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自立的家依然像鬼子炮樓,矗立在它原來的地方紋絲沒動。進得他家街門,方潔茹第一意識就是把眼光投進他父親磕頭的那間屋子,那個躬身拜鏡框的影子在方潔茹邁進他家院子的時候已經完全佔據了方潔茹的腦海。院子里依然靜悄悄,光天化日之下讓人毛骨聳然。
方潔茹站在院子里傻子一般四周端詳,樹梢不動,一絲風沒有,房子高高的站立著。方潔茹斷定牆角一定有老鼠洞,因為她清清楚楚听到了老鼠吱吱叫喚的聲音。方潔茹他們幾個小伙伴經常像老鼠一樣互相串門,進進出出就像跟自己家里一樣,從來沒有敲門或者叫門的習慣。當然這一次也不例外,可是像這樣安靜方潔茹還是第一次遇到。過去方潔茹每次到他們家,都是劉自立或者他父親很熱情地迎著方潔茹。
方潔茹游神一樣掃視著院子,除了老鼠叫聲再沒有第二樣有聲響的東西了。她站在那里納悶,天性好動的方潔茹不論再怎麼把小眼楮調整著焦距,讓它更聚光一些,發現點什麼蛛絲馬跡,然而什麼也沒發現。方潔茹不敢輕舉妄動,躡手躡腳似做賊。
突然,一個近似絕望的聲音呻yin著傳進方潔茹的耳朵,使方潔茹渾身打了一個冷戰,腳也情不自禁地離開地皮跳了起來,口中下意識地「啊」了一聲。那是個低沉但很陰森無力的聲音,那聲音里帶著渴望與絕望,也帶著期盼與哀求。那聲音是順著那個獨一無二的屋門傳出來的,憑著方潔茹對劉自立家的熟悉程度,方潔茹斷定那個聲音絕對不是老鼠的叫聲,而鐵定是劉自立他父親從喉嚨里發出來的哀鳴︰「快……來人。」
方潔茹獵奇似地跳進屋子里去,沒想到眼前的那一幕讓方潔茹大大的吃了一驚。只見劉自立躺在屋里地上,雙手雙腿胡亂地蹬抓著,蓬亂的頭發里夾雜著泥土。他的眼楮仁上翻著,嘴里吐出的白沫蹭了一臉一地。看見他,方潔茹想起在商店看殺驢的情景,他慘不忍賭的樣子簡直和那頭挨過錘子的驢一模一樣。劉自立他父親就像那個操錘打驢的老髒,爬在他家唯一的那條大炕上,眼睜睜看著劉自立那樣痛苦的掙扎卻無動于衷。見方潔茹進來,劉自立父親的眼光從劉自立身上轉過來直勾勾盯著方潔茹,不說一句話,連剛才那句絕望的呻yin也銷聲匿跡了。
「自立咋啦?你咋不管他?」方潔茹沖炕上的劉自立父親聲嘶力竭地喊著,直奔劉自立而去。
劉自立父親嘴里憋了半天只擠出一個字︰「快……」。
「快什麼快,還不趕快下來救人呀!」
慌亂中方潔茹把自己來他們家找劉自立算帳的事早已拋到了九霄雲外,轉而對他父親不下炕救他的行為深惡痛絕起來。
「我……我……」劉自立父親「我我」了幾聲,眼楮一翻,也像兔子一樣倒下不動了。
方潔茹突然意識到事情不妙,趕緊伸過手去拽劉自立,劉自立死沉死沉的,並不像兔子那樣軟綿可親。方潔茹害怕起來,像扔木頭一樣把他扔到地上,飛也似地跑出劉家。
「媽,媽,」方潔茹沒等進得家門,便將急促的喊聲飛到了屋里,「自立他們父兒倆死了。」
正在屋里炕上做針線活兒的母親,听見方潔茹的呼喊,一骨碌滾下炕,一邊喊著「快點」,一邊沖出四合院。她的手扣著半披在身上的褂子的扣子,一只腳穿著鞋,另一只腳光著。
大棗核和方潔茹跑到劉家的時候,劉自立簡直把方潔茹嚇了一跳。方潔茹斷定劉自立一定是詐尸了,此時的劉自立不僅已經不在地上,而是好端端的站在他父親跟前給他父親喂飯吃。要不是大白天,方潔茹一定得認為自己見活鬼了。
「嚇死我了,這到底是咋回事?」大棗核看到眼前的情況,氣喘吁吁地問。
劉自立的父親在炕上欠了欠,又用手搬了搬自己的腿,還沒說話,眼淚卻先流淌了下來︰「他大娘啊,一言難盡呀。」
