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沈府,下人們都知道了老爺從京城帶回來了個花-魁娘子,將她安置在了香雪閣。
香雪閣,那是夫人未嫁給老爺之前住過的地方。
听說花-魁娘子十分漂亮。
听說老爺花了天價的銀子才將她買來。
听說夫人真的不打算回來了。
下人們都不想要這樣的結果,夫人最是和氣,平日里從不打罵下人,事事以人為本。在這府里,誰沒有受過夫人的恩典。
可如今,夫人離家出走不過半年,老爺就帶了個小狐媚子回來,這事讓府里的下人心里十分郁悶,沈管家尤其郁悶!
修文堂是沈管家住的地方,此時氣急敗壞的沈管家,將自己的兩個兒子叫過來細細審問。
沈管家用手指著旺財和善財,用恨鐵不成鋼的語氣教訓他們︰「我讓你們跟在老爺身邊好好服侍,可是你們呢,究竟有沒有將我的話放在心上。老爺胡來你們也不攔著點,現在好了,他從煙花之地帶了那麼個髒玩意兒回來!你們跟我說,是誰起哄讓他去那種地方的!」
旺財比較冷靜,他跟沈管家解釋道︰「去天香書坊是老爺自己的決定。」
善財嘴多,但是他又怕被他爹打,只能站在一旁小聲的,快速的辯解道︰「老爺是個多有主見的人,就算我們起哄,他也不一定會听我們的話。爹,蘇清姑娘是個貌若天仙的女子,她可不是那些庸脂俗粉,更不是您說的髒玩意兒。」
他猜得不錯,听了這話,沈管家果然要打他。
只見沈管家,拿起拐杖就往他腿上抽過去,大聲對旺財吼著,「善財是個拎不清的,難道你也拎不清?老爺自己想去,你就不會拖著不讓他去!自古紅顏多禍水,老爺也有犯糊涂的時候。」
善財一面躲著他爹抽過來的拐杖,一面還搶著替他哥哥回答,「老爺要做什麼事情的時候,老夫人都阻攔不了,何況是我們!我們都以為他只是去散散心,听听曲兒,誰知道他要花那大把的銀子,替花-魁娘子贖身。」
沈管家放深深的嘆了口氣,然後扔下了拐杖,突然間就哭了起來。他坐在地上,用他那有些破風的嗓音哭訴著,「那可是一千五百萬兩銀子啊!要是換成大米、白面之類的食物,能供整個蘇州府的人吃喝十年!那花-魁就是個金子塑的菩薩,也不值這麼多錢啊!夫人,您要趕緊回來啊,你這才出門了半年,老爺就被不知哪里冒出來狐媚子,給鬼迷了心竅!我們沈家好不容易建下的基業,現在就快要被老爺給敗光了啊!」
沈管家哭著哭著就停了下來,好似是舊疾發作,突然之間就喘不上氣。
旺財動作嫻熟,用力點了幾個關鍵的穴位,然後慢慢的在沈管家的背上順了幾下,原本眼看著就要悲傷得背過氣去的沈管家,虛弱的呼吸了幾下,又慢慢的回過神來。
旺財怕他還要再繼續傷心,用眼神暗示了善財,讓他將話頭給岔開。
善財這廝,最擅長的就是插科打諢,只見他清了清嗓子,用賊兮兮的語氣對沈管家說「爹,就這點破事,看把您給急的。您別淨往壞處想。要我說啊,這事情並非沒有轉機。」
善財的話果然有用,沈管家立刻就緩住了臉上的悲戚之色,一面抽泣著,一邊用非常沒有氣勢的聲音呵斥道︰「有屁快放,別在你老子面前賣關子!」
旺財看沈管家被善財的話給轉移了注意力,用眼神暗示善財,繼續說下去,然後在沈管家身後比了個大拇指。善財眉毛一挑,好像在說,也不看看我是誰?
