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上惡鬼 第十七章

作者 ︰ 舊日支配者

()更新時間︰2013-03-22

霍子清初見藺相安的時候不過六歲,師父說他是個練武的奇才,對他很是寵愛,常常帶著他下山四處見識。霍子清也不負他師父的期望,不到六歲輕功便已十分卓越,常常溜到山下,在各家各戶的屋頂上跑來跑去,觀察著底下行行色色的人。

一個煙雨朦朧的早晨,霍子清無意中跑過一處地方,听到隱隱約約傳來的哭泣聲,他也不知怎的就停下了腳步,小兒的哭喊、女人的抽泣,平常這類聲音他也不是沒听過,但他此刻卻對那哭泣聲產生了好奇。

是誰?是誰在哭?

霍子清翻過圍牆來到後院,立即就被一股濃重的脂粉味燻得連打了幾個噴嚏。他抹了抹鼻子,抬眼看向忘憂樓的最頂層,哭泣聲就是自那傳出。他往常閑逛的時候也時常會經過這兒,看著男人們進進出出,女人們身著輕紗紫裳在門外拽住路過的男人的手,一些男人會大力推開女人,甩手走人,但也有些男人面上會露出讓他不舒服的笑容,抱著女人進到里面去。霍子清那時候還弄不明白忘憂樓是做什麼,但直覺告訴他那不是個好地方,師父也告誡他萬萬不能接近這。可他今日還是來了,輕輕一躍便上到三樓,踩在檐上,透過窗戶看到里邊坐著一個衣著樸素的男人,背對著窗戶在桌上做著什麼,不時吸著鼻涕。

霍子清悄無聲息地進到房里,來到桌邊,這才看清了男人的長相。

那是個少年,眼楮哭得又紅又腫,活像金魚的眼楮,鼻孔里流出兩條又粗又白的鼻涕,兩邊嘴角快要垂到了下巴。

真丑啊……霍子清想。他看向桌上的東西,那是一堆寫著字的碎紙片,少年一邊哭著一邊想要把碎紙片拼起來,霍子清拿起最近的一張紙片,念道︰「杜仲?」

「喝!」少年嚇得手一抖,剛拼好的圖又散作一堆,他猛地站起,指著桌邊的霍子清,「你從哪個旮旯里冒出來的!?」說完,他緊張地擦去臉上的鼻涕和眼淚。

霍子清不以為然地說道︰「我從窗戶進來的呀。」

「這里可是三樓!」

「三樓又如何,五樓我也跳得上來。」

「跳?」少年難以置信地重復著這個字,打量著霍子清的衣著,豁然頓悟︰「你是盤雲山的弟子。」

「沒錯。」霍子清咧開缺了兩顆門牙的嘴笑起來,「我是盤雲山呂銅門下大弟子霍子清!」他抓住一旁有他肩膀那麼高的凳子,跳坐上去,兩條小腿在空中搖來晃去。「大哥哥,你叫什麼名字?」

「呃……這個嘛……」少年撓著腮幫子想了一會兒,兩手叉腰說道︰「我是盤山城第一神醫藺相安!」

「這麼厲害——!」

「那當然!」藺相安下巴抬得更高了。

「那你為什麼會哭呢?」

藺相安收起下巴,不好意思地看向霍子清,「你听到了呀?」

「嗯。」霍子清大大地點了下頭,「所以我才會上來看看的,這些碎紙是怎麼回事?」

「這些啊……」藺相安捻起幾張碎紙片,面容流露出惆悵,「這些是我學醫的書,被我娘撕了,她說不喜歡我行醫,說那賺不著錢,還不如待在這安安分分地幫姐姐們保養身體。」他說著吸了幾下鼻子,坐下來,一只手放在桌上撐著下巴,另一只手繼續拼起桌上的紙片。

「所以你是為書哭啦?」

藺相安抬起頭,「是也不是,書的內容我都記得,撕了也無所謂,但我都16歲的人了,娘還把我關在這里,不許我出去,可我不出去的話又如何能行醫呢,一想到我七老八十還被關在這里的情景就覺得可怕……」他說著又吸了幾下鼻子。

霍子清同情地看著藺相安,「那大哥哥你以後都要被關在這里嗎?」

「怎麼可能!」藺相安拍案而起,「哭是一回事,服不服又是另一回事!我藺相安可不是那麼輕易屈服的人!」他說著卷起兩邊袖子,露出底下青一塊紫一塊的手臂,在霍子清詫異的目光下抖了抖,說道︰「這是青龍,這是白虎,你看得出來嗎?」

