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住的地方雖不算富麗堂皇,卻也是一屋以蔽風雨。夾答列曉
夏芩皛傷痕累累地回到屋子前,眼前滿目的焦黑和凌亂堆砌的雜物昭示著一切都已經面目全非,她身上很痛,心里更痛。即便方家的人再多阻攔,警察廳的人還是放了夏芩皛,理由是徐青衣已經認罪,作案動機、作案工具、作案時間以及對現場的采證比對上來看,都完全吻合。上頭要求迅速結案,徐青衣擇日服刑。
「快走!」
夏芩皛從警察廳那個胖胖的警察面無表情的敘述中回過神來,一回頭就瞧見隔壁的中年婦女正牽著自己的小孩逃似的要從她跟前躲開。
「哎等等。」芩皛喊出聲︰「我想請問一下榍」
對方已經匆匆跑開。
你看,初遭災劫,世人便已避之不及。
夏芩皛想要笑,可一笑就會牽動傷口獨。
「看到沒那個女人,就是那個隨隨便便跟男人跑了結果被拋棄,回頭想求以前訂婚的男人回心轉意,人家不肯就把人給殺了!」
身後有不停歇的指指點點,夏芩皛氣得渾身發抖。她閉上眼,一雙手緊緊攥成拳頭。
有那麼一瞬間,她想到去死。
可夏初妤皎潔無暇的笑容忽然冒了出來,驚醒了她。
「不行,我不能放棄。初妤還在等著我,我還要想辦法救師父。」
彼時她的詞典里已經沒有少柏這兩個字了,再多的驕傲也經不起這樣的撕扯。
夏芩皛想起曾經最猛烈的那次爭吵,就因為懷孕期間他常常外出不歸,情急之下她逼著他娶她,要帶她回去見父母,他氣不過沖她發了脾氣,而後一甩衣袖走人。
那次她無論如何都不肯率先低頭,幾日之後,少柏憔悴著一張臉來找她,模樣分外清苦,她冷著臉問他來干嘛,不是高高在上脾氣又大又臭的公子做派麼,還來她這里干嘛,少柏對她說︰「我們不要再吵了相互折磨了好不好,既然你不肯認輸就由我來認輸,我不想輸掉你。」
可是現在,她將自己的驕傲完全踐踏在灰塵之下,一封又一封寄給他的信件都如石沉大海一般,她已經不在信里面言及愛情了,她想她和他之間的愛情早就死了,從他狠心將她丟回到這里來的那一刻,從她獨自一人在尚囍班舊地醒過來的那一刻起,就已經徹徹底底的死了。夾答列曉
她並不指望他看到她的信能夠喚回曾經關于溫存的一絲絲美好記憶,她只是希望他能在這樣關鍵危急的關頭,伸出援助之手助她和師父渡過難關。從此之後他走他的陽關大道,她過她的獨木小橋,她不會再去招惹他一分一毫,更不會出現在他的生活里,包括初妤也跟他半分關系都沒有這些她都在信里面說的清清楚楚,可惜他還是過于狠心,半分回應都吝嗇給出.
接到警察廳的通知時,夏芩皛險些暈了過去。
徐青衣因過于自責,尚未等到服刑日便自盡于獄中。
夏芩皛是無論如何都不肯接受這個解釋的,因為她看到尸體的那一刻只瞧見,師父身上的衣服幾乎都已破損,在外的皮膚上清清楚楚布滿了傷痕,那些傷口幾乎都已潰爛發炎,現在散發出一股濃烈的異味,而他的臉更是腫得幾乎難以分辨。
夏芩皛跪在地上,伏在他的尸體上嚎啕大哭,「這顯然是遭到了毒打,你們怎麼可以這樣對他!是你們把他打死的!」
「瘋女人!」惹來對方破口大罵。
夏芩皛哭得無比悲痛,師父生前最愛干淨,他是那樣懂禮節的知識分子形象,對梨園曲藝有自己獨到的研究,一生勤勉,待人又好。他原本可以桃李滿天下的,如果他沒有收下她這個弟子,如果他在她私奔的時候就同她斷絕師徒關系,如果他在她回來的時候不及時伸出援手……
那樣多的如果,可惜換不回她最虧欠的人。
師父的尸體被她領回來,幸好有徐青衣身前的好友幫襯,葬禮總算是辦完了。
為了避免方家來鬧事,特地選了荒郊野外格外偏僻的地方,最讓夏芩皛寒心的是,那些個師姐師兄弟們得知消息後,竟然一個人都不肯現身,後來還是在師父友人的勸說下才放棄繼續聯系他們。
