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鴀璨璩曉」顧元灝給她盛了一碗。
她捧入手心,熱氣自指尖開始,順著血液流通的走向,一直暖到心髒。
冰和火的交融,最冰涼痛苦的背叛總是來自于陶晟林,最炙熱溫暖的照拂總是來自眼前的這個男人,每一次皆如此,已然不能用概率來解釋。
初妤開始明白,會比較,正是因為對現狀積攢了太久的不滿意。
等她喝完一碗,顧元灝問︰「還要麼?枳」
初妤搖搖頭。
「早點休息。」他說著就站起身,作勢要回房。
夏初妤也立刻跟著站起來,「你都不問嗎?這」
「問什麼?」
像是打定了主意要逼著夏初妤主動開口對他傾訴,顧元灝即便再想知道她身上又發生了什麼事情讓她如此不愛惜自己……也不在乎再多等這一次。
她站在原地吞吐,他等了她一會兒,初妤的眼楮盯著腳尖,窗外的月亮光滲進來,像給她整個人和地面都鋪上了一層霜。「晚安。」顧元灝旋開門鎖,關門聲似乎驚動了月光,初妤覺得客廳里的光亮霎時就暗了下來。
她整個人忽然就非常失落。
內心的警戒原來早在不知不覺中被構建成如此之深的布防,就像暗黑海際一樣望不到頭。
像是忽而有一種重力拉扯著她下墜,電光火石間有記憶的缺口在眼前被豁然放大——說不出口的莫名依賴與信任,在第一次見到顧元灝的那一天黑夜,她一個人被暴雨澆得濕透,渾身上下髒得讓人避之不及……可她就那樣固執地雙手張開攔住他車的去路,「請你帶我走!」
始終沒有辦法忘記,那一晚暗黑恐怖的夜里,見到他微弱的車前燈之時她整個人就快要飛起來的那種驚喜。
雖然滿身腥臭狼狽不堪,幸而終于迎來救贖。
從來不知道自己可以這樣膽大,寧願相信只有一面之緣的陌生人,也不願被千辛萬苦找來的人「抓回去」和爸爸媽媽待在一起……恐怕不管是誰,只要那時候從天而降出現在了自己面前,都會毫不猶豫地求他帶走自己吧。
不過最幸運的這一種遇見,還是和他。
……
手心微微沁出細汗,不受控制地雙腳已然將她帶到了他的房門邊,大概是太懷念從前深夜孤單哭泣時有他在身邊陪伴,可以肆無忌憚將他的衣服扯到面前擦掉滿臉的眼淚鼻涕,可以無所顧忌偽裝成刺蝟,只要不開心就朝他豎起渾身的刺……記憶果真是繁華盛世過後倒塌了的廢墟殘垣,如今一想起就只剩滿目蒼夷。
「顧元灝。」隔著門她怯生生地喊他。
門里邊,寬大瑩白的大床上,男人以手撐頭和衣而臥,眼楮一直維持著看天花板的方向,听到門聲時他問了句︰「又失眠了?」
怎麼可以如此敏感地洞悉到她的一切沮喪……初妤幾乎落淚,額頭虛弱地抵在門板上,不知道等了多久,直到他打開門時她都沒有反應過來,忽然失去了依靠的初妤整個人不受控制地往前傾倒,被他穩穩接住。
懷抱沒有松開的意思,鼻息被所有關于他的味道所填滿,所有顫抖一瞬歸于止息。
「顧元灝,謝謝你開門。」
他將她抱得更緊了一些,「我開了我的門,你肯打開你的心嗎?」
夏初妤站在原地進退維谷,不知如何作答。
算了,看著她一臉慘敗,整個人萎靡得連話都不想多說,模樣如此落魄可憐,顧元灝不禁心頭一軟,長嘆一聲之後不再逼她。
她在他懷里尋了個更舒服的姿勢,喃喃道︰「上天讓我認識他,是不是真的只是為了預支我之後這些多年里的所有傷心?」那誰來告訴她,走過的路從來沒辦法重新來過,如果想徹底躲開這種傷心有沒有又快又麻痹無痛的治療手段,最好可以一針下去,立刻將跟他有關的一切記憶統統剝離干淨。
「他是誰?不要告訴我是顧允岩。」
「是我哥哥。」