一直受到嚴苛訓練的霍子清又怎會不懂這些其實是身體遭受重擊後留下的痕跡,但他確實看不出那哪里像青龍和白虎,所以他搖了搖,表示不像。

藺相安倒是以為為自己身上的痕跡找到了好借口,騙過了這孩子,他從衣櫃里掏出他藏好的繩子,來到窗邊迅速打了個結,把繩子拋了出去。「看,這樣我就能出去了。」

「順著繩子爬下去嗎?」霍子清睜著圓溜溜的眼楮問。

「沒錯。」說罷,藺相安便順著繩子,像只猴兒般滑了下去,繩上綁了好幾個結,讓他每滑到一定距離就能踩在那結上,緩解手上的**感,待他終于落地,仰頭望向趴在窗戶邊的霍子清,得意地問道「如何?」

「大哥哥你好聰明。」霍子清笑著,爬出窗戶直直地跳了下來,平穩地落到目瞪口呆地藺相安面前。

「我的女乃女乃呀!你這輕功也太好了!」藺相安失聲大叫,這才發現自己那點雕蟲小技在這毛孩子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霍子清露出純真的笑容,小手抱拳道︰「過獎過獎,大哥哥也很厲害呀,你明明不會輕功,卻能想出這種方法逃出來。」

「那也是……」藺相安轉念一想,又覺得自己霍子清面前有了底氣。

砰砰砰——

三樓突然傳來巨大的敲門聲。

「大哥哥,他們是不是要來捉你了?」

「是啊。」

「那你還不跑嗎?」霍子清好奇地抬頭望向藺相安,後者的面上勾起狡詐的笑容,低頭對他說道︰「我可不是只有逃跑這招。」

砰!隨著一聲巨響,藺相安的房門被撞開了,好幾個大漢來到窗前,一低頭就見到藺相安和個小孩在底下。

「少爺,識相的話就趕快回來,你也不想再多挨幾下棍子吧?」其中一個大漢惡聲惡氣地威脅道。

藺相安做了個鬼臉︰「有本事你來捉我呀?」

「敬酒不吃你吃罰酒是吧,有本事你呆在那不動!」

「我就在這,有膽量你們就爬下來啊?」藺相安背過身,對著樓上的人拍了拍,拉下眼皮做了個鬼臉,這下可徹底激怒那名大漢了,他們逐一地順著繩子爬出窗外,迫不及待想要將少年千刀萬剮,反正就算把他弄死了老板娘也不會心疼。

就在他們爬到二樓的時候,藺相安撿起地上的繩尾,高聲叫道︰「現在是見證奇跡的時刻!」接著,只見他手上微妙地轉了個圈,使力,那繩子即刻就帶著那幾個大漢掉了下來,摔得這些大老爺們無不哀聲痛呼。

「我、我饒不了你!」大漢滾在地上哭罵著。

「抓得到我再說吧!」藺相安笑著,和霍子清一同翻到了圍牆外邊。

此刻,霍子清看向藺相安的目光已然多了幾分崇拜︰「大哥哥,接下來你要去哪?」

「等等,先讓我享受一會兒自由的感覺。」藺相安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上張開雙手,深深地吸了一口自由的空氣。「好了,接下來我要去行醫。」

「行醫?」

「哎,你要跟我去嗎?」

「好啊。」

他們手牽著手,在這不大不小的城里穿行著,路過無數戶人家,霍子清從未這樣與人相處過,只覺得既新奇又有趣,藺相安則在享受著這無拘無束的感覺。

「大夫,你終于來了!」老翁柱著拐杖,高興得一張老臉都擠成了菊花。

「老丈,抱歉啊,今天遇著了點事,好不容易才月兌身。」

「沒關系,來了就好,咦,這孩子是——?」

霍子清乖巧地行了個禮,清脆稚女敕的童音叫道︰「老爺爺好。」

老翁和善地模了模霍子清的腦袋。「哎~乖孩子。」

藺相安訕笑︰「這是舍弟,老丈,還請帶我去見尊夫人。」

一名老嫗睡在床上,榻邊坐著個年輕人,那年輕人一見到藺相安便立即站了起來,指著他叫嚷道︰「爹,你說請大夫,我還以為請的是哪路神醫,原來請的就是這麼個貨色啊,他年紀比我還小吧?」

