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蓮花成長記 梅園雪夜

作者 ︰ 幻海心

()初冬的季節最是滲人,寺廟禪房里的火炕又不是很暖,邵素早早上了床,用三個手爐煨著,依在靠枕上看書,墜兒鐲兒則坐在一旁做針線,有一搭沒一搭得說著閑話,忽然听見「咚咚」敲門,鐲兒過去開了門,見一個小丫頭站在門外,道︰「三小姐可是在這里?」

鐲兒恍惚感到這丫頭有些面熟,卻又想不起是誰,道︰「你是?」

小丫頭笑嘻嘻地伸出手,遞給鐲兒一個帖子,道︰「把這個交給三小姐。」說完,未待鐲兒應聲,轉身一溜煙跑了。

鐲兒拿著那帖子,呆了呆,邵素問道︰「是誰?」墜兒過去,結果那帖子遞給邵素,邵素見張精致的薛濤箋,上面寫著一首詩「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下面落款「芭蕉客邀竹下君子梅園把酒賞雪。」怔了怔,忽然想起這是三姐妹聚在一起對詩時的各自起的號,她叫「竹下君子」,邵月叫「瀟湘主人」,邵盈便叫「芭蕉客」,這是二姐……

邵素抬頭問墜兒道︰「可是下雪了?」

墜兒听小姐相詢,忙出了內室,到外室敞開窗,一陣冷風嗖嗖刮進,卻是雪花飛舞,漫天飄進,忙關了窗戶,回了內室,跺跺腳,呵手道︰「是哩,小姐,下雪了呢。」

邵素听了這話,不由心動,要知這四季諸項里,這粉妝素裹的白雪世界是她最愛,這里面便有個緣故,她總覺得俗事過于繁雜,唯有這白茫茫一片方是干淨清爽,配得起她三小姐的顏色,看了看這薛濤箋,終于忍不住,對墜兒道︰「我那石青刻絲灰鼠大氅,你可帶了?」墜兒點了點頭道︰「帶了,這天冷的,我怕小姐……」還未說完,突听鐲兒插口道︰「小姐,你要出去?」

墜兒這才反應過來,嚇了一跳道︰「小姐,你這是要去哪里啊,這麼冷的天兒,要是凍壞了……」

邵素也不理會她的嘮叨,從床上坐了起來,道︰「二姐邀我去賞雪,這里又是禪院,定是別有趣味的。」說完,也不待丫頭給她穿鞋,自己站了起來。

墜兒一听「趣味」就知曉不可勸的,小姐最愛這種怪情形,什麼賞雪,對詩,看雨……好吧,有這樣不太正常的主子,也算她命中不修,暗自搖了搖頭,蹲下給邵素穿了鎏金棉鞋,想了想,又讓鐲兒去拿了雙鹿皮靴子給她套上,整理了發髻,細細套上那灰鼠大氅,還是怕凍著她,又帶著一頂挖雲鵝黃片金里大紅猩猩氈昭君套,圍上大貂鼠風領,終于打扮妥當。

一時要出門,兩個丫頭要一起跟著,邵素道︰「罷了,鐲兒留在這里看家」,說著,墜兒給開了門,一陣風迎面撲來,帶著六瓣飛花,邵素此時也不嫌冷,伸出手去模著那晶瑩花瓣,瞬間沒入手心不見。待出了門,見六瓣飛花,瓊枝玉葉,瞬間腦海里浮現諾多的賞雪詩句,一時文思泉涌,恨不得立時跟二姐比個高低,因此加快了腳步,那守門的兩個婆子見三小姐忽然這個時候跑了出來,忙道︰「三小姐這是去哪兒啊?」

邵素「唔」了一聲,正要說自己要去二姐哪里賞雪,突然想到若是這兒說,婆子必是要苦勸的,忙道︰「我有重要的事情去二姐哪里。」說著,肅著臉,表示這個事情很重要。

婆子們自從李嬤嬤去了之後,已經老實了很多,對邵素也恭敬了許多,如今見邵素端著臉色,便不敢十分去追問,只道︰「小姐可是要早些回來,你看天色都晚了的……」說著,指著升起的月亮。

邵素見了月亮,卻覺得月下賞雪,更會有趣,笑道︰「我曉得。」說著,迅疾跨過院門,走了出來,墜兒在後面氣吁吁地跟上,道︰「小姐可慢些,這大雪夜的……我……」忽然想到這個天色下,小姐極容易滑到的,看來自己那棍子是免不了的,說起來玉兒挨了棍子之後,棍子緣就離自己十分近,已經數次擦肩而過,不知這次是否能僥幸度過。這麼想著,便走上來扶著邵素,道︰「小姐,這路滑,你可仔細了。」

邵素最喜歡這麼一腳一腳地踏在純白無暇里,也不理會墜兒的扶持,專注地低著頭,一腳一腳地踏入這深深的雪印里,她的人生,似乎便是這樣的踏入,不管怎樣的純白無暇,這銀裝素裹的世界總是長久不了的,該來的總要來,唉……

