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璧 第六章

作者 ︰ 謝璃

無可奈何;夏洛特的心得只有這四個字。她微有預感,這四個字將會成為她和紀遠志未來交鋒的基調。

拖著疲乏的腳步下樓,耳邊充盈機械叫號的聲音和嗡嗡人語,嘈雜的氛圍令她頭腦發脹,她待了一會,決定步出銀行。

「放心,就我一年多來的慧眼觀察,紀先生不是變態。」

她古怪地瞟他一眼,「我不是那個意思。萬一他喜歡的事我做不來,比方說攀岩,飆車,喝烈酒,吃生牛肉……那不是只能干瞪眼?」

劉得化鼠眼一瞪,「哎呀,你這個女生有點腦子好不好!虧你還寫得出那些厲害的學問,沒事紀先生怎麼會邀你干那些事呢?他忙得不可開交哪!他這個人最討厭自作聰明的人,他說什麼你點頭就是了。不過可要有點技巧,沒事拍馬屁拍在馬腿上死得更難看。總之啊,他喜歡人家了解他的想法,無條件支持他,就是共鳴啦!了嗎?話是這樣講沒錯,但紀先生可不是大草包唷,你口是心非他馬上感應得到,你硬拗下去他讓你吃不完兜著走。」

經過劉得化一番口沫橫飛的指教,她反復思量,得出了一點感想,「听完您的獨家解析,我發現他和古代的皇帝一樣難侍候,這種人應該沒什麼知交吧?」

「那也未必。他那些學生時代的鐵桿好友到現在感情都不錯,只是各分東西,一年難得見上一面。至于女朋友就難說了,我跟他才跟上一年,听說以前的都維持不了多久,現在就這個鐘小姐,交往快一年了,不過最近也不知出了什麼差錯,他半個月沒上人家那里去了。女人這方面我不是太清楚,照理他應該喜歡聰明又漂亮的女人,鐘小姐就是;但紀先生有時候很跳tone,腦子轉得快的人就是這樣啦,習慣就好。」說著又取出一根煙,夏洛特遞上一顆涼糖,委婉地說︰「小劉哥,先別抽,這糖好吃,吃看看。」

劉得化猶豫了一下,接過手,勉為其難拋進嘴中,靈光陡然一閃,八字眉一揚道︰「對!就是這樣,不希望他做的事別直截了當說穿,拐個彎就行了懂嗎?」

「小劉哥,我並不是要去應征紀先生的貼身女佣。算了,我另外想辦法。」沒被激勵到的夏洛特意志又更下沉了些,如何另闢蹊徑又能讓大姊認同,問題實在太棘手。

「照我說你人小志氣何必這麼高呢?在研發中心好好待著,有個工作混口飯吃,有空去交交男朋友,讓自己好過一點,不是很好麼?」

夏洛特點頭,「小劉哥的建議很好,我也想這麼生活,不過還不是時候,真的還不是時候。」

「什麼事還不是時候?」

中氣十足的男性嗓音穿插進兩人的對談,夏洛特聞聲驚跳,呆望著冷不防出現的紀遠志。

「不是讓你在樓下等?還以為你又跑了。」紀遠志出言責備,下巴朝劉得化一揚,示意劉將車開過來,夏洛特來不及向劉得化道別,對方已機伶地跑了。

「紀先生想和我談什麼?」夏洛特鎮定下來,面對他就像面對一望無垠的洶涌海洋,既知一葉扁舟難以橫渡,也就不必心浮氣躁了。

「談你是怎麼得到助理研究員的工作的。」他毫不浪費唇舌。

「呃?」

「別緊張,我只是很好奇,你是在袁先生面前露了哪兩手才打動他的?他這個人向來一板一眼,很少心血來潮,你是怎麼說服他的?」

前晚在一場部門餐敘里,袁鈞無意間提及這項人事任命,紀遠志暗訝之余詢問了原因,袁鈞只淡淡說了句︰「相信我,這女孩有潛力。」

潛力是種虛無縹緲的認定,並非袁鈞習慣的用人原則,合情合理的範圍內紀遠志不干涉部屬的人事決定,然而他和夏洛特交手過,並未嗅聞出不尋常的跡象,不過是有著初生之犢的莽撞和勇氣,這一點他見識得多了,不致另眼相看。

「我沒有露一手,也沒有說服他,我本來已經遞出辭呈了,是袁先生希望我再留下來一段時間,幫劉博士完成實驗。」她實話實說。

「遞辭呈?」他倒是沒料到這女孩如此心高氣傲,得不到理想的職缺寧可求去,這算是自視甚高,還是寧缺勿濫?「這樣就要辭職,你一年得換幾個工作?」

「其實這是我向外找的第一份工作。」

「……」他啞口無言,忽又覺不對勁,「你大學畢業幾年了?」

「三年。」

「這三年在做什麼?」

「和親人一起做研究,我擔任助手。」

「哪方面的研究?」

「再生能源。」

「能說明得更清楚一點嗎?」

「我們和資方有保密協議,不能透露實驗內容。」

他玩味地看著她。頂多是實驗室助手罷了,那點經驗,憑什麼讓她自信能扛得起一項研究計劃?