然後他繼續用循循善誘的口吻,跟沈管家分析道︰「您不就是怕老爺沉迷于,將沈家產敗光了麼?只要讓老爺暫時忙得騰不出時間來,不就沒心思去找蘇清姑娘了。這時候,我們就將消息給放出去,說老爺非常非常*愛新人,為了新來的姨娘要做出*妾滅妻之事,還打算用七出之條將咱夫人給休掉!你想啊,以咱夫人的性格,听到這樣的消息還不趕快回來收拾老爺。等咱夫人回府了,還有那花-魁娘子的戲唱?」
沈管家點了點頭,覺得善財說得非常理,「那你覺得,要想個什麼辦法,才能讓老爺暫時忙得騰不出時間去搭理那個狐狸精呢?」
善財想了想蘇清那張嬌俏無辜的小臉,真心覺得他老爹對蘇清的成見太深了,蘇清姑娘這麼可愛,怎麼會是狐狸精呢?
要是讓他爹知道,他口中念著的狐狸精,實際上跟夫人長得非常相像,只怕又要開始著急上火吧。
他還是別說出來了,免得他爹知道後,又要急得病倒。
善財一面將坐在地上的沈管家扶起來,一面繼續說道︰「您說說,這府里還能有誰是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啊!平時,我們是防著他,不讓他給咱老爺添亂。現在我們求著他,讓他搗亂可還不容易麼?」
旺財和沈管家對視了一眼,同時開口說道︰「難道你說的是……」
善財看他們不敢說出口,便自己說了出來,「還能有誰啊?就是咱們府上的二老爺唄!整個府里就屬他最閑了,每天無事生非不說,還總想要在老爺面前證明他自己的能耐。可是老爺每回將事情交給他,都能被他給辦砸了,還不是我們兩兄弟在他後面,幫他收拾爛攤子。這回,讓他將事情辦得更糟糕一些,讓老爺不得不親自出馬才能解決。」
旺財听完這話,提出了自己的疑問,「你確定這個辦法可行?咱們這樣做,不會給老爺帶來更大的損失?」
善財道︰「咱爹不就是怕老爺沉迷,把家業敗光麼?難道你認為二老爺,有能耐在咱們的眼皮子底下,在這短短的時間內將家業敗光?。我出這個主意,只是為了拖住老爺,讓他別去找蘇清姑娘而已,可不是為了讓二老爺敗家。兩害相較取其輕,你們自己掂量著看看吧!是讓老爺繼續迷戀蘇清姑娘,還是讓老爺將心思暫時將用在別的地方,然後等夫人回來。」
善財將兩個問題的得與失都分析出來,沈管家沉思了半刻,立刻拍板︰「行,就照你說的辦!」
然後他又繼續說道︰「我也得想個辦法,讓那髒玩意兒明白,咱沈府的飯,可不是那麼好吃的!」
旺財和善財都見過蘇清,也對這個小姑娘心生好感,看沈管家這麼說,都有些為蘇清擔心。
旺財勸著他爹「您何必跟一個小女子過不去,她也是個苦命人,有些事情也是身不由己啊!」
不說還好,一說起這個,沈管家又開始激動起來。「好一句身不由己,要花掉咱們沈府一千五百萬兩銀子!好一句身不由己,耗費了咱整個蘇州府,吃喝十年的糧食?她憑什麼!這樣的狐媚子,來多少,我就要收拾多少。好了,這件事情,你們都不許再說了!我看不止老爺,連你們兩個兔崽子,也被那狐媚子給勾了魂!」
眼看著沈管家又要動怒,這兩兄弟都不敢吭聲了。
正房的錦榮居內,沈惟善剛吃過午飯沒多久,下人就來報告,說是二老爺沈惟良在院外等候。
沈惟善淡淡說了聲,「知道了,去請二老爺進來吧!」
听到沈惟良的名字,沈唯善心里嘆了一口氣
他拿這個庶出的弟弟,真是沒有絲毫辦法,他弟弟天生就是個爭強好勝的性格,可是生了這樣的性格偏偏又不肯腳踏實地,總是妄想不勞而獲,一飛沖天。