不知為甚,心上生出淡淡的些憂傷,忽然又想到什麼,問墜兒道︰「那個什麼園在哪里?」墜兒這個倒是曉得,指著門外東面道︰「就在哪里,小姐,這個不好吧,已經到了外院的,我覺得先去二小姐哪里再……」

邵素擺了擺手,示意不必再說,她的意思里,這種純白的世界,有一日算一日,到那不能有的時候,她或許再也看不到了的,因此反而有種悲壯又悲憫的心境,墜兒的話只當沒听到,一路逶迤地向梅園走去。

走了一盞茶的功夫,那梅園漸漸映入眼前,因是皇家寺院的緣故,園中花草打理的十分精致,但見那梅花或如蟠螭,或如僵蚓,或孤削如筆,或密聚如林,花吐胭脂,香欺蘭蕙,各各稱賞,邵素越發歡喜了,心道果然是精細過人的二姐,這樣的梅花,這樣的雪夜,真真的極好的春花秋月夜,又走了幾步,忽然听到稀稀拉拉的腳步聲,轉身笑道「竹下君子在此,芭蕉客何在?」

一抬頭卻愣住了,不遠處站著位年輕公子,頭上戴著束發嵌寶紫金冠,齊眉勒著二龍搶珠金抹額,穿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紅箭袖,束著五彩絲攢花結長穗宮絛,眉如墨畫面如冠玉,只是神色之間帶了些戾色,不由退了一步,結結巴巴道︰「你……」

那公子孤獨一人在次賞梅,無端被人打擾,正沉了臉,忽見雪夜之中,少女折梅,白雪、月光,紅梅,佳人,恰恰便是那最美麗的畫卷,竟是生平所未見,臉上不由緩了緩道︰「你是誰?」

邵素見其打扮談吐像是貴族公子,顯然不是壞人,倒也把心放了,道︰「我是瑞王府的,你……」剛想說「你見到我姐姐了嗎?」突然覺得這麼說不妥,忙住了口。

那公子「哦」了一聲,又注目打量著邵素,臉上微微掛起了笑影,道︰「卿本佳人,奈何月奔?」

邵素听了這話,忽然後悔剛才說了「瑞王府」三個字,如此怕是這人誤會,再敗壞了王府名聲她可擔不起,忙解釋道︰「我們姐妹相約在梅園聯詩賞雪的,不想遇到了公子……」

「聯詩?」公子听了這兩個字,那笑容越發深了,道︰「不知小姐遇此佳境,有何好詩?不是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吧?」說著,自己先笑開了,他本來長得極為白皙俊俏,卻因為嚴苛的神情添了些戾色,如今綻開微笑,便宛如春吹湖面,漣漪朵朵,竟是極美的。

邵素听了這話,別的也罷了,詩才上她卻絕不肯相讓的,道︰「我現下便可有的。」

公子見她神態嬌憨,十分可愛,想起今日老太太之言,心下也有些歡喜,著意要考校,道︰「那我說一句,你要聯上便是能耐……」

若是別的管家小姐,突然在晚上遇到陌生男子,恐怕早早就回避了的,邵素也是知禮的,本來也想回避,卻被這男子三言兩語挑起了詩興,她別的還可,唯獨對詩書上有些痴性,今夜又興致勃勃,竟連男女之嫌也不避了,不顧墜兒在背後拽她的衣襟,側著頭站在那里道︰「說來听听。」

這公子也是極有詩才的,抬頭看了看雪景,立刻有了,道︰「白雪卻嫌j□j晚」

「故穿庭樹作飛花」邵素立時接了。

公子面顯異色,似乎對邵素的敏捷十分吃驚,沉吟片刻,又道︰「千峰筍石千株玉」,

邵素忖了忖,看了看梅園西邊的青松,道︰「萬樹松蘿萬朵銀」,

公子听了這話,再次打量了下邵素,緩緩點頭道︰「確實是好句,小姐果然蔡琰之慧,謝王之才。」邵素這些年來,第一次在自己重視的上面被人真心夸獎,心中喜悅無限,忽然想到這種半夜與男子對詩的舉止甚為突兀,臉上忽然一紅,結結巴巴道︰「我要回了。」說著,便要轉身。

「姑娘——」公子在後面叫道,邵素轉身,見那公子走了幾步,竟是右腿微瘸,忽然想起徐家親事,難道這就是徐家公子,她未來的夫婿?心中羞怯,飛霞染色,轉了身急匆匆拽著墜兒向回走去。

「你是邵家的哪位……」徐公子還未說完,佳人依然不見蹤跡,他發了會子怔,忽然微微一笑,喃喃道︰「竹下君子嗎?」摘下了邵素站立之處的梅花,嗅了嗅,方轉身離開。

便在他離開之後,那青松背後忽然有了響動,一名彪形大漢攥著那簪子,呆呆看著這一切,那充滿喜悅與興奮的面龐,一點點黯然了下來,直至面如死灰。

他突然明白這位官家小姐約他來的深意,這是明明白白告訴他,她是天上的神仙,只有象那玉面公子般的人物方能配得起,而自己,自己……他低下頭,看著那簇新的葛衣布袍,只覺得刺眼的要低入塵埃里去……

這麼想著,忽覺氣息翻騰,內功紊亂,如此大喜大悲之下,竟有走火入魔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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