徐青衣的友人說︰「現在這個世道,人心難測。你若真的將消息傳遠了,指不定那群人當中有誰就把你師父下葬的地點和時間告訴了方家,到時若是在葬禮上在大鬧一番,這可是對死者的大不敬啊,你師父死前已經蒙受了諸多苦楚,屆時若再……那可真是不得安息了。」
夏芩皛覺得有理,便打消了那些念頭。
只是這一整顆心,冷得似冰。
夏芩皛在徐青衣的生前好友家休息了幾天,就打算帶著初妤告別。
對于他們的一再挽留,她也仍是堅持︰「我是不祥之人,收留我是你們的一番好意,也有可能是為了完成我師父臨終前的遺願。可是我不能夠再連累更多無辜的人了,我會帶著初妤離開這里,到別的地方開始新的生活。」
「是要去找孩子的爸爸嗎?」
夏芩皛笑著搖了搖頭,語氣很堅定,「初妤沒有爸爸,從今往後,她只有一個媽媽。」
年長的伯父拍了拍她的肩膀,嘆了口氣︰「你師父將初妤送來的那個晚上,對我說了一句話,說的時候他還哭了。你師父那個人年輕的時候和我斗了大半輩子,一直都是意氣風發,我何曾見過他哭,可是那晚他對我說,他這輩子最後悔的一件事就是自作主張幫你尋了方家那門親事,他說他識人不清,是他害了你一生的幸福。」
夏芩皛听完早已淚流滿面。
原來一直到最後,徐青衣都沒有怪過她。
她這一生對徐青衣的虧欠,足以成為折磨她下半輩子的蠱,是如何都償還不盡的了。
夏芩皛帶著初妤一路奔波,最後在皖南一帶極小的一個鎮子上落了戶,她選擇那里最大的原因不是因為荒僻,而是因為這里自骨子里散發出來的一陣古色古香,還有滿鎮子上都幾乎開滿了中草藥店,這對經歷這次變故後身體大不如前的夏芩皛來說,無疑是最需要的。
又一日似往常一樣,夏芩皛的藥吃完了,來到最常去的那家店。她照例將藥方遞給掌櫃的,奇怪的是一向不愛搭理她的掌櫃今兒個倒開了口,眼神飄移似乎有事情堵在心底,他對夏芩皛說︰「這藥方里的幾味藥外面沒有了,你等等,我到里面給你找找。」
夏芩皛不疑有它,對他點頭致意︰「麻煩您了。」
掌櫃不好意思地笑笑,而後趕緊提了簾子進到了里屋。
過了一刻鐘左右,掌櫃提著藥包回來了。
他迅速包好了剩下的藥包,一邊抹汗一邊遞給了夏芩皛,「都在這里了,您收好。」
「掌櫃,您是不是算錯了?」
見她猶豫著不肯收,掌櫃聲音都有些顫抖︰「哪里錯了?」
夏芩皛舉起藥包彈了彈︰「您瞧呀,按照以往的價格頂多只能買到三分之二的分量,這多出來的我可不能白收。」說著就要摘下藥包還回來。
掌櫃立刻急了,就差從後台沖了出來制止她。
夏芩皛被他的反應嚇到了,掌櫃連忙擺手解釋,只是那雙賊溜溜的眼楮卻是不敢看她︰「小姐您放心,我沒給您記錯。因為您總在我們這兒買藥我都熟悉了,而且今兒個又麻煩您在外面等了這麼久,我們也怪不好意思的,這點藥也不值幾個錢,就當是我送您的,您一定要吃完啊,這對您的病有好處,吃完了再來。」
夏芩皛連連道謝,她現在的生活不允許她再故作高姿態,她拿著藥包就離開了藥店。
一直到她的身影遠得瞧不見了,掌櫃才抹了把額頭上滲出的細密汗珠,他虛月兌般地坐到了椅子上,雙手雙腿都開始顫抖。
不一會兒,隔著前後屋的幕簾被人提起。
掌櫃一見到那條湖綠色的長裙曳地而出,他慌忙就站了起來。
「夏芩皛把藥收下了?」
一道清脆好听的女聲,可惜冰涼透骨。
「收了,她全收了。」听到掌櫃唯唯諾諾的回答,那女子冷哼了一聲,臉上的表情分不清是滿意還是不滿意,她沒做多停留,就叫回司機乘車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