就是因為這樣,沈惟良無論做什麼事情都常常失敗,可他卻不去分析自己失敗的真實原因,反而經常埋怨自己不是嫡出,他將自己所遇到的全部的困難,原因都歸結在他的庶出身份上。
沈惟良一走進來,就對著沈惟善拱手行了一禮,「給大哥請安!」
沈惟善笑道︰「二弟何時學會了如此多禮?」
沈惟良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然後說︰「大哥這是在取笑我啊!可見兄弟過去確實是做了很多不好的事情,才讓大哥您打心眼里就看不上我這個弟弟。」
听他這麼說,沈惟善心里也有些不好受,他畢竟是自己的弟弟。
「過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我只有你一個兄弟,你就是將天捅破了個窟窿,我也要給你撐著!我現在就是希望你能夠早日自立門戶,也好讓林姨娘放心!」
沈惟良垂下頭,十分溫順的回答,「哥哥的教誨,我必不敢忘記。我也在努力,希望能讓哥哥和姨娘不要為我擔心呢!」
沈惟善擺擺手,笑呵呵的說道︰「你我兄弟之間,快別說這些虛頭虛腦的東西了。听說弟妹有喜了,我還沒來得急跟你道聲恭喜呢!」
沈惟良不以為然的說︰「這有什麼可值得高興的。女人嘛,娶回來就是為了傳宗接代。她要是不下蛋的母雞,我去娶了她有什麼用?」這話一說出口,沈惟良忽然想到了成親十多年還未生育的嫂子,連忙呸了一下,「你看我這臭嘴,我這說的是什麼話啊!」
這番話並沒有讓沈惟善生氣,反輕松的說道︰「沒事!我知道你是有口無心的,正是因為我跟芸娘成親這麼多年來,一直沒有孩子,所以听到你有了孩子,我就十分高興。如果芸娘願意,我希望能從你那里過繼一個孩子,到我們的名下呢。」
雖然沈惟善語氣里透著不在乎,但他心里一直非常在意沒有子嗣這件事。他不過想讓弟弟覺得不那麼尷尬,才故意這麼說的。
沈惟良卻不這麼認為,他遺傳了他的母親,林姨娘的小心眼。雖然表面上不說,心里卻在嘀咕,你自己娶了個不下蛋的母雞,卻想要從我這個過繼個孩兒。你不先問問我,是不是同意你過繼之事,反而要先取得你老婆的同意…可見在你嘴上說我們是好兄弟,實則還是沒有把我當成你的親弟弟來看待。
他心里雖然有這麼多彎彎繞繞,臉上還是笑著的,「你跟嫂子還年輕呢!怎麼就擔心起子嗣的事情來了?對了,嫂子離家出走也快半年了,現在可有了消息?」
一听到這件事,沈惟善心里就更加愁苦,「听人說,在江寧老家那邊見過她,可等我去的時候,又找不到人了。她還在埋怨我,不想見我呢!」
沈惟良笑著安慰道︰「原來大哥心里還是掛念著嫂子的,可我怎麼听沈管家說,您從京城的天香書坊帶回來了一位國色天香的美人。您可是沒听見沈管家那牢騷,簡直把那美人形容成了妹喜、妲己之流。」
沈惟善笑了笑,「沈管家他年紀大了,有些許牢騷是很正常的,你別去同他爭就是了。我之所以替蘇清姑娘贖身,並不是因為男女之情,這其中的緣故,我暫時也不好同你細說。等將來時機成熟之後,你自然就知道了。」
可他的好弟弟卻並不買他的賬,並且還在心里月復誹,我才不稀罕知道是什麼緣故呢!狎妓就狎妓,還非得把自己說成是救苦救難的大菩薩,他就見不得自己大哥那副假惺惺的模樣。
沈惟良一邊月復誹,一邊狗腿的回答,「大哥您做事,自然有您自己的緣由,我是萬萬不敢過問的。我這回來求見大哥,也是想要向大哥領件差事。」
