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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當你開竅了呢!怎麼還是個榆木疙瘩?!」
李仲琡趴在床上裝死,羽林軍的杖刑甚是可怖,厚厚的木板敲打在身上幾欲能讓人痛死過去,他足足趴了兩天方才有所好轉。
陸齊盛被他不聲不響地態度嘔得心頭冒火,「姓李的!你倒是說話啊!有膽子闖到御前怎麼沒膽子跟兄弟我說實話啊?!」
李仲琡悶聲道︰「有什麼好說的?」
陸齊盛氣個仰倒,「你你你……勞資懶得管你!!」扭頭就走。
「等等。」李仲琡出聲叫住他。陸齊盛沒好氣地道︰「什麼事?」
「我是去救人的!」
陸齊盛一愣,「救人?救什麼人?」
這回輪到李仲琡驚訝了,壓低了聲音道︰「你……你和林侯爺關系不錯,侯爺沒向你提起?」
陸齊盛臉上一肅,重新回到椅子上坐下,「侯爺這兩日的確心情不好,怎麼?你知道?」
李仲琡沉默了一下,無奈道︰「在京中我也只有你這麼一個兄弟,沒什麼好瞞著你的。」大致將端午那天的事說了,嚴肅地道︰「你在御前也沒有听到風聲,大概是聖人有心隱瞞,今兒你就當什麼都沒听到。」
陸齊盛傻眼,「昭儀沒事吧?」又有些目瞪口呆地問,「竟有人這麼明目張膽?」
李仲琡嘿然道︰「要是有事,林侯爺還坐得住?宮里麼,來來去去不就這麼點事兒……」
兩人都驀然無言,事涉後宮陰私,哪里是他們這些的小蘿卜頭能牽扯進去的?
陸齊盛心里沉甸甸的,林恆不告訴他是為了他好,他暗暗感激得同時,也發覺了自己的無力和弱小。
陸齊盛不由握緊了拳頭,林恆于他幾如親父,多番關照幫扶,細心提點,然而他卻連什麼忙都幫不上,甚至還不如自己的好兄弟!哪怕連一個在禁宮中救昭儀的機會都沒有!
他心頭微微一梗,羽林軍的確是聖人心月復,軍中也多是驍勇善戰之輩,但戍守禁衛,哪里有在戰場上殺敵立功來得快?他原本想著慢慢熬幾年資歷,再外放鎮守一州或是去燕地西域,只是現在覺得,這樣平平穩穩的道路是不是……太慢了?
李仲琡已三十許幾,對陸齊盛在想什麼哪兒能看不出來?張張口,卻不好勸。
誰沒有年輕氣盛的時候呢?李仲琡早早過了這樣的年紀,自然不會草率地做出決斷。但陸齊盛不是,少年輕狂,血氣方剛,誰又能說他不能憑著這口氣做出一番大事業呢?
也就放下了勸說的念頭,只語重心長地叮囑道︰「兄弟你比我年輕,也比我有雄心壯志,老哥我支持你!」頓一頓,加重了語氣,「只是千萬別走了邪路!」
陸齊盛拍拍他,「放心吧,兄弟!」
李仲琡「嘶」地倒吸一口冷氣,「你輕點。」
陸齊盛猶豫著看了一下自己的手,又看看拍中李仲琡的地方,尷尬地撓撓頭,「抱歉抱歉。你……你……要不我去叫大夫?」
「還不快去!勞資要痛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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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浪閣前的石榴花盛開如霞,濃綠淺碧的枝葉間胭脂點點,林雲熙窩在窗邊榻上翻著一本西域風俗志,頭發松松散散地扎成一束,陽光隔著窗照耀,一室溫暖。
慶豐帝進來時看到的便是她慵懶的模樣,不由道︰「怎麼坐在這里?你身子還沒好全,快去床上躺著。」
林雲熙回眸一笑,「整天睡睡睡的,身上骨頭都癢癢了。」
