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盛錦這一夜居然睡得很踏實,一覺睡到晏璃滿臉無奈的站在床邊喚她︰「主子,太後派人來傳了。」
「太後?」蘇盛錦哦了一聲坐起,想想又靠著大迎枕歪下說道︰「王上的旨意我不能邁出這宮門一步。」
晏璃想了想去跟傳話的太監回話去了,蘇盛錦歪了一會兒懶懶起身命晏璃為她穿上王後禮服,連鳳冠都沒落下,繁瑣的行頭還沒穿戴完,宮女回稟太後擺駕過來,已快到臨華殿了,蘇盛錦將鳳冠穩穩戴在頭上到殿門口接駕。
蘇盛錦在殿外跪了片刻太後鳳駕便到了,老太後一見她陣勢就罵宮女︰「都瞎了眼楮,這種時候讓王後跪著,受了寒氣怎麼辦?」
宮女欲來扶,蘇盛錦更鄭重的對著太後磕了三個頭,太後已到她跟前,心疼的扶起蘇盛錦道︰「你這個孩子,有哀家在,看哪個給你冤屈受!快起來。」
「妾身還有一個請求,若太後不答應,妾身便長跪不起。」蘇盛錦堅持跪著不肯起身。
「答應,哀家都答應。快起來說。」太後語氣有些急。
「請太後準許妾身隨駕去京城。」蘇盛錦說道,語氣堅定。
太後一怔,松了手︰「你這孩子傻了麼?」
蘇盛錦終于抬起頭看太後,原本豐潤的臉龐如今已瘦削許多,眼圈發青,楚楚可憐,太後蹙眉道︰「進殿內回稟吧。」
太後命所有人不得入內並緊閉了殿門,殿中不那麼明亮,蘇盛錦扶太後坐下又退後幾步跪在了地毯上,太後嘆氣︰「哀家已經知道昨晚發生的事了,恆兒一時氣惱與你說了幾句重話,你也別當真,他就是這樣的性子,哀家跟你保證,有我老太婆在,閔家興不起風做不起浪。」
蘇盛錦淒然一笑說道︰「有太後在宮庇護之日,妾身尚要受這無妄之災,他日太後離宮,妾身失去庇護,加上閔氏有孕,我……怕是沒有一天安寧日子可過了,這是其一,其二,王上對閔氏的感情我知您知,閔家也知,本以為閔氏入宮能體恤王上的一片痴心,沒想到閔家卻利用這一點現在便鬧騰起來,此一回有您在壓著,以後——王上夾在中間豈不是很為難?王上對上有朝廷,對下有百姓,日理萬機已十分辛苦,妾身不願王上再在後宮費心,所以寧可退一步,請太後成全。」
太後半晌不語,蘇盛錦額頭觸地不肯起。
「這有何難,一顆小小毒瘤,剜去就是。錦兒,自你四歲第一次隨你母親進宮本宮已認識你十幾年了,不戰而敗絕不是你的個性,你跟哀家說實話,到底什麼原因。」太後問道。
蘇盛錦只答了四個字︰「心灰意冷。」
太後更是良久不語,歪在榻上的大迎枕上,手撫著額頭,眼楮微微閉著,閉目養神的樣子,蘇盛錦卻知道,太後正在思量、做決定。
不管太後如何決定,她蘇盛錦做出的決定不會改。太後不許,她就去求奚琲湛,他還欠她的人情。
很久太後才開口吩咐她︰「哀家不能答應,你堂堂王後還未誕下繼承人,跟著我到京城,是要把位子讓給那些個狐媚子嗎?再說,作為王後講究什麼兒女情長都是假,唯有王太子和你自己的後位是真的,等你再長幾歲就明白了。留下,生個孩子,好好守著,該是自己的別讓人奪去。」
太後的拒絕在情理之中,蘇盛錦沒吭聲,她該想個讓太後不得不答應的辦法。太後回去之後,蘇盛錦端坐榻上,輕輕轉著手指上那枚精巧的寶石戒指,打定了主意。
好在這幾年她沒有把全部時間用來殺人,還知道籠絡收用了一批人,此時正可派上用場。
知道奚景恆此時必定派人嚴密監視著她,所以更不能顯出做壞事的模樣,一定要大大方方,讓晏璃以為太後裁衣以備上京之用的旗號傳來針線局的人,其中長相尋常甚至有些木訥的中年婦人就是蘇家放在這兒多年的人,連晏璃都不知道的,時隔幾日,針線局來呈衣服樣式,蘇盛錦就拿到了東西。
那通體血紅的藥丸看起來很不祥,婦人說,這藥吃下去一顆葵水會停一段日子,從脈象上也很像有了身孕,但只有兩月時效,此藥是西域之西得來的,數量極少,老夫人當年給她和吳王妃各備了兩顆,還無人用過,也不知道效果怎樣。
