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山疊翠,遠水澄清。風和日暖,路直沙平,羅衣蕩漾紅塵內,駿馬驅馳紫陌中……
「嬤嬤,你說那個夫子自要不要我啊?」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斜斜地依靠在一個婦人的懷里,雙丫髻,膚白如雪,兩只大眼楮滴溜溜亂轉道︰「四書我可是背熟了的。」
「我早背過了。」旁邊坐著一個稍微大些的女孩,緋衣秀容,對那女孩做了個鬼臉道︰「我家里還專門請了人復過了呢。」
「嚇……」第一個女孩似乎不服,「蹭」地做起來,道︰「那有什麼,我是爹爹教的,爹爹當年可是前三甲的……」
「好啦,好啦。」那婦人忙安撫著兩個女孩道︰「據說那夫子十分題目十分古怪,也未必考主子們這些東西。」說著,望著兩個掐腰對恃的女孩嘆了口氣,都是主子,卻讓她這麼一個嬤嬤跟著——要怪也只能怪那夫子,說什麼不讓主子家的人跟著,也不準報自家姓氏家世,通過了便留下,通不過便拒之門外……
要說這人也怪了,越是吃不著越要吃,明明那麼貴的館費,卻偏生引得京都豪門趨之若鶩,大凡有閨女的,打破頭也要擠進去,據說那夫子乃是狀元郎謝林的遠親,才高八斗,卻輕易不得見,起初不過是狀元郎自家的閨女,後來是友人相介,慢慢的竟傳出了好大的名聲,進去的小女兒沒多少日子都成了精,女紅詩書禮儀無所不知無所不曉,最最重要的,竟是人事上也進階許多……
如此不過數月,從那私塾出來的小姐,竟成了豪門競聘的女子,于是這事宛如滾雪球般的延展開來——這不,兵部侍郎家的大小姐余蘭與靖毅侯家的三小姐溫婉齊齊相約一起來了,大人們不得來,只把這重任交給了她隋氏,可她一個小小的乳娘如何負得起?
隋氏心煩意亂地掀開車簾,見青山斜阻.轉過山懷中,隱隱露出一帶黃泥築就矮牆,牆頭皆用稻睫掩護.有幾百株杏花,如噴火蒸霞一般.里面數楹茅屋,漸漸的一座村莊映入眼簾,旁邊則是一座大宅院,,青松拂檐,玉欄繞砌,金輝獸面,彩煥螭頭,隋氏知道這便是漱玉書院了。
一時車馬停駐,有婆子掀開簾子道︰「小姐們,到了。」說著,上來兩個丫頭,把余蘭與溫婉齊齊攙扶了下來,小孩子耐不性子,余蘭推開丫頭,「蹭」地跳了下來,見這里地處開闊,心中十分喜悅,回身對隋氏道︰」這里倒好。」
溫婉性子安靜些,被兩個丫頭攙扶了下來,望了望這茅椽蓬牖,階柳庭花,忽然就喜歡上了,可是想到傳說中夫子的嚴格,心里又惴惴不安,偷偷望了望蹦蹦跳跳的余蘭,咬了咬嘴唇,跟上了隋氏的腳步。
隋氏回身望了望車舫後面的護衛隊,道︰「你們在這里停下吧,」說著兩個小姐,帶著丫頭婆子走近了那門前,敲了敲門,只听一聲「誰啊?」
隋氏「咳」了一聲道︰「求學之人。」
門「吱呀」開了,露出一個婆子的臉,上下打量著隋氏一行,忽然道︰「請稍等。」說著,又關了門。
「嬤嬤,夫子不要我們了嗎?」余蘭是個急性子,抓著隋氏的衣襟,皺著眉,眼淚汪汪地就要哭。
隋氏忙撫慰道︰「主子,應該不是,怕是那婆子去傳告去了,別急。」說著,回頭見溫婉正站在丫頭婆子的背後,忙拉著她道︰「三小姐也到前面來。」
溫婉心中十分緊張,所以讓余蘭在前面,見隋氏這麼說,只得上前幾步,見門「吱呀」地開了,那婆子笑容滿面道︰「里面請。」說著,望了望隋氏道︰「不好意思,只能兩位小姐進去……」
隋氏听了這話,十分不放心,可是也知道這是素來的規矩,忙把余蘭的衣襟墜了墜,道︰「小姐,這里不比家里,若有什麼,別毛毛躁躁地發脾氣,讓夫子不喜歡了,知道嗎?」
余蘭听說隋氏不能進去,心里不舒坦,扭著隋氏的衣襟道︰「嬤嬤,跟我去嘛,跟我去嘛……」
那婆子 了余蘭一眼道︰「小姐若是不肯,也無妨的,盡可不進。」話音未落,便見溫婉一步跨了進去,道︰「我肯,我肯。」說著走進了院門。
余蘭見溫婉已經進去了,如何甘于落後,甩開隋氏也進去了,兩個小姑娘剛剛進門,門邊被關緊了,隋氏欲待說幾句,竟沒機會說,只得在門外站住了,忽听後面一個婆子道︰「隋嬤嬤,這書院到底多大來頭,竟比進宮都難了三分……」
隋氏笑道︰「倒也不是她來頭大,而是大家都這名聲好,小女兒們從從這書院出來確確是不一樣了,因此人傳人都上趕著來,可能那位最後也是怕了,蔡邕這法子擋上一擋,否則這院子再大都撐不住了……」
那婆子上下打量著書院,壓低了聲音道︰「听說是尚書大人的……」
隋氏點了點頭道︰「確確是他家的院子,那夫子好像叫元英,乃是他家的遠親……」
那婆子見周圍都是些丫頭,不好多說,上前兩步,跟隋氏咬耳朵道︰「隋嬤嬤,我倒是听過另外的說法,說這元英竟是謝大人的外室……」
「不可能。」隋氏搖頭,她也是見過世面的,笑道︰「若是外室,自家里持身不正,哪里敢出來教別人,難不成教出來的小姐都成了別人的外室?要是這樣,夫人也不敢送了過來,必是打听得詳細明白,才這麼做的。」
婆子點了點頭,道︰「也是,哎呀,我還听說,那夫子神神秘秘的,比宮里的娘娘都難見……」
隋氏沉思了半晌,道︰「這種人物大多是人世間翻過浪的,不喜歡那浮華表面的東西,因此才不讓夫人她們來送吧,不過正正為此,太太女乃女乃們大凡有些見識的都夸著呢,昨兒老太太還說呢,讓我無論如何把小姐送進來,哪怕……」說著,戛然而止。
想到老太太那話「不拘多少銀子,一定要讓余蘭進了那漱玉書院……」可是她現下連夫子面都見不到,人家門都不讓她進,如何送銀子?