「哦!你想做什麼差事?」
「听善財說,大哥要往山東運一趟貨,這些貨都是去給黃河受災百姓的藥材、衣服、和食物,這不是我的孩子快要生了麼,我想做點于國于民都有利益的事情,也好替我那未出世的孩子添些福氣!」
沈惟善听了弟弟的話,十分感動,他的弟弟終于開始懂事了。
「你能這麼想,我很開心。這件事情,我本來想交給旺財去辦的,既然你主動請纓,我就讓旺財從旁協助你好了!」
沈惟良卻有些不太高興,他問道︰「難道大哥不信任我?還要讓旺財從旁監視麼?」
沈惟善道︰「你想到哪里去了!旺財他的經驗比你豐富,若有他從旁協助你,你豈不是事半功倍?」
就因為他的庶出身份,連一個下人都要比他經驗豐富,他的大哥寧肯相信一個下人也不肯相信他,沈惟良再次受到打擊了。不過他還是選擇了忍耐,繼續替自己爭取道︰「若是讓旺財跟著我,我豈不是太輕松了,根本學不到半點經驗。大哥您還是讓我自己一個人去吧,我保證能將這件事情辦好!」
站在一旁別有用心的善財,也跟著沈惟良煽風點火「二爺說得有理。您就放心讓二爺去吧,不過是運一次貨,又不是什麼難事。」
沈惟善考慮了一下,覺得沈惟良說得有些道理,便說道︰「既然你執意如此,那便只好辛苦你了!這運送賑災物資的事,雖然看似簡單,可對我沈府來說,卻至關重要。這是我們第一次跟朝廷合作,千萬不可出任何差錯。還有件事,你要特別注意,運送的貨物你要仔細盯好了,從我們這里出去了多少東西,到了山東那邊,就要點清楚這些數量是不是跟來的時候是一致的,你定要將它放在心上,切不可大意!」
饒是沈惟善如此強調,沈惟良心下仍不以為然,表面上鄭重其事道︰「你就放心吧,我一定不會弄砸的!」
沈惟善點點頭,仔細的囑咐他,「此行路途遙遠,我讓沈管家去準備一下,你半月後啟程吧!回去好好跟弟妹說說,畢竟人家現在懷著孩子,你不在她身邊陪著,她難免要胡思亂想的。」
「好男兒志在四方,我總不能天天守在閨閣之內,守著她風花雪月吧!女人就是煩死了,她們除了哭哭啼啼,還會干什麼呀!」
沈惟良非常不耐煩听沈他哥哥說教,一旦達到了自己的要求,他便立刻就起身告辭。
沈惟善看著沈惟良的背影,心里默默的嘆了一口氣,希望他的弟弟真的如他所說,已經知道自己過去錯在了哪里。
不過運送賑災物資這件事,本來就十分簡單,只要他將自己特別交代的那番話放在心上,諒他也出不了多大的簍子。
沈惟善揉了揉額頭,準備回書房看賬本,這時候又听到下人來報,表小姐來了。
沈唯善微微皺眉,表情頗有些苦不堪言,他看了看門外,然後無可奈何的對下人說︰「去請表小姐進來。」
真是才送走一個活菩薩,又來了一個活祖宗。
「表哥,你什麼時候回來的?也不來看看我,都這麼久沒見你,我好想你呀!」伴著清脆的嬌嬌軟語,表小姐齊羽霓如一陣風那般沖了進來。
沈惟善躲開快要撲到他身上的表妹,言道︰「你現在不是看到我了麼?」
齊羽霓十分委屈的說道︰「要不是沈管家派人來通知我,我怎麼知道表哥您回來了!而且,听沈管家說,你還從京城帶回了一個狐媚子。」
沈管家,沈管家,怎麼什麼事情都有沈管家的份,這個家究竟他是主人,還是沈管家是主人,沈惟善非常頭疼。
沈管家是沈家的老人,他伺候了沈家三代主人。小時候,沈惟善還曾喚過沈管家伯父。
沈惟善喝道︰「不許胡說,蘇清姑娘是我請回來的客人,不許你這樣胡亂稱呼人家。」
