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徐青衣最擔心的還是成為了現實,夏芩皛原本在小城就是無限風光的人物,那日蓬頭垢面在街上買包子早已在不少人間引起了轟動,而後街坊鄰里又總听聞徐青衣這些個日子買了好些藥材,一問都是給孕婦添補的食材,一時之間各種各樣的傳言在小城里肆意飛舞起來。2
方青泯登門了幾次,夏芩皛每次都被徐青衣藏到了暗道里。
無比矮小逼仄的空間,她蜷縮在里面連直立身子都困難,她只能不斷撫著肚子給自己打氣。
這一段時間即便再煩悶困擾,她也听從了徐青衣的話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可方青泯似乎並不相信徐青衣的一面之詞,盡管每一次都是無功而返,可他似乎還有再來的打算。
夏芩皛肚子里的孩子已經快足月了,她給之前住的地方打過幾次電話,答復是空號榍。
她也給那邊寫了無數封信,顯然也沒有得到半分回應。
越到後來,身子又腫又重,連行動都不便了,徐青衣年邁,打理自己已然吃力,還得伺候她們娘倆。夏芩皛即便對少柏再多擔心再多埋怨,亦是不忍再在這個關頭違背師父的意願,獨自出門走到街上試圖聯系上那邊……
更何況,即便她真的邁出了這個大門,又能去到哪里問到少柏的消息?何況徐青衣每次听到那人的名字都是一臉厭惡,他是鐵定不會幫自己的都。
臨產的日期愈發近了,徐青衣又急又怕,就連找產婆都是晚上夜深了避開方家的耳目打著手電筒去到相熟的人家敲門,好說歹說才將人請了來。
夏芩皛疼得直叫,徐青衣守在緊閉的房門外急得團團轉。
好不容易听到一聲清亮的嬰兒啼哭,這才將高高懸起的心放了下來。
送走產婆等人,又忙前忙後清理完房間,安撫完虛弱的芩皛,這已是天邊晨光初現。
徐青衣的身體顯然已經經不起這樣的勞碌,他氣喘吁吁坐在芩皛的床側,拿著毛巾替她擦汗,身側的女娃一動不動靠著媽媽,格外乖巧。她閉著眼楮嘟起小嘴,皮膚極白,眼睫毛一顫一顫,讓人看一眼就忍不住想要好好疼愛她。夾答列曉
「芩皛?」徐青衣輕輕喚她,「你看看娃兒多漂亮,給她取個名字吧。」
夏芩皛瞪大了眼楮看著天頂,一動不動。
「芩皛?」徐青衣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那里面一絲神采都無。
徐青衣急了,「芩皛你說說話呀,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師父去給你找大夫來,你別嚇師父啊。」
夏芩皛這才有了意識,慢悠悠看了一眼徐青衣,眼淚嘩一下就滾了出來,啞著的嗓子問出了滿心的支離破碎︰「師父……當真……是個女兒?」
徐青衣了然,避開了她的目光,點了點頭。
夏芩皛閉上眼,頭嫌惡地側開,「抱走。」
「芩皛!」
見她執意如此,徐青衣又氣又無奈,偏偏那女娃乖巧得讓人心疼,在他的懷里亦是不吵不鬧,徐青衣抱著她在床側來回踱步,見她偶而還掀起眼皮瞅他一眼,小嘴嘟嘟得還會翹起弧度,這可將徐青衣喜得不亦樂乎,他一直在自言自語,在小女娃的臉上來回親,一邊哄一邊對芩皛說,「這閨女像你,長大了肯定是個美人胚子,芩皛啊,快給她取個名字。」
夏芩皛側過臉看向房間里的一老一少,眼眶模糊了又清晰,她喃喃念叨著︰「完了……」一邊想著自己怎麼這樣不爭氣,現在連贏回少柏唯一的希望都沒有了……
家里很拮據,可是徐青衣幾乎盡了一切的力量讓芩皛和她女兒過得衣食無憂。
夏芩皛就在徐青衣日復一日的照顧里漸漸不再像之前那樣憂郁,何況小女娃實在是貼心,從不吵也從不鬧,徐青衣常說,這娃有靈性,知道媽媽和姥爺在受苦,一點也不鬧人呢。
夏芩皛抱著她坐在舊木椅上,面前攤開的都是一年前的詩詞曲賦,而她就縮在媽媽的懷抱里,肉嘟嘟的小手也搭上了書頁,一頁一頁地扯著……
夏芩皛看著她笨笨的模樣,笑著吻她,腦海里回想起來的全是一年前和少柏初初相見的深秋光景。
「連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覺夏深。」
夏芩皛總是重復喃喃念著這一句詩。
若說愛到至濃之處當是在隨他奔走天涯一路歸家的那段日子,從暮春到盛夏,他同她日日自花間分拂而過,或于清冷月色下飲酒唱曲,或于簾幕里共享床笫之歡,記憶里的二十多年歲月,從沒有哪一個春天哪一個夏天有這樣多的色彩,全是愛的色彩。
「就叫你初妤好不好?」
夏芩皛將女娃抱著站在自己大腿上,面朝自己,她蹭了蹭女兒柔軟細膩的肌膚,「嗯喜不喜歡這個名字呀?小初妤,小初妤……」
初妤,寓意最初的美好。
被母親搖得左搖右晃的小女娃一邊啃著指尖一邊沖夏芩皛笑得甜膩溫軟
噩夢發生在夏芩皛剛出月子不久。
方青泯來得毫無癥狀,幾乎是破門而入!
