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龍朝立國百年光景,享著太祖皇帝、高祖皇帝施行的仁政,現如今算得是國泰明安的太平盛世。
雖說天龍朝的龍椅去歲臘月才剛剛換了第四個主人,但是這扶持江山社稷的文武百官都還在呢。
真可說是四海清平、萬國來朝。
富陽縣城緊挨著涇龍湖的邊上,水富土肥,在湖州地界也是個聞名遐邇的魚米之鄉。
以一個上縣的規模,繳著富縣的稅額,這在整個山南省可不多見。
穿城而過的小河清澈見底,這午後的光景雖說頂上的r 頭有點毒,不過婦人們扎了頭巾踩在河底下鋪著的青石板上洗衣卻也涼快。
只是現在這個時候河邊的那些小媳婦老婆姨們雖說是站在水里,可這手上的活早停下了,升著脖子細听著從河邊羅家小院里傳來的說話聲,時不時得捂著嘴輕笑。
「混小子,今天老娘也不跟你嗦了,話給你撩這兒,這親你結也得結,不結還是得結!」
許是罵累了,那屋里說話的羅大娘緩了口氣,接著道︰
「你爹就算再怎麼窩囊大小也是個舉人,雖說沒能補上缺,一輩子只能在書院里授課,但是老娘卻也跟著風光了十幾年,咱娘倆能安安生生地活到現在那也是他實打實地掙下來的產業養著。這門親事是你爹生前跟你定下的,你……」
「娘!就算咱家想結這門親事,也要看女方家願不願意嫁女兒啊!你說咱們娘倆在這吵翻了房頂,結果他老宋家跟本就沒把這事當真,那咱們不成了抱著泥菩薩親嘴,一頭熱乎了嗎!」
羅大娘的話剛吐了一半,就被頂了回去,說話的是羅家的唯一兒子羅琥,字興業,小名老虎、虎子、二愣子、潑皮。
這親近一點的人呢叫他前面兩個,不過在富陽城里街坊鄰居更樂意在背後把這後面兩個詞兒連著一起叫。
當然可沒人敢當著他的面叫,都防著被這二愣子一樣的潑皮給記恨上。
這二愣子一樣的羅興業口無遮攔地把話說出口,驚得羅大娘雙手合十嘴里不停地念叨著︰
「菩薩莫怪!菩薩莫怪!小兒年少無知,莫怪!莫怪!」
羅大娘握在手里一直舍不得打下去的 面杖是結結實實地打在了羅興業的上。
「哎喲!娘啊,你還真打啊!」
這不大的園子里好一頓雞飛狗跳的鬧騰。
羅大娘如何鬧得過這半大的小子,也就開始的一下打皮實了,追著滿園子躲的混小子累得喘著氣,坐在了大門口的石梯子上,說道︰
「你這個混小子,菩薩的話也敢編排,你是盼著沒人給我養老送終吧!要死滾遠點死去,別費老娘的銀子給你備棺材!」
羅琥躲在柴堆後面,伸出半個腦袋看見娘真生氣了,倒也不敢再胡鬧,乖乖地走到園子中間。
只是還是怕那 面杖落到身上,離著羅大娘十幾尺的距離,說道︰
「娘,您自己好好想想,當年爹跟著那宋家結親的時候兩家都是同榜的舉人出生,但是這麼多年過去了,我爹做了一輩子的書院先生,人家老宋家是從七品縣令做到了現在的從五品知州大老爺。這雖不說一個天上,一個地下,那也是門不當戶不對。」
羅琥的這話雖是大實話,但是卻不招他娘喜歡︰
「什麼門不當戶不對,當年要不是因為老太爺過世,你爹非得守那三年丁憂之期,哪里輪得到宋家補那縣令的實缺,如若不然……」
「如若不然我羅虎子現在就算不是知府的公子,也是知州府里的小少爺嘛!娘,你這話都說了多少年了,怎得還想著那誥命夫人的牌坊呢?」
羅興業對自己老娘的口頭禪已經爛熟于胸,打小就在耳邊念叨。
羅大娘將 面杖雙手握著挫在院壩的地上,挺胸昂首,仿佛頭上帶著的是金玉滿綴的誥命霞冠,好不得意的說道︰
「老娘是不指望你這個混小子給掙得這份誥命聖旨了,難道發發白r 夢也不可以嗎!打小就讓你好好讀書,指望跟你爹一樣中了舉人,咱家可不就光耀門楣!誰知道你這混小子整天地舞槍弄棒,哎!」
羅大娘一心的望子成龍,何成想到如今成了這禍害鄉里的大蟲。
只是這縣城的婦道人家哪里知道,中了舉人只是有了當官的資格,前途如何能跟上了京城的進士比,中了舉人相當于在家鄉有了與官員同等的政治待遇,這一輩子可以不用為生計發愁了。
但是要想授補出任為官,卻是千難萬難。
一些中了舉的士子不想考進士,上那吏部報了候選的名額,最多也就可以補到一縣學政之類的閑職,運氣好點的可以授到縣令這樣的實缺。
也只有老百姓才相信這授了實缺的是靠著那求神拜佛得來的運氣。
這話要是說了出來,道理還真在那擺著。
老宋家的丫頭成了枝頭上的鳳凰,而老羅家雖算不上掉了毛的公雞,只是就是那紅冠金毛的雄雞也沒法跟鳳凰比不是!