蘇盛錦此時顧不得效果怎樣,針線局的人退下她就急忙溫水服下,初時不覺怎樣,後來月復中劇痛,好像腸穿肚爛,蘇盛錦放下幔帳說自己要睡下,口中咬一條汗巾,死死忍住,疼了一個多時辰愣是半點聲音也沒發出來。
晏璃來叫她起床,見她渾身汗透,臉色蒼白,大驚失色,蘇盛錦以做惡夢搪塞了過去。
又過四日,本是她該來葵水的日子卻沒來,晏璃等了一天,到了晚間開始著急,罵閔微雲給蘇盛錦添堵,害得她失調,挨過這晚不敢再拖,傳來太醫,太醫診脈半天,跪地道喜,晏璃一張俏臉雲開霧散,雙手合十道老天有眼。
以晏璃的個性,是要立時到太後面前報喜的,蘇盛錦給攔了,到底是有些心虛,怕不準,況且,自己去報像要和閔微雲這等人比賽似的,她不屑。♀
不過,她肚子里這個「嫡子」若確保沒有人和他爭王位,寵妃就必須生不出兒子。招手喚來晏璃︰「我听說漢成帝時趙飛燕姐妹入宮,成帝無一子存活,那會兒宮里傳什麼來著?」
晏璃眼珠轉了轉微微一笑︰「是,燕飛來啄王孫。」
蘇盛錦點頭︰「听著是這句,你也說給別的娘娘听听,有了身孕小心著點兒,別落了胎,落一胎是小,永不能生在這後宮還有什麼指望?」
主僕倆從小相伴到大,晏璃自然懂她的意思,點點頭,表示知道了。
奚景恆雖禁了蘇盛錦的足,可太後一聲令下自然就當不得用,蘇盛錦照常大大方方到太後那里請安,偏生與閔氏姑佷迎面走來,閔微雲仍舊那副活不起的可憐模樣,閔氏卻趾高氣昂,一雙媚眼高高挑起,用余光斜著蘇盛錦。
蘇盛錦本來這些日子就憋著火,瞧她們這樣更是火從心頭起,因心里有了上京的篤定,不報仇簡直枉費她蘇盛錦冷血的名聲,蘇盛錦仿佛沒瞧見她們,台階下,狹路相逢,閔微雲福身欲請安,閔氏卻一把拉起她︰雲兒你有身孕呢,王上說不能亂動。
「晏璃,後妃見王後無禮,該當何罪?」蘇盛錦問晏璃。
晏璃說︰可責罰可罰俸。
蘇盛錦點頭︰「閔氏,你見本宮不肯行禮,又敢行在本宮前頭,沒有法度,念在你懷著身孕,王上憐惜不讓動,那你跪著請罪吧。」
閔微雲驚懼惶恐的看著蘇盛錦︰「盛錦姐姐……」
「你什麼身份叫本宮一身姐姐?這是譖越,加跪半個時辰,你……」蘇盛錦指著閔氏身邊一個尖嘴猴腮的太監,「看著她,共一個時辰,到時候來報!讓我知道你徇私宮規處置。」
「蘇盛錦,你好大膽子,若讓王上知道你無中生有懲罰雲兒,有你好看。」閔氏一邊說一邊還要拉閔微雲起來。
蘇盛錦懶得理她︰「本宮一向依宮規行事,閔太妃你若不服,去說服王上改了宮規!再多嘴,一並跪著。」
閔氏氣呼呼看著蘇盛錦,一雙眼幾乎冒出火來,一邊安慰閔微雲︰「待王上回宮,有她好看。」
啊?出宮了?那她罰閔微雲個什麼勁,他又不會跑來找她算賬!
可惜!可惜她最近對霍王的行蹤都不了解了呢!
上台階進壽安宮的這一段,蘇盛錦問晏璃奚景恆哪里去了,晏璃告訴她听說是皇太子殿下兩夜未歸亦無半點消息,霍王著急出宮尋找了。
奚琲湛就不能老實點麼?
到了壽安宮請安,妃子們都在,表情豐富多彩,蘇盛錦無動于衷,反而生出一種「睥睨眾生」的俯視感。去京城,她會是一輩子的王後,在這個後宮她永遠高高在上,又可以遠離奚景恆這個讓她惡心的男人,足夠了。
她月復中的「孩子」今日也該露臉了。
蘇盛錦幾次做出反胃模樣,「悄悄」喝茶掩飾,那位沒眼色的安美人用關心的語氣問道︰「春末,快熱了呢,總是憋在房中是容易沾惹上些毛病,王後可要注意呀。」
太後瞪她一眼,慢悠悠說道「凡人哪個一年到頭無病無災,什麼稀奇,王後這些年為後宮盡心操持,又有許多仗著個什麼連安都不來請讓人不省心的,難免頭痛腦熱,瞧瞧就是了,阿綺,給王後瞧瞧病。」
妃子們不約而同都看向蘇盛錦的肚子,現如今的情況,她蘇王後只有也有了身孕才能稍微扳回些頹勢吧?