老翁抬起拐杖狠敲了一下地面,怒喝道︰「不可無禮,藺大夫醫術精湛,遠近弛命,你爹我之前的頑疾便是被藺大夫治好的,還不快上來賠罪!」

「呃,不用了,還是先治尊夫人的病要緊。」藺相安看到那年輕人一副要將他生吞活剝的模樣,不免有些膽顫,他可不想第一次見面就招人討厭。

霍子清隨著藺相安走進房里,年輕人這時才注意到他的存在︰「這里怎麼有個小孩?」

霍子清指著藺相安張口答道︰「我是他的弟弟。」

年輕人皺了皺眉,不耐煩地說︰「這里不適合你待著,到院子里玩兒去。」

霍子清轉身看向老翁︰「老爺爺,我可以在這看著哥哥工作嗎?我保證不會亂踫東西。」

老翁從這孩子進屋起就對他很是喜愛,也不管年輕人暴怒的臉,慈祥地模著霍子清腦袋,說道︰「找張凳子坐下吧。」

藺相安坐在床邊,把了一會兒脈,又向老嫗問了些問題,不久,他走出來,拿起桌上為他準備好的紙筆,寫了幾味藥材,遞給老翁,「尊夫人的癥狀是氣虛陰虧,應補氣——」

年輕人立即打斷他︰「這句話之前的幾位大夫也這麼說了。」

「住嘴!」老翁沖著年輕人大喝一聲,但心里也生出疑慮,「藺大夫,這之前的我們也請過幾位大夫,吃過幾副藥,但拙荊的病不見好轉,反而還加重了,這……」

藺相安帶著點兒得意笑道︰「老丈請放心,我開的藥跟前幾位開的不盡相同,除了幾味補氣的藥材外,我還加了一點巴豆。」

「你給我娘開巴豆!?」

「給我住嘴站好!」老翁的拐杖一下刺進年輕人鞋面,痛得那年輕人抓著腳趾,說不出話來。

藺相安繼續說道︰「我方才問過尊夫人,她提及之前已經服了幾副具有補氣效用的藥方,但凡事都有個度,人也一樣,前幾副藥方光顧著補,卻忘了一字——‘通’,這污穢之氣長期積聚在尊夫人體內,自然是補再多也無用,是以,我在藥方中加入了巴豆,只要尊夫人服過藥後,將體內污穢盡數排出,如此便可通體舒暢,藥到病除。」

「好!」房內突然響起喝彩聲,三人朝那處望去,只見霍子清坐在凳上,拍聲叫好。

拜別了公翁一家三口,藺相安把霍子清扛在肩膀,掂量著兜里剛得到的銀子,正好路過一個賣糖的小攤子,抬頭問道︰「小清子,要吃糖嗎?」

「我不叫小清子,我叫霍子清。」

「好吧好吧,子清,要吃糖嗎?大哥哥請你。」

霍子清搖搖頭,藺相安雖然看不見他的表情,但也能想像出那張小臉皺起來的模樣︰「我不喜歡吃甜的東西。」

「居然有不喜歡甜食的小孩,你可真奇怪。」

「比起糖來我更喜歡吃肉,師父也說過多吃肉能長得更高更快。」霍子清辯解道。

「哼,挑食的小鬼,我要去買花生糖吃。」

「你很喜歡吃花生糖?」

「花生糖是世間最美味的食物,我當然喜歡吃!」

「那等我有錢了,天天都買花生糖給你吃。」

藺相安撲哧一聲笑出來,正欲再說幾句,就听到不遠處傳來的聲音。

「找到他了!」

藺相安與霍子清同時轉頭望去,之前落到地上的那幾名大漢捂著追了過來。

「快跑!」霍子清喊道。

「不用你說。」藺相安抓好肩上的兩條不安分的小腿,轉身拔腿就跑。

「追——!」大漢們見藺相安逃跑,立刻加快了腳步。

藺相安帶著霍子清鑽進狹長的巷子,穿過無人的羊腸小道。霍子清雙手抱著藺相安的脖子,目不轉楮地看著前方飛速掠過的風景,午後的陽光透過屋外晾曬的衣物灑在他們身上,皮膚帶上火辣辣的灼熱感。