據劉自立的父親介紹,那是前些天前的事情了。
鄰村王莊的村外有一處沒有居住的破房子,破房子坐北朝南,挺大的院子里光禿禿什麼也沒有。過去因為在那里養過豬,所以村里的人一般習慣于稱「養豬場」。養豬場的西側,是養豬時蓋的一排小房。說是房子,其實就是一排低矮的茅草棚,別看茅草棚低矮簡陋,但它的牢固程度完全可以和當年的渣滓洞相媲美。據說當時有一頭八百斤的壯年母豬發情,村里遍尋四里八鄉,最後才尋得一頭與之相匹配的壯年公豬配種。可是母豬似乎不滿意給它拉郎配選來的那個對象,于是就發瘋似地四處亂撞亂拱,企圖從棚里逃婚,結果尋死覓活地折騰了半天,竟連那個最簡單的棚門都沒有撼動一絲,最後不得不被公豬活活地硬性強ji n,而生下了二十一頭小豬崽兒。
劉自立的父親有賭博的惡習,經常到養豬場跟一幫賭徒賭博,欠下了不少賭債,因此回家後經常遭到妻子的辱罵,他也因此經常求拜神靈保佑,方潔茹看見的那個神靈就是她常拜的神靈——水上飄,據說非常靈驗,可事實上這個水上飄也沒有幫他贏回錢來。還不上賭債,就難免有人索債了。
像當年的那頭母豬一樣被關進豬棚,劉自立的父親連做夢也沒想到。讓他更沒想到的是當年的豬棚經過添置設備等等的改造,更具有了人與動物息息相關的氣氛。比如當年的豬臥著睡覺的那個土窩添置了很厚很軟的麥秸,這比豬的待遇高級了不知道多少倍。豬在白天散步吃食的空地,更是增添了一個酷似單人床的東西,並且看得出來,床還用了上等的木料——槐木。這種木料堅硬結實,極不容易被折斷弄壞。劉自立的父親剛進來的那天並沒有覺得怎麼樣,第一反應是感覺還不錯。有吃有喝有覺睡,明顯沒有遭到類似母豬被強ji n的殘酷待遇。
然而,在劉自立父親自得滿意的第二天,天簡直塌了下來。四個身強力壯能勞動的小伙子嘩啦啦打開棚門,不由分說把他架到了那張槐木床上。他仰面躺在上面,依然感覺不錯,就連小伙子們把他的手、肩、、大腿等身體的上半截統統用繩子緊緊地綁在床上的時候,他也沒覺得有什麼太過難受。
小伙子們熱火朝天地干著活兒,個頂個額頭上浸出了汗水卻沒有一句怨,盡管劉自立父親再三問他們要干啥。一切料理完畢,一個小伙子走了出去,其余的則坐下來休息。不一會兒,出去的那個小伙子引領著渾身黑衣的老大走了過來。
黑衣老大擺出一副禮賢下士的架勢,模了模劉自立父親身上的繩索,笑嘻嘻地說︰「咋樣?他娘的還舒服不?」
劉自立父親沒說話,他知道他的到來不會有自己的好果子吃,干脆他把脖子一扭,采取了一個任憑風吹雨打、我自巋然不動的辦法。黑衣老大看他不吃他這一套,但還是強壓著怒火,一邊笑著一邊說︰「我看你就想辦法還了吧,免得咱們都不好看。」他模了模那個槐木床,「再說,這玩意兒俺也不想使在你身上,好歹也是他娘的一個賭桌上的朋友不是?」
劉自立的父親也終于和藹地回了話︰「讓我拿什麼還,我那點家底你也知道,你高抬貴手,再容我幾天吧。」
「容你幾天?老子都容你三回了,今天你就兩條路,一是還錢,二是拿老婆抵債,老子也不想難為你,就讓你老婆陪老子睡一宿就行。」
「那怎麼行?我同意她也不同意啊。」
「那就別怪老子不客氣了。」
「求求您,求求您啦。」
黑衣老大根本沒有指望劉自立的父親會怎麼樣,干脆把大衣一撩,勃然大怒︰「看來你真他娘的是冬天里的狗屎又臭又硬,不見棺材不落淚是吧?好,他娘的我就成全你,給我上!」