更何況老羅家的舉人老爹已經過世多年,家里空有那一紙婚約,嘆莫奈何。
羅大娘尋思出了道理,沒了堅持的底氣,嘆道︰
「只怪你那爹走得早,沒把你給教好,要不咱家何以落到如此地步!」
羅琥最不愛听老娘如此念叨,全城的人都覺他羅虎子是個游手好閑的潑皮無賴,這老娘的話雖然沒有明白著說,但是這話里的意思羅興業如何听不出來!
羅琥拍著胸部打包票,說道︰
「娘,以我羅虎子的本事,雖說不一定能給你掙一份誥命聖旨回來,但是保你安享晚年肯定沒問題的。天生我才必有用,是金子總有發光的時候。」
羅大娘對于兒子能這麼安慰自己,很是開心,畢竟是自己的心頭肉,再混蛋那也是寶貝得緊,站起身子來,拉著羅興業的胳膊,說道︰
「兒啊,這親咱先可以不結,但是你怎麼也得答應娘一件事兒。」
看老娘說的如此慎重,羅琥暫時收起了嬉笑打鬧的德行,說道︰「娘,您有什麼事就直說吧,跟兒子還客氣什麼!」
「也就是那更夫的缺,吳家三郎不是被賊人傷了嗎?娘今半晌的時候就去找了周知縣,他是你爹的好友,戀著舊情,滿口就答應給你留著這個缺。答應娘,今兒下午就到衙門的書吏房那兒應個卯去。」
這事是羅大娘瞞著羅琥給張羅的,要說這更夫的名可是掛在衙門的點卯牌上的,算得是為衙門當差,不知多少落魄戶托人找關系送禮,為的就是這個吃官糧的職兒。
雖說每天幸苦一點,至少在這個太平年歲,可保得一家幾口碗里有糧米下鍋不是?
羅琥耷拉著臉,責怪老娘沒有跟自己商量這事兒︰
「娘,你怎麼也不提前跟我說一聲呢?您說我晚上掛著梆子滿大街地走了,第二天哪還有j ng神到巡檢房去……」
話剛說到這兒,羅琥趕緊捂住了嘴,不敢再說下去。
果然,自己的話立馬引得老娘一頓地捶胸頓足,一坐在了地上哭嚎︰
「我的老爺啊!我是沒辦法管你這兒子了,你快來吧我收了去吧!整天地提心吊膽活著,為的就是保住你們老羅家的這跟獨苗,傳下這一門煙火。可是你這兒子不讓人省心啊,整天的尋思著舞刀弄棒,我是千管萬教也防不住他,你讓我可怎麼辦啊!」
羅大娘的這一通「鬼哭狼嚎」引得門外河邊上的大小姑娘婆姨忍不住笑了,一個個站在河水里笑得個花枝招展,前俯後仰。
那笑聲傳到了小園子里,羅琥大喝一聲︰
「誰敢再笑呢!小心著晚上拿個彈弓砸你家窗戶!李家寡婦你現在笑得可真夠歡實的,我可听說昨兒夜里你家那床板上的動靜也不小,小心著哪天堵著你家的門,讓全富陽的老少爺們都來瞧瞧你們干的好勾當!」
羅琥的嗓門可不小,別說左鄰右舍,就是河對面遠遠地也听著了。
這一嗓子驚得在外面瞧熱鬧的女人紛紛收拾起東西往家逃,羅楞子說出來的話那可是真會做的,保不準哪天正跟咱家的漢子親熱的時候,窗戶被砸了個大洞。
都不是黃花大閨女了,光著身子被看著了最多便宜了這二愣子那雙招子,可這要是把自家的漢子嚇著,這輩子不就成了活寡婦了嗎!
被羅琥點了名的那干瘦女人更是不敢搭話,拿著毛巾遮住已經滿是褶子的臉,踏著小碎步急急地走開,半道上踢了一塊絆腳的石頭,險險地沒有摔個狗吃屎。
听听這潑皮無賴說的是什麼話,就算李寡婦的事滿城皆知,最多也是在私底下議論著,誰要有想法也可以自己去勾搭,哪有這樣扯著喉嚨喊出來的,只怕李寡婦家的門板這幾個月是沒人敢去敲了。
听著門外瞧熱鬧的女人全部散去,羅琥對娘說道︰
「娘,您老怎麼就不願意我去那巡檢房當差?在那里拿著正兒八經的官俸,總比下人一般的更夫強吧!」
羅大娘罵也罵了,嚎也嚎了,被門外的女人笑得沒了臉面,捋著額頭散亂的頭發,說道︰
「兒啊,巡檢房是個什麼地?那是和賊人、強盜打交道的地方!你喜歡練武娘也不攔著,只要你不去招惹那些殺人越貨的強人,娘這心也不用整天提心吊膽地懸著。巡檢房你不準再去,就是朝廷征兵打仗只要為娘不點頭也落不到咱家這根獨苗上來!你怎麼就不能體諒為娘的苦心呢?」
就是因為羅興業是家中的獨子,羅大娘像護小雞一般整天護著,打小就這樣。
出門怕馬車給撞著,下河怕水給溺了,現在寧願兒子做一個一事無成的更夫,也不願他去用刀劍拼出個前程。
可憐天下慈母心!
只是自古慈母多敗兒,羅琥現在已經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半大小子,正是與家里的長輩對著干的時候,整天游手好閑、無所事事地鬧出些荒唐事,跟這母親這近乎偏執的溺愛不無關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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