……………………
余蘭與溫婉被婆子一路領著到了正堂,見堂內四面出廊,綠窗油壁,更比前幾處清雅不同.中間停著兩個小案幾,上有筆墨紙硯,婆子笑嘻嘻道︰「兩個小主子,夫子吩咐了,讓你們在紙上寫字。」
「寫字?什麼字?」溫婉奇道︰「這位嬤嬤,你是不是听錯了,夫子是讓我們寫詩或者四書五經之類的?」
婆子十分篤定地搖頭道︰「不是,確確實實吩咐主子們寫字,隨便寫,半個時辰之後,交給我,我就給夫子看,若是……我領著主子再回去。」
溫婉听了臉色一變,知道這是拒絕的意思,忙過去坐在案幾上,提起筆來,卻無從下手……
有個題目也好,恁地連題目都沒有,這要寫什麼才好?
余蘭見溫婉過去坐下,自己也跟著坐下,對溫婉道︰「溫姐姐,你說要寫什麼好啊?」她失去了隋氏照應,心里十分忐忑,溫婉雖然不是很相合,也不由對她依靠過來。
溫婉搖了搖頭,又點點頭道︰「這或者是夫子的用心吧。」說著,皺起眉頭,她也不知寫什麼好,那麼就寫寫自己一路上來的心情吧,想到這里,提起筆在雪白的紙上寫起來……
余蘭看著溫婉的詩詞,嘖嘖嘴,忖了忖,也寫了一首,不一會兒功夫便交了卷子,婆子拿著那卷宗進內庭去了,旁邊進來兩個丫頭,笑嘻嘻道︰「小主子們別著急,跟我們過來吃茶點。」
余蘭早就餓了的,拍手道︰「好啊,好啊。」說著,跟著那丫頭拐出了正堂,要去旁邊的抱廈,溫婉卻是個主意多的,對另外一個丫頭搖了搖頭道︰「我還是在這里等著吧。」
那丫頭抿了抿嘴,意味深長地笑了笑道︰「還是主子有耐性。」卻也不伺候茶水,也不請坐,只侍立一旁,溫婉似乎對此心知肚明,乖乖站在那里,靜心等候。
不一會兒功夫,那婆子進來了,見溫婉一個人,微微驚訝,隨即笑道︰「恭喜這位小主子,夫子讓進去呢。」
溫婉大喜,也不顧其他,便要跟著婆子的腳步前去,卻听那丫頭忽然道︰「小主子,金蘭之交,冰心玉壺。」
溫婉忽地停駐腳步,一頭冷汗流了下來,道︰「嬤嬤……我錯了。」說著,回頭對那丫頭感激作揖道︰「謝謝姐姐,謝謝姐姐」
那婆子卻瞥了那要丫頭一眼呵斥道︰「釵兒,這是第幾個了?若是讓夫子知道了,你曉得厲害!」
釵兒見婆子生了氣,忙過去拉著她的衣襟嬌嗔道︰「啊呀呀,李嬤嬤,別這麼嚴格嘛,你看看這小姐在這里站了這麼久,竟是一點也不氣躁,我是覺得可惜而已。」
「哼」,李嬤嬤甩開釵兒的手,沉著臉道︰「快去吧。」釵兒笑了笑,一徑出了門,一會兒子余蘭才跑了進來,氣喘吁吁道︰「溫婉!」溫婉忙拉著余蘭,笑道︰「倒是讓我好等。」說著,不由分說拉著余蘭的手,對李嬤嬤作揖道︰「嬤嬤,勞駕,勞駕……「
李嬤嬤見溫婉如此識趣,也只得罷了,道︰「走吧。」領著兩個小姑娘進了內庭,穿過一處游廊,走到內院正房,眼見兩個丫頭正在哪里摘花,見李嬤嬤進來,一個丫頭過去打簾子,道︰「夫子,李嬤嬤領人過來了。」
溫婉此時手心全是汗,與余蘭對望一眼,兩人攜手跟著文嬤嬤進了屋子,眼見正房炕上橫設一張炕桌,桌上磊著書籍茶具,靠東壁面西設著半舊的青緞靠背引枕,當中坐著一位女子,二十歲上下,素面朝天,只梳著漆黑油光的朝雲髻,上面插著碧玉簪子,一色青色長袍,周身別無修飾,面如白玉,秀麗絕倫,一雙眼眸靜如深海,正望著她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