齊羽霓從來沒有被沈惟善凶過,此時听到他為了一個外人,對自己凶了,便十分生氣,對蘇清也更加討厭了。
「你居然凶我了!我就要胡說,我就要叫她小踐人、狐媚子。難怪沈管家說,你的魂兒都被那小踐人給勾走了。你居然說她是你請回來的客人,什麼樣的客人,能讓你花一千五百萬兩銀子,將她從青-樓里贖身,然後還客客氣氣的將她安置在香雪閣。」
沈惟善看著羽霓快要哭了,連忙安慰道︰「羽霓乖,別哭了!是表哥不對,表哥不該凶你。」
听到沈惟善這麼溫柔的聲音,羽霓反而更加覺得委屈了。
她父母早逝,從小在外祖母家長大,那時候剛來沈府,對一切都很陌生。
初入沈府之時,除了外祖母,所有的人都嫌棄她是個愛哭鬼,只有表哥,他非但不嫌棄自己,反而總是想盡辦法的哄她開心。
有一次打雷,表哥怕她被嚇到,冒著大雨從他的住處跑過來陪她。
從那時候起,齊羽霓就發誓,長大以後一定要嫁給表哥。
誰知,還沒等到她長大,就半路殺出了個陳咬金。
表哥不過是出了一趟遠門,居然把芸娘嫂子給帶回來了。他不顧舅母的阻攔,執意要娶她為妻。
表哥成親的那天晚上,小羽霓偷偷在被子里哭了一個晚上。
第二天醒來後,她決定,做不成表哥的妻子,做妾也行啊!
可表哥和芸娘嫂子之間,好得再容不下任何人。
她不甘心!
那是她的表哥,明明就是她先遇見的表哥,明明是她近水樓台,怎麼最後表哥的新娘卻不是她呢?
齊羽霓梨花帶雨的對沈惟善哭訴,「或許在表哥心里,我是個十足的傻瓜,一直都這麼沖動,這麼莽撞。可是,這都是因為我喜歡表哥啊,正所謂關心則亂。可是,表哥你都不知道,羽霓究竟有多愛你!我比芸娘嫂子還要更愛你!可是這些你都不知道。你不知道我從那個雷雨夜開始,就決定要嫁給你;你不知道你跟芸娘嫂子的新婚之夜,我哭了整整一個晚上;你不知道,為了你我可以去死。只要能留在表哥身邊,哪怕是我做妾,哪怕是讓我做個小丫鬟也無所謂啊!」
听到羽霓的這番話,沈惟善心想,終于要把事情說開了麼?
也好,這件事情早該做一個了斷。
沈惟善柔聲的安慰羽霓,「你說的這些,表哥都知道。正是因為我知道,所以才要更加疏遠你。你是個姑娘家,姑娘家最重要的就是清白。你繼續跟我拉拉扯扯,*不休,以後可要怎麼嫁人啊!」
齊羽霓嬌怒道︰「我不要嫁給別人,我就要嫁給表哥你…」
听了這話,沈惟善更加頭疼,他急忙制止了羽霓繼續說下去。
「羽霓!是我們的羽霓太好了,表哥不敢要,也要不起啊!」
羽霓冷笑,「呵呵….可是這樣好的羽霓,表哥卻視如猛虎,連踫都不敢踫一下呢!」
沈惟善想了想措辭,又繼續溫和的解釋道︰「都是表哥不好。可是,羽霓你听我說,表哥的心里,這輩子都只能有你芸娘嫂子一個人,你懂麼?作為女子,我很非常愛她;作為妻子,我非常敬她;做為沈家的當家主母,我欠她太多。這輩子,乃至下輩子,以及下下輩子,我的心里都只可能有她一個人,你明白麼?」
這時的羽霓徹底被激怒了,她狂笑道︰「表哥,你真狠心。不但這輩子不給我機會,連下輩子,下下輩子你都不想給我機會。可是,我卻不要那虛無縹緲的下輩子和下下輩子,我只求今生!」
沈惟善不再說話,因為他也不知道要怎麼安慰羽霓,說得太重怕她傷心,說得太輕她又听不進去,真是拿她沒有辦法。
羽霓冷靜的坐了下來,然後從懷里掏出一根淺藍色的腰帶,隱隱約約能看出那跟腰帶上繡了一個「芸」字!