「袁先生既然決定用你,我沒意見,你踏實點做吧。」袁鈞的著眼點和他不同,他犯不著為了一個助理研究員挑戰彼此的觀點,這點度量他還是有的。

劉得化動作迅速,座車已從停車場開到路邊暫停,紀遠志望見後提步走過去。

「紀先生,」夏洛特喚住他,臉上出現異樣的急切,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怎麼?還有事?」他粗眉一挑,讓她更慌亂。

她訥訥地啟齒︰「……那個……您可不可以再考慮一下我的……」

表達雖不完整,紀遠志一點就通,嘴角噙起了然于胸的哂笑,他走近她道︰

「你就是不肯放棄是吧?袁先生很夠意思了,你不可得寸進尺,辜負人家好意。」

她兩耳瞬間熱辣辣。再度遭到回絕,腦袋里未過濾的念頭如月兌韁野馬直沖出口︰「紀先生,我知道您不信任我,可是我不明白,其實您我沒什麼不同,您也算年輕,公司一定也有人不信任您,但是他們願意給您機會證明自己,為什麼您不能寬大為懷賜給我一個機會,讓我證明給您看我做得到?不過是點個頭,對您來說,這件事有這麼困難嗎?」

話說完,她大感舒心,胸口的悶窒一掃而空,但猛一想,又頓感不妙,這些話和劉得化方才的指點似乎是背道而馳。

她慢慢抬移視線,停駐在他臉上。果然不妙,鄙夷的意味更濃厚,陰沉之色更顯著了,不言可喻,她徹底地把這件事砸了鍋;但真正令她如烏雲罩頂的是長姊如母的夏于彰,夏于彰的冰寒容顏比起外人更具殺傷力。

無聲對峙中,夏洛特朝後緩緩挪移腳跟,挪動了一小步後,遽然轉身,打算向人群中竄逃。可惜她連這個意念也失策,紀遠志長腿一個箭步向前,再以一臂之力助陣,輕而易舉攫獲她右腕,把她踉蹌拖回原地,他嘿嘿冷笑,「你倒說說看我們哪里相同了?最起碼我不曾對人撂下話就臨陣月兌逃。你敢說敢當,跑什麼?」

紀遠志不明白,夏洛特真正畏懼的並非他火爆的脾性,而是拙于收拾尷尬的場面。

不知為何,無論是家庭或是求學時代,她的生命里環伺的總是盛氣凌人的強者,除了妥協或選擇走開,她很少能成功還擊;與其在大庭廣眾下听訓,不如結束這個場面。

「我不跑你又不會答應我。」她小聲分辯。

他肌肉緊繃的鐵臂箝制住了她的自由,她的細腕在他掌握里全然不能動彈。

「你是三歲小孩嗎?要不要在地上滾一下?」他怒叱,「我是不會答應你,因為機會不是說來的,是用能力爭取來的,以後別再我面前提這件事!」

他身上渾然的陌生氣息向她撞擊過來,興起一陣昏眩,與非親非故的異性靠得前所未有的近,她更加失去辯駁的能力,只能噤聲。

情緒來得太快,紀遠志察覺了自己的失態,立即松手,夏洛特動也不動,縮著肩驚望著他,手腕上留有一圈泛紅的握痕。

「抱歉,我不是有意的。」他不自在地戳戳頭發,指著她的手腕,「沒事吧?」

「沒事。」她後退一步,拉遠距離,心里擺蕩著一個事實——做不到,真的做不到。夏于彰根本不了解這個男人。

「你說的沒錯,」紀遠志語氣緩了許多,面目線條也舒展了些,但眉心依舊緊攏,「董事會是不信任我,但我一直想辦法讓他們相信我;我和你最大的不同是我的機會比你多些,但不表示我過得比你輕松。」

他眼神復雜地看了她一眼,外套在空中甩了個半弧披掛在肩上,轉身走向等候已久的座車。

人一走,夏洛特捧著胸口長長透了口氣,想起了父親過去叮嚀她的話——人不該做自己不擅長的事,勉強去做頂多是及格,但多半慘不忍睹。這話分明就是她現在的鮮明寫照。

這一刻,她對父親的深深眷念再度被勾動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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