當藺相安跑到橋中央的時候,那原本被甩了幾條街的大漢們竟突然出現在橋的兩端,猙獰地笑著,堵住橋的兩頭朝藺相安走去。

藺相安也笑了,他淡定自若地爬到橋柱上,在周圍人們震驚的目光中跳下橋去。霍子清兩手不禁加大了抓著藺相安的力度,一根手指正好戳進鼻孔里。

「好痛!」藺相安叫著,搖搖晃晃地落到一條正好駛過橋底的小船上,在船夫的怒罵中扔出幾塊碎銀子,那船夫才收住聲,繼續劃船。

霍子清回頭看向後邊,大漢們站在橋上,咬牙切齒地瞪著他們,他轉過頭,崇拜地叫著︰「大哥哥,你好厲害!」

「是啦是啦,你已經說過了,現在能把你的手指從我鼻孔里拿開嗎?被撐大就不好看了。」藺相安帶著鼻音說道。

霍子清不好意思地笑著放開了手,欣賞起沿岸的風景。

正值紫荊樹花開的季節,河道兩邊枝繁葉茂,開滿了粉紅色的花朵,不時有幾朵隨著徐徐微風飄落到清澈見底的河面,河底下的魚兒們圍著花瓣戲耍游玩,船夫撐著船槳,唱起悠揚的山歌。

霍子清高高地騎在藺相安脖子上,看著這幅美麗的畫卷在他面前一一展開,未曾有過的感動充盈著他幼小的胸口。

「好美。」藺相安感嘆。

霍子清點點頭,抱緊少年的脖子。「嗯,好美啊。」

從那時起,每隔一段時間,藺相安都從忘憂樓里偷偷跑出來與霍子清見面,或是帶他玩耍,或是帶他行醫,有時候霍子清會提出去忘憂樓和藺相安見面,但藺相安和呂銅一樣不認為霍子清頻繁出入忘憂樓是件好事。再後來,藺相安長至弱冠,對他的看管也放松了些,居所從三樓移至一樓,兩人的見面就更簡單了。

又幾年後,霍子清功力更上一層,不時幫助城里的人解決幾頭鬼怪,獲得些銀兩。他用這些銀兩買了好些花生糖,每次見面就送給藺相安,兌現當初的承諾,藺相安吃不完的,他就帶回去給師弟師妹們,久而久之,人氣就這麼上去了。而他對藺相安的崇敬,早已在不知何時起轉變成了深入骨髓的依戀。

——對于霍子清而言,藺相安就是他的整個世界。

忘憂樓里,月兒在大堂里轉悠著,招待著進來的客人,一只手不知從何處伸出來,將她一把拉進了陰暗的拐角里。

「誰!?」月兒驚慌地問。

「噓——月兒姐姐,是我。」霍子清笑著應道。

月兒撫著起伏的胸脯,拿起手絹抽了霍子清一下。「嚇死我了,干嘛呢你?」

「我剛才去看了眼相安的房間,里面沒人,你知道他去哪了嗎?」

月兒曖昧地勾起嘴角︰「你也真是的,上元節那會兒不是剛見過面麼,你最近總是三天兩頭就往這跑,小心被你師父發現,打一頓。」

「放心,我一直都很小心的,」霍子清遲疑片刻,「我本來也沒打算今天過來,但從早上開始我就一直心神不寧的,擔心相安又被欺負了。」

「放心好了,今天客人多得很,媽媽才沒空找他,他沒在房里大概是又是跑出去行醫了吧。」

霍子清露出寬慰的笑︰「好的,有月兒姐姐你這麼說我就放心多了。」

「好了,快回去吧,要是被人發現我們的霍少俠居然出現在妓院里可就不好了。」月兒剛把話說完,霍子清便像鬼魂似的從她面前消失了,她愣了愣,重新戴上假笑,走出拐角繼續招待客人去了。

霍子清避開人群,翻過忘憂樓圍牆,正準備從以往的道路回盤雲山,卻見好幾名盤雲山弟子已經守在那兒,目光灼灼地盯著他,其中一位正是與霍子清一同成長,另一高峰的大弟子——施印文。

「霍子清,我听人說你逛妓院後還不相信,沒想到今日居然親眼見到你從那種地方溜出來,還偷偷模模的,你也知道你出入這種地方會影響到盤雲山的形象嗎?」施印文語氣不善地說。

霍子清知道此時再怎麼解釋也是多此一舉︰「施兄,你怎麼會在這?」

施印文輕哼一聲,「你以為我想來這?是你師父叫我們過來把你帶回去的。」說罷,他抬手一揮,跟在他身後的盤雲山弟子們立即沖上前抓住霍子清。

霍子清毫不反抗地任由他們將自己帶了回去,完全不擔心自己接下來的處境,反而是有一種神秘的力量促使他越來越憂心起藺相安此刻的狀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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