「表哥,你說我要是拿著這跟腰帶,去寒山寺找舅媽。然後,告訴舅媽,我已經是你的人了,你說舅媽會不會替我坐主!芸娘嫂子體質陰寒,不易受孕,可我不但身體非常健康,就連算命先生都說我命中多子多福呢!」
沈惟善覺得有些好笑,道︰「你一個未出閣的姑娘,都懂些什麼,快別說了!」
羽霓惱羞成怒,大聲說道︰「我本來就是表哥你的人了,說不定我肚子里面已經懷了你的孩子呢!」
沈惟善被羽霓的話逗得樂不可支,「我那天是喝醉了,可是你不懂男人,男人就算是喝醉了,也能記得自己干過些什麼事情。我心里很清醒你是我妹妹,我又不是*,怎麼會跟自己的妹妹*?如果你實在是擔心自己跟哥哥睡了一個晚上就會懷孕,那我去請個郎中來給你看看。不,還是請個穩婆比較合適,你也要嫁人了,也該了解了解一些男女情事。否則只以為男女睡在一處就會懷孕,說出去可是會笑掉大牙的!」
羽霓被沈惟善揭破,臉上有些掛不住,便將桌上的茶壺、茶杯一個勁兒的往沈惟善身上砸。
沈惟善只能拼命的躲開襲擊,等羽霓發泄完了,他坐到羽霓身邊慢慢的跟她說︰「你再不嫁人,就要成老姑娘了。我已經通知了齊家的人,他們很快就會來接你回去。去了叔叔家可別這麼任性,免得到時候哭鼻子,也沒有表哥來哄你!」
听到沈惟善這麼說,齊羽霓更覺得心如刀割,原來他把自己當成了累贅,恨不得早日能月兌手。羽霓十分絕望的看著沈惟善,一字一句道︰「我保證,齊府來人接我的那日,便是我身赴黃泉之時!」
說完這句話,羽霓就跑了出去。
她覺得整個天都要塌了,自己非但沒有告白成功,還要被掃地出門。叔叔家,她是真的不想回去,她一想到嬸嬸,就想起了自己的手臂上被掐出來的那一片片青紫。每當她傷心時,那些被掐疼的感覺就會出現。
父母過世後,叔叔嬸嬸不但侵佔了她家的財產,而且經常虐待她,不給她飯吃。
若不是舅父路過齊家去看她,她早就被叔叔嬸嬸給折磨死了。
那樣如地獄一般的齊家,她寧可死也不回去了。
羽霓心情失落,她一路狂奔,不知不覺就來到了香雪閣外。她看著香雪閣內丫鬟成群,心里頭只覺得很可笑。
不過是麻雀飛上了枝頭而已,難道她還真把自己當成了鳳凰?