听到一聲令下,四個小伙子按照各自分工開始了工作。第一個小伙子拿起磚頭,把劉自立父親的雙腿猛地朝上一搬,「啪」就在他腳脖子下邊放上了一塊。劉自立父親明白了他們的意思,他頓時感覺膝蓋下的大筋被那磚頭一墊抻得尖疼。但是他咬著牙,忍過去了。另一個小伙子搬來了板凳,他讓黑衣老大坐在板凳上,自己卻狗仗人勢地手扶板凳站在黑衣老大身後,大聲地吼叫︰「同意不同意?」
坐在板凳上的黑衣老大早斷定這點小刑是不會有什麼結果的,所以他把頭沖拿磚頭的小伙子一撥稜,小伙子馬上意會了他的意圖,「啪」又是一塊磚墊在了劉自立父親腿下。劉自立父親頓時感到一股熱流從腳心生起,飛速地往上傳遍了全身,膝蓋骨仿佛被擠碎了,腿撕裂一般疼痛。
「同意不同意?」站在黑衣老大身後的小伙子歇斯底里地喊。
劉自立父親想抹一把自己臉上的汗水,可是手腳被捆綁著,只有搖了搖頭,黃豆粒大小的汗珠滾落了下來,洇濕了床的木板。
拿磚的小伙子絕對不是等閑之輩,他見沒有成效,這分明是對自己工作的否定呀,于是接二連三又加了三塊磚頭。劉自立父親實在難以招架,他的嘴唇被牙咬破了,鮮血通過床板,流在了當年母豬生小豬崽同樣流過血的地方。
黑衣老大見此情景,覺得快有戲了。他從板凳上站起來,雙手把快要滑下去的大衣抻了抻,走到床前,對著劉自立父親陰陽怪氣地咬著牙說︰「我看你還是快他娘的同意了吧。」
劉自立父親忍著疼痛,斷斷續續地說︰「不能啊,我做不了主啊。」
黑衣老大猛地回身,對著搬板凳的小伙子︰「給我他娘的上!」
小伙子真的不含糊,搬起板凳抬腳上了床。拿磚頭的小伙子更不含糊,他見縫插針地「啪」又是一塊磚頭墊了過去。劉自立父親再也忍受不住了,整個腿好像折了一樣,他嘴張得大大的︰「我,我……」。
黑衣老大本來顯得就沒耐性,此時更是無法忍受這種折磨了,他把頭一擺︰「他娘的不上還等啥?」
搬板凳的小伙子把板凳放在劉自立父親高高翹起的膝蓋上,雙手按住板凳朝下一摁,隨著「啊」地一聲,劉自立父親頭一歪,昏了過去。
另一個小伙子笨拙而又神速地抄起水瓢,在早已準備好的水桶里滿滿地舀了一瓢冷水,嘩一下潑在劉自立父親的臉上,劉自立父親立即從昏迷中驚醒過來,黑衣老大趕緊歇斯底里地喊︰「快他娘的說同意!」劉自立父親又閉上了雙眼,嘴巴抽dong了幾下,什麼聲音也沒發出來。黑衣老大把手一揮︰「一不干二不休,搬倒葫蘆灑了油,給我他娘的干!」搬板凳的小伙子心領神會,肥重的往上一提,重重地砸在那條殺人不償命的板凳上,重力加速度的物理力量終于落在了毫無反抗能力的劉自立父親腿上,只听得「嘎巴」一聲脆響,劉自立父親的雙腿就像一根在水里漚泡了一年的麻稈一樣被輕而易舉地折斷了。
劉自立父親朦朧中听到了那聲脆響,他仿佛覺得那不是自己的腿,而是別的什麼東西被折斷了,可是不多一會兒,他就神秘地進ru了一個自己不知道的充滿了星星的世界里。
劉自立父親被拖了回來,當他被像扔死豬一般扔在自家炕上的時候。劉自立進屋來了,見父親如此慘不忍賭,劉自立頭一栽,木瓜一樣倒在屋里地上抽起風來。也正是在這個時候,找劉自立算帳的方潔茹破門而入,見到了那驚心動魄的一幕。
劉自立父親淚眼惺忪地講完他的遭遇,仰起臉,眼光從方潔茹的臉上掠過,然後伸出手,緊緊地拉著方潔茹母親的手︰「他大娘,你坐炕上,我告訴你呀,我殘廢了呀?」
大棗核听著他的話,像是吃驚了一下,而後把目光投向了方潔茹︰「這也太恐怖了吧,有這麼狠啊。」
方潔茹渾身嗖地冒了一股涼風,賭博啊,母親也是麻將迷啊。方潔茹立時嚇得魂飛魄散。
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章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