麼說服她的?」
「我跟她說,你先在夫人面前認錯,等你在府中重新站穩了腳,再伺機而動。我跟她說,男人都是會*的貓,你比夫人年輕,總能等到機會的……哎,打我干嘛,是您自己讓我說的啊!」
芸娘拍了蘇清一下,斥道︰「你人不大,肚子里的彎彎腸子倒是不少!還去教她這些歪招,還嫌我這里不夠亂啊!」
蘇清抱怨道︰「你剛才也說了,她這人難纏的緊,我只能想出這個主意。就這個,她還把我嚇出一身冷汗呢,我千方百計的引著她跟著我的思路走,結果她到最後才松口,說要成全善財和紅玉的婚事來討好善財,想讓善財以後多幫幫她……您眼楮這是抽筋了麼?怎麼老是眨啊眨的,要不要我幫您吹吹……」
芸娘神色尷尬,將頭一偏,小心的提醒蘇清,「你看看後面。」
蘇清回頭一看,只見齊羽霓就站在了她的身後,也不知道她站在那里多久了,將她們的話听了多少去了。
羽霓氣得渾身直打哆嗦,她將蘇清當做了同盟知己,枉她還為蘇清擔心了幾日,誰知道表嫂一回來,她就把自己給賣了。
听蘇清說起自己時的神色,就像是在談論一個傻瓜那樣,她忽然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笑話。
羽霓冷笑道︰「原來你就是這樣看我的,原來你那日來討好我,不過是因為紅玉。原來我在這府里的地位,還不如善財和紅玉。哈哈哈……多謝你們,總算是讓我看明白了自己的處境。」
芸娘原本只把羽霓當做個孩子,若不是那天她拿著沈惟善的腰帶出現在自己面前,她還沒有生出要將羽霓趕走的心思。可是婉柔說得對,自己遲早會年老色衰,沈惟善就算是個不吃腥的貓,他也防不住,有人三番五次的自薦枕席。
芸娘站了起來,走到羽霓面前,語氣中含帶不屑︰「你要是真明白了,就快點回你齊家去。要是你還想留在沈家,那也簡單。只要你乖乖的呆在明月居當你的表小姐,我可以好吃好喝的當菩薩一樣供著你,若是你再整那些ど蛾子,可別怪嫂子對你不留情面!」
羽霓听了這話,身子晃了晃,喃喃道︰「我領了嫂嫂的情!看在小時候嫂嫂對我照顧有加的份上,我也勸嫂嫂一句,這女子甚有心機,希望嫂嫂日後不要吃虧才好!」
說完這句話,羽霓回身離去,腳步間踉踉蹌蹌,好像隨時就能摔倒一般。
蘇清嘆道︰「這位不諳世事的大小姐,今日算是受到了打擊,只希望她真能幡然醒悟。她這個人,心地不壞,只是有些愛鑽牛角尖罷了。」
芸娘擰眉,有些不以為然的說道︰「你看著吧,她要是將你當做了自己的敵人,可覺不會像你這麼寬容,何況還有個屎殼郎在後面當她的助力!」
「小姑姑說的是二老爺?」
「不是他還有誰?」說起沈惟良,芸娘就特別窩火,「在這府里,每次他們闖了禍,最後都是由我來收拾爛攤子,我遲早有一天要死在他們手里!」
說這句話的時候,芸娘不過是隨口抱怨而已。
此時的蘇清和芸娘,都未想到「一語成讖」這個詞,然而命運就是這般的神奇。
暗自神傷的羽霓回到明月居,她的大丫鬟靈玉看出了羽霓神色有些不自然,可是她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羽霓,只能讓人去請沈惟良過來。
沈惟良運送黃河賑災物資剛回來不久,剛才他來明月居的時候,羽霓出去了,便交代了靈玉,等羽霓回來便即刻通知他。
沈惟良從山東帶羽霓最愛吃的玉米煎餅登門,他對著羽霓邀功道︰「你看看我給你帶了什麼好東西回來了?」
羽霓像個木頭人一樣靜坐,不接他的話頭。
沈惟良早已經習慣了羽霓對他愛搭不理,便有自顧自的說道︰「羽霓妹妹,你這又是怎麼了,一幅不高興的樣子。誰欺負你了,你快跟二哥說,二哥去給你解氣!」
齊羽霓白了他一眼,臉上明擺著一副不信任的模樣。
沈惟良「嘿黑」笑了一聲,十分認真的說︰「你別不相信二哥!你上次不是說,讓我幫你報仇麼?二哥我得了高人指點,將你們齊家的家產已經收回來了,齊家那兩個老不死的,此刻性命就捏在哥哥手里,你說說,你想讓他們怎麼死,哥哥都听你的!」