蘇清來沈不過兩日,她還未熟悉這里的環境。
這個香雪閣的名字很雅致,園中也栽著一片梅樹,可見這香雪閣的名字出于此處。
此時已入初夏,青梅已經慢慢飽滿,一陣微風吹來,連風都帶著梅樹獨有的清香。
香雪閣分兩層,樓下是回廊,樓上才是蘇清的住處。
這個香雪閣看起來是按照某位閨閣小姐的興趣而擺設。
繡房內擺著鳳穿牡丹、寒梅傲雪、孤雁南歸、鴛鴦交頸幾幅刺繡,通過這幾幅刺繡,蘇清能從中看到香雪閣原主人的心境轉換。
鳳穿牡丹刺繡,用的絲線顏色明亮,針法精巧,代表著主人在繡這幅繡品的時候,心中充滿著歡喜。人只有在歡喜高興之時,才會采用如此明艷的色調。
寒梅傲雪可能是冬天繡的,因為刺繡中的寒梅布景剛好與窗外的幾只梅樹相仿。寒梅代表堅定的意志,刺繡的主人可能當時遇到了挫折,才會繡此圖用以明志。
孤雁南歸是因為刺繡的主人覺得自己非常孤獨,她想要回家了。
最後的鴛鴦交頸圖又回歸了明艷的色調,可見刺繡的主人此時正與她的心愛之人相處歡愉。
四副刺繡從里到外擺設,代表了不同的時間。
暖閣內有一些珍奇的玩意,核桃雕刻的小船,上好的和田玉雕刻的盆景,水晶和琉璃組合而成的小房子,山雉尾做的小羽扇……不那些名貴材料制成的平常玩意兒,或者是平常玩意兒通過精巧的工藝制作成的小件。
這里的每一件小玩意兒,都不單單是用錢就能買得到的。
因為沒有人會願意花費巨大的財力物力,去制作僅僅好看但並無實際用途的小玩意兒。也沒有人願意將自己精心制作而成的這些金貴玩意兒拿出去賣。
要有多深的愛戀,才會將這世間最好的東西,捧到佳人面前,只為博得一笑。
書房內擺著一些孤本,這些孤本當中不乏蘇清非常愛看的禁書,婬詞艷曲、小說雜文、經書史書,以及前朝才子們對那些道德大儒進行抨擊的一些言論集合。
看到這些東西,蘇清仿佛在時空里與香雪閣的前任主人進行了一場對話,她們的愛好何等相似。
蘇清翻開一本東坡詩集,看到江城子一詞,津津有味的品讀著原主人留下的注解。「此人究竟何等虛偽,才能一面抱擁新歡,一面又寫下這等感人佳句。」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蘇清也非常愛這首詞,這首江城子是東坡先生為了紀念原配妻子而寫的。可是很少有人知道,他于幾天後又寫下了另一首贊美現任娘子美貌的江城子。
正當她感慨不已之時,蘇清只听見小翠的聲音,「你是誰?怎麼能隨便闖入我們小姐的閨閣。」
另一個怒氣沖沖的聲音說道︰「踐人帶來的丫鬟,也是小踐人的模樣,這里是沈府,在這個府里,還沒有本小姐不能去的地方,來人,將這個小踐人給拖下去掌嘴。」
小翠雖然有功夫在身,也架不住幾個男子一齊涌上來將她制住。
蘇清看小翠被欺負,立刻上前道︰「這位姑娘,你不問緣由便闖入香雪閣,還要來欺侮我的丫鬟,這是什麼道理?」
「你們主僕不過是我表哥買回來消遣的玩意兒,我今日不僅要欺負你的丫鬟,我連你也要一起欺負了,你又能拿我怎麼辦?」說這話的人正是怒氣沖沖的闖入香雪閣的齊羽霓。
听到這番話,蘇清立刻就從中分析出了這位小姐生氣的原因。
蘇清是從天香書坊出來的,這種小姑娘撒潑的手段,又豈能難倒她。
蘇清語氣溫和的對來人說道︰「沈老爺何時說過,我是他買回來消遣的玩意兒?」
齊羽霓冷笑了一下,她看著蘇清,一臉的嫌棄模樣,「你不過是個從青-樓出來的髒玩兒,不是買回來消遣的,難道還是買回來當菩薩供養的?」
蘇清微笑,然後用更加溫柔緩慢,而又非常嬌媚的語氣說道︰「我的作用可大著呢!我能在沈老爺心情煩悶的時候,陪他下棋、彈琴、唱曲、跳舞;我能在沈老爺寂寞的時候,當一朵解語花,替他排解寂寞;我不過是在他面前表演了四場,就讓他為我一擲千金,花上千萬兩銀子替我贖身。你說,這樣的我,就算是買回來消遣,也不是人人都能消遣的吧!你信不信,我只要稍稍在沈老爺面前吹吹耳邊風,我就能讓你永遠在沈府消失!」
此時驕傲的齊羽霓都被蘇清這一句話給擊退,她驚愕得發不出任何聲音來反駁蘇清的話……
原來表哥要趕她出沈府,真的是因為這個從天香書坊買來的花-魁娘子。
羽霓看著蘇清,眼前的女子是如鮮花一般嬌媚甜美,卻又是如此年輕。她在表哥面前,能夠游刃有余的展示自己的風情萬種,可是自己卻連一句簡單的喜歡,都非常艱難的才能表達出來。
她們之間的距離,差得太遠了,難怪表哥不肯要自己。
原來,她一直都高看了自己。
敗了,徹底的敗了,她還是收拾東西,等齊府的人來接她吧。
若是不能嫁給表哥,去哪里又有什麼關系?是死是活又有什麼關系?