「是他。」顧元灝點了點頭,記憶抽回到三年前她斷斷續續的抽噎里,「就是那個害得你獨自逃出家門的男孩子。」
心頭如被尖刺扎出鮮艷血珠,任憑怎麼強忍最後還是忍不住眼淚奪眶而出。
不想再記起,讓我選擇一種方式來逃離……「顧元灝……讓我和你在一起好不好?」
「好。」
回答速度之快,就好像是在對一場演練了無數遍的台詞。
夏初妤神色微怔,從他的胸膛里抬起頭來,他的視線直視著她,半垂的濃密長睫遮去了眸色,線條分明的側臉慣常地勾起一抹唇弧,「這個答案你不喜歡?」
初妤搖頭︰「你怎麼什麼都不問,就這樣隨著我胡鬧?」
「不想問。」
「為什麼?」
「因為害怕一旦問出口就給了你思考猶豫的時間,我想快點答應你,然後你就沒有機會後悔了。」
明明沒有任何華麗感人的辭藻,偏偏配上他渾厚低沉的語調和淡淡溫柔的神色,效果竟是如此致命,初妤捂住了嘴巴,她清澈的眼楮里毫無征兆地開始下起了雨,一場安靜又悲傷的大雨。
顧元灝吻了吻她的頭發,視線上移,看向玻幕之外,寒冬的夜里連星光都害怕寒冷而不肯示人,他等了她這麼多年,如今終于等到,饒是情感內斂如他,此時此刻還是會心跳陡然加快,欣喜和激動就像下一秒都要從胸腔里躍躍而出一般……只有死死忍住才沒有破功。
愛她就是從來不問值不值得,哪怕她只是心血來潮,但只要是她給的機會,他都迫切想要抓住。
如此優秀讓人著迷的她,如此堅強讓人心疼的她,怎麼會有人不懂得珍惜,怎麼會有人舍得讓她如此傷心。
「你恨你哥哥嗎?」
最恨的其實是自己,為他流了這麼多的眼淚,還是學不會無動于衷四個字如何落筆……「還好,不是特別恨。」
「听你說過他很喜歡畫畫。」
「他新交往了一個女朋友,是一個家境優渥的公主。現在我哥哥應該離自己的夢想更近一步了吧,畢竟向大公主只要對自己爸爸開開口,很多機會都會從天而降。」這些是陶晟林想要的生活,初妤雖然明白,卻不代表能夠接受。
「原來如此。」顧元灝的話聲忽然變得凜冽起來,甚至還隱藏了一絲淡淡的薄厭。夏初妤陡然恍悟,拽著他的袖子求他,「你別替我強出頭,我知道以你在墨城的名望和人脈,若想封了像他這樣初出茅廬少年的前途是再輕而易舉不過的事情,可是我求你不要這麼做,即便我現在對他有再多怨言,我也不想看到他被打回原形。」
顧元灝放開了她,牢牢盯著她布滿淚痕的姣好面容。
好半晌,他才淡淡應了一聲,「好。」那神色夾雜著對她似若有若無的關切,又似與她隔著三千里河山。
顧元灝的手機卻在此刻意外響了起來,這麼晚了……他皺眉接通,一邊對她做了個安撫的唇形——公司事情。
不說公司倒好,一提起反倒讓初妤想起今天薄暮時分在陌生廣場撞見的那一幕令人奇怪的場面。顧元灝早就掛了電話,見她還在失神,以為是擔心自己做出什麼事情傷到她的親人,于是解釋道︰「你如果不願意,我自是不會對他怎麼樣。」
初妤恍若未聞,抬頭定定楮楮看他,「我想和你說一件事情。」
……在听完一整段支離破碎的回憶之後,原本停留在元灝臉上的那抹淺淡笑痕在浮至冰色冷眸前早已蕩然無存。夏初妤的描述里是他完全不熟悉的Ada,初妤說,「我想著當時你也在那附近,否則不會撞見落水的我,我以為你也許也看見了Ada,沒想到……」沒想到他會如此訝異!
面向幕牆而站的他依然一動不動,闊大的客廳里里靜得嚇人,仿佛有些什麼東西在語聲初停時就被喀嚓一聲掰斷,使原本流動的空氣被抽離了生機,寂定得就像已經在無聲無息中死去。
「先不要聲張,讓我查一查。」他背對著她,嗓線極其清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