羽霓明擺著不信他的話,「你去了一趟山東,別的本事沒看見,這吹牛的功夫倒是漸長了!」
「事情是這樣的!」沈惟良見羽霓不肯相信自己,便把這事情的來龍去脈,都跟她自己交代了一番。
「我們不是去山東救濟災民麼?這水患過後,處處都有瘟疫之事。這次我們沈家運送的物資里,就有大量治療瘟疫的藥材。在當地,有個叫福興會的教會,他們教會里有個神醫,正好非常需要我們的藥材。在賑濟災民的時候,我們常常接觸。這一來二去的,就十分熟悉了。二哥我心里為了你的事情愁啊,那位神醫看出了我的心事,便問我為了何事煩惱。我將你的事情一跟他說,他就拍桌子跟我保證,這個事他能幫我的忙!昨日,我人還未進家門,就接到那位神醫的書信,他將齊家的地契和產業,全部都交給我了。你要是不信的話,我陪你回齊家一趟,看看是不是我說的那麼回事!」
羽霓听她說得煞有其事的,半帶疑惑,半帶相信的問,「真的?」
沈惟良拍著胸脯保證,「是真的!」
當初羽霓家里,父母突然病故,產業全部都落在了叔父和叔母的手里,弱小的她也被叔父叔母虐待。
後來被舅舅接回了沈家之後,羽霓也跟沈惟善提到過報仇的事宜,
可是沈惟善當時只是嘆氣,並不做任何保證,當時的羽霓人小,不知道沈家和齊家的實力有多大懸殊。
羽霓越長越大,知道了沈府如今富甲天下,要收拾一個齊家,簡直是易如反掌。
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大表哥卻非常忌憚齊府。
如今這個草包一樣的二表哥沈惟良,居然不費吹灰之力,就將齊家給扳倒了,心下雖然也覺得奇怪,但更多的是吐氣揚眉!
芸娘吃定了她無處可去,便將她打壓得抬不起頭來,今日沈惟良卻給她帶來了這個好消息。
這真是雪中送炭的好事情啊!
羽霓當下便吩咐靈玉去收拾細軟,即刻就想離開沈家。
沈惟善听到羽霓要回齊家的消息,覺得非常吃驚!他有心想要挽留,卻被芸娘給攔住了。
芸娘跟沈惟善慢慢分析,「齊府住著的是她的親人,就算她叔母會虐待她,總還會有祖父祖母給他做主,齊家人不看僧面看佛面,有我們沈府在,也不敢太為難她。就讓她回去住幾個月,要是她在齊府過得不好,我們再去把她接回來就是了!她已經長大了,將來總要嫁人,也要學會處理這些人情世故,難道你還真想把她留在身邊一輩子?」
「你看你,我什麼都沒說,就引來了你這麼一長串的話,這孩子從小就失去父母,我是覺得她也太可憐了!」
「我們家婉柔不也是從小就失去父母雙親,也沒見她長成那副蠻橫的樣子,由此可見,羽霓長成如今這不可一世的性格,跟你的縱容有很大的關系。說道可憐,婉柔才是真可憐啊,你別看她現在總是笑著,其實心里面指不定有多苦呢,她到現在還總對我藏著掖著,不肯跟我提及太多過去的事。」
看芸娘越說越情緒低落,沈惟善連忙說道︰「孩子現在不是在我們身邊了麼?你別愁了,個人有個人的緣法。你還記不記得我跟你說過的那個展雲飛,他幾次三番的找借口來探望婉柔。等下次他再來沈府搗亂的時候,我們可要好好的考驗考驗他。若是他靠得住,便將婉柔許配給他吧!婉柔這孩子從小命苦,為了她的將來,我們要好好替她籌劃一番才是!」
芸娘見沈惟善這麼說,心里十分寬慰。
也總算不枉費她拋棄了整個家族,嫁給他的這番情義。
芸娘喜歡的就是他的善良,雖然他的性格上還有些軟弱,可正是因為他那份悲天憫人的情懷,才懂的珍惜她的好。
兩人正說著話,善財送上來一封書信。
沈惟善打開書信一看,神色變得十分詭異,他看向芸娘的眼神,變得非常悲傷。
芸娘端著手上的茶,看著沈惟善這樣奇怪的模樣,嗤笑道︰「你這是怎麼了,信上說了什麼呢?」
沈惟善十分艱難的開口道「這是京城商號的來信,信上說,蘇氏一門,慘遭血洗,只有你大佷子蘇錦懷伺候著大哥夫婦去大護國寺上香,才逃過一劫。但是現在,他們三人也不知所蹤了!」
砰的一聲,沈惟善只听見茶杯砸在地上的聲音,然後坐在凳子上的芸娘直直的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