此時羽霓被蘇清一襲話擊得潰不成軍,也顧不上懲罰小翠,便失魂落魄的逃離了香雪閣。
蘇清不過是從羽霓的話里面分析出了三點︰一、這是府上的表小姐;二、這位表小姐喜歡沈老爺;三、自己的存在讓這位表小姐產生了不安,于是她把自己當成了假想敵。
打蛇打三寸,于是蘇清便故意從話語中透漏,沈老爺十分*愛她,只要她動動手指,沈老爺都會哈著腰跑過來任她指揮。
沒想到她的話這麼奏效!
羽霓走後,那些家丁沒有了小姐的進一步命令,只能放開小翠。
小翠氣急敗壞的走到蘇清面前,「我原本以為小姐出閣,遇到了貴人,從此便可以過上好日子。可我們進府中已有了兩日,也不見那沈老爺來看看小姐,現在居然還有個莫名其妙的表小姐,跑過來耀武揚威。照這樣下去,您可怎麼辦啊!」
蘇清神色淡然,她繼續回到書房,拿起東坡詩集閱讀,然後輕松的回答,「涼拌!」
「小姐!」小翠看著蘇清,只覺得自己是皇帝不急太監急。
蘇清嘆了一嘆,然後對小翠解釋,「如今的形式,你急也沒用,與其著急,倒不如靜下心來做我們的事情!」
小翠眼珠子轉了轉,想出了一個主意「不如我出去打听一下沈老爺今日的行程,我們與他來個偶遇?」
「偶遇之後,如果他還是不來呢?那日在天香書坊,我就看出來,他瞧我的眼神,並無男女之情。所以,我對他,也不能用男女之間的手段,你明白麼?惟今之計,我們只有按兵不動,模清楚這個府里的所有事情,才能夠有所行動。」
小翠听完愣了愣「模清楚府里的形式,然後再行動?可您像這樣什麼也不做,難道就能模清楚府里的形式?」
蘇清搖搖頭,「我們當然不能坐以待斃,你先听我說。目前我們所做的有三件事︰第一件事,你要出去打听清楚這府里究竟誰管事!」
小翠點了點頭,道︰「這件事包在我身上!」
「第二件事,你要打听清楚,這府上的有哪些主子,他們各自在這府中的地位。比如今天來鬧的那位,你就要格外打听清楚,明白麼?」
小翠答應道︰「明白!」
「至于第三件事嘛,我們要在這府中收買人心!」蘇清頓了頓,然後慢慢的繼續說道︰「只有在這里有了我們的心月復,才能徹底的了解沈惟善這個人。單靠我們自己,在這個地方是做不了什麼事情的,我們先得在這里,找到一切能為我們利用的人,知道麼?」
小翠一臉崇拜的看著蘇清,非常用力的點點頭。
蘇清露出一絲苦笑,也不再多做解釋。
蘇清看著忙碌的小翠,有些感覺到十分愧疚,單純的小翠,還真的把她繼續當成了天香書坊的頭等姑娘。小翠心里考慮的事情,就是如何替她贏得沈惟善的*愛。
可是她也沒有辦法將自己的事情,全部告訴小翠。她的暗衛身份,必須要保密,就連小翠也不能告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