阿綺是伺候太後多年的醫女,不知什麼來頭不知多大年齡,整日木木的表情,沒一絲活氣,能得她親自看脈是太後的恩賞。
眾目睽睽下,阿綺為蘇盛錦診脈,因些許的心虛,蘇盛錦心跳極快,阿綺那死魚般的眼楮瞥了她一眼,收手,向太後回稟︰「回太後,王後是喜脈。」
蘇盛錦收回手腕,輕輕拉下衣袖遮住,神情卻是想哭又想笑,雙手緊緊放在月復前,十分不敢置信的看向太後,淚花幾乎要「溢出」眼眶。太後讓宮女小心扶著蘇盛錦坐到她身邊去,握住蘇盛錦的手拍了拍。
妃子們悄聲議論,太後威嚴的目光睥睨的掃過眾人之後忽然舒展出一個欣慰的笑容說道︰「哀家盼金孫盼了多少年了,今日終于得償夙願,小喜,吩咐下去,賞賜一套紫檀木刻的經文給送子娘娘廟,明天哀家要親自去上香還願。」
大家正琢磨蘇盛錦要扳回劣勢自己站哪一邊的問題,不想,太後卻又說道︰「你們都說哀家總是偏著王後不疼你們,你們哪個卻能如王後一樣孝順本宮,京城的旨意剛到她就說要隨哀家前去服侍,哀家本不同意,她就搬出王上,要代王上盡孝,哀家想了想,也罷,哀家都是一只腳邁進棺材的人了,左不過沒幾年活頭,王後隨我去也好,如今就更好了,還可以見到金孫,老天總算厚待哀家,只是難為他們小夫妻剛團聚就要分離幾年。」
眾人懵了,不懂太後這下得什麼棋,後來看閔太妃今日空出的那把椅子明白了,老太後這是怕有二閔在小王子活不長久呢……況且隨著去京城,一旦生下個兒子,皇上那兒高看一眼,又有自小到京城「為質」的經歷,以後哪個能動搖他王太子的地位?于是又看默不作聲的蘇盛錦,蘇王後這招兒高,自己地位保住了兒子地位保住了,閔家再得寵有個鳥用?果然應了那句︰咬人的狗不叫。
太後一直握著蘇盛錦的手沒放開,蘇盛錦也心里也明鏡一般為何知她懷孕之後太後反倒要帶自己入京了。
太後如此偏愛她,她卻要一個假的金孫來給她老人家,罪過呀,罪過。
這邊剛診出喜脈,那邊就有太監火燒似的進殿回稟︰閔……姑娘跪著跪著暈過去了。
蘇盛錦淡定開口︰「不過頂撞本宮讓她跪一會兒就受不得,身子骨這麼嬌弱,傳醫官去看看胎兒!」
面對妃子們又一次豐富的表情,蘇盛錦對太後「苦苦」一笑道︰「自從被王上禁足,宮里上下……」一邊舉袖拭淚,再不肯說下去。
太後說︰讓她醒了接著跪滿時辰,這恃寵而驕的毛病得改。
太監猶疑片刻領命而去。
上京一事因為太後金口一開就算是定下了,不過要向承安殿那位貴人回稟,免得朝廷多心,因為近來天氣還算晴好,太後有心情到處走走,于是親自帶著蘇盛錦去承安殿,被太監客客氣氣請進殿中告知太子殿下結交了一位好友,結伴游湖去了。
游湖……蘇盛錦臉上飛快閃過一絲不屑,沒有美人在側金貴的奚琲湛怎麼會有興趣游湖?況且還有寧琥珀在,他怎麼也不知道收斂點兒!
太監說等太子回來他會稟告,于是太後就告辭了,出得香氣四溢的承安殿太後很是感慨︰「這位太子還真是瀟灑得很。錦兒,你曾在宮中做了公主侍讀,這位太子殿下的風評如何?」
蘇盛錦忙道︰「沁陽公主是庶出,居于偏宮,年紀又小,不大與人來往交談這些,所以妾身也不大知道。」
太後點點頭,蘇盛錦扶著她慢慢往前走,庭下的一片西府海棠正開得絢爛,花叢中隱約可見幾個苗條的身影正一邊采花一邊議論著。
這個說︰看來這位閔娘娘的美夢要破滅了呢。
那個說︰自打這位主兒進宮,真是無事也要攪三分,哪有一天安生?
旁個又說︰唉,太後王後都進京了,可憐以後我們這些宮女,就算有幸得恩澤有孕,恐怕懷了也生不下,生下也養不活,養活也長不大了……
開頭那個又說︰你們也想太多了,王後都被排擠走了,以後這宮里還不是三千寵愛在一身?我們,也只學那白頭宮女閑話玄宗吧。
正好那邊有嬌斥聲傳來︰「這海棠是閔娘娘喜愛的,誰準你們來采?」
幾人不滿散去。
蘇盛錦心道,晏璃辦事果然穩妥,這幾個宮女演得倒像那麼回事,蘇盛錦也不言語,小心看著太後臉色,老人家臉沉得厲害,想必是很生氣。
奚景恆,你別怪我,你對不起我在先,我不過是連本帶利討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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