徐青衣當下就沖到了院子里企圖攔住這個愈發陰翳的男人,給房間里的夏芩皛爭取更多的時間。
夏芩皛完全來不及收起攤滿一房間的嬰兒用品,只顧抱著夏初妤就躲進了暗道里。
可誰知道平日里嫻靜乖巧的初妤今天不知是受了驚還是怎樣,伏在媽媽的懷里一個勁地顫抖,半分鐘也不肯安分,夏芩皛怕極了,生怕她咿咿呀呀地喊出聲來,一顆心幾乎提到了嗓子眼。
「好你個徐青衣!我簡直被你耍得團團轉啊!」方青泯的眼珠子幾乎都瞪出來了,他抓起夏芩皛房間里的嬰兒衣服,往徐青衣臉上扔去,「夏芩皛那個賤人在哪里!」
「方青泯!」徐青衣卯足了力氣大吼︰「你嘴巴放干淨一些!你是個讀書人,你現在這樣還有哪一點像個讀書人的樣子,你還知道禮義廉恥嗎!」
「禮義廉恥?」方青泯像听到了什麼好笑的東西一樣,大步逼近了徐青衣,指著他的臉罵︰「以前我尊敬你是一代夫子,又懂梨園曲藝,教出來的學生也都各個端莊大方,可是誰知道她們骨子里都是這樣的放蕩不羈?你自己遮家丑都來不及,倒還好意思在這里指責我不懂禮義廉恥!」
「你……」徐青衣氣得咳嗽不斷。
方青泯繼續狠厲逼問︰「請問徐青衣說的禮義廉恥,夏芩皛她懂嗎?如果她不懂得話,能不能麻煩您將她交到我手上,我不介意親自來教她!」
在暗道里的夏芩皛聞言一驚,忍不住朝牆壁又縮了縮。
她閉上眼心底不住祈禱︰「求你快走、快走吧……」
可千算萬算還是算不準變故何時出現,許是外面吵鬧聲實在太過聲勢駭人,嚇著了初妤,又許是這暗道里光線太暗,空氣渾濁加之不斷有蚊蟲飛過,小初妤再也忍不住,「哇啦哇啦」開始大聲哭了起來。
這一哭可將夏芩皛的魂都哭掉了!
而房間里還在爭執不休的男人听到這一聲啼哭,霎時眼楮就亮了起來,那里面蠢蠢欲動的光芒里更添加了些許如野獸般危險不已的信號,他立刻就循著聲音源頭朝暗道的方向跑去。
掠過走廊、跑向廳堂,見著方向不對,又掉頭重來!
「方青泯!」徐青衣步履不穩地跟在他身後不斷拉他,想要止住他的步伐,被他一把推倒在地。
顯然,方青泯已經急怒攻心!
暗道里的夏芩皛急出了一聲汗,她拼命地安撫著懷里的夏初妤,祈禱她能趕快停下來,可初妤哪里懂得母親的心思,越哭聲音越亮,仿佛要將這幾個月來不曾哭過的眼淚全都一股腦兒傾倒出來。
「小初妤,乖啊小初妤,媽媽求你不要哭了好不好?」
她的汗一滴一滴滲出,從沒有的緊張感瞬間布滿全身,此時此刻夏初妤的哭聲就像催命的符咒,讓她的腦袋被敲得嗡嗡疼痛。
她恨不得一巴掌拍向了初妤的,「讓你再哭!你非要讓媽媽死是嗎!不許再哭了!」
夏芩皛的低咒聲在狹小的空間里顯得無比可怖,然而更可怖的是——陡然光線大亮!方青泯那張遍布猙獰的臉赫然出現在了夏芩皛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