「那也不能坐在窗口吹風!」慶豐帝上前一把將她橫抱起來,林雲熙嚇了一跳,撒了手上的書,緊緊抱著慶豐帝的脖子。
慶豐帝笑道︰「怎麼?還怕摔下去?」又摟緊了兩分,「你又不重,朕還是抱得動的。」
林雲熙臉上一紅,戳戳慶豐帝的胸膛,啐道︰「青天白日的,我又不是走不動。」
慶豐帝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到床榻上,在她身後墊了兩個軟軟地枕頭,「你身子還未大好,就該好好歇著。」
林雲熙軟語應了。
慶豐帝又道︰「今兒下了早朝,林恆特來與朕說了一聲,姨母明日想入宮一趟。」頓一頓,「你出了這麼大的事,姨母定是萬分憂心的」
林雲熙先是歡喜地眉開眼笑,片刻又耷拉下了腦袋,苦著臉道︰「阿娘知道我……少不得要訓我一頓。」
慶豐帝略一頓,緩緩而笑,「朕不會叫你受委屈。」
林雲熙展眉一笑,「聖人又哄我!」
慶豐帝目光微不可見地輕輕閃了一下,含笑著執起林雲熙的手握在掌心,「朕什麼時候哄你了?朕是天子,一言九鼎,還能騙你一個小娘子不成?」
林雲熙笑吟吟道︰「知道聖人疼我呢。」
慶豐帝點點她鼻尖,「小妮子膽子愈發大了。」似乎是想起什麼不好的事情,笑意漸漸斂去,沉著聲道︰「端午那日確實是有人要害你!朕已命人逐一查清,這樣心思歹毒之人,朕萬萬不能再容忍!」
林雲熙神情一凝,緩聲問道︰「是誰?」
「廢妃陳氏!」
林雲熙又驚又怒,「陳詩君?!又是她?!」咬牙恨恨道︰「上回誣陷我推她下水,這回又害我的孩子!是可忍,孰不可忍?」
她眼含怒意,直直地看向慶豐帝,余光掃過兩人相交的手,慶豐帝寬大的手掌覆蓋著她的,然而大拇指卻不自覺的向食指靠攏,一下一下慢慢地轉著手上的扳指。
——不對!
林雲熙背上微微一僵,她並不能揣測出慶豐帝所有這些細微額小動作表達地涵義,但這個無意識的動作她卻是知道——他在隱瞞或者是……說謊!
她腦中飛快地閃過無數念頭,隱瞞了什麼?他為什麼要對她隱瞞?難道慶豐帝的話中有什麼地方不盡詳實?
慶豐帝語氣冰冷,「陳氏被廢,卻還是不肯安分!朕不想她手里還有幾個忠心的奴才,借著端午在那柄扇子上薰了蒼術,御酒坊秦典儀送上了「桃花蜜」給你。你原就是氣血虛弱,聞了蒼術,再加上那一壺酒……」他冷冷地「哼」了一聲,「這樣細密陰毒的手段,朕往日還真是小瞧了她!」
林雲熙咬緊了下唇,這分明是要致她于死地!倘若她身子稍稍再不好一些,或是慶豐帝再晚來一些,誰知道後果會怎麼樣?!
她強自壓下心頭洶涌而來的怒氣與憤恨,目光灼灼地盯著慶豐帝,「聖人待如何處置?」
敢對她動手,就要有付出代價的覺悟!只是不知慶豐帝會怎麼想?陳氏從前不是不受寵,安知慶豐帝會不會念著舊情呢?
慶豐帝眸色陰沉,「朕不會放過她!」語氣淡淡地道︰「她一介冷宮廢妃,便是暴斃也無人能說什麼。」看了林雲熙一眼,眼神微微溫和,「朕把她交給你,要打要殺憑你喜歡。」
林雲熙一愣,「聖人?」
慶豐帝伸手將她攏在懷里,「你的性子朕還不知道麼?忍了這幾天,怕是再也忍不得了。陳氏又不是什麼要緊東西,敢對你動手,朕又怎會饒過她?先讓你動動手,出口惡氣也好。」
林雲熙心下溫軟,鼻翼微微一酸,「聖人當真這樣想?」
「朕騙你做什麼?」
她低聲道︰「妾身以為……聖人會念著舊情,放過陳氏一馬呢。」
慶豐帝放緩了聲音,「朕自問沒有什麼對不起她的,她膽大妄為,行事已出了底線,朕自然不會輕恕。」
林雲熙心底微微一動,出了底線?這話算是說得直白又尖銳了,看來慶豐帝對曼陀羅確實肆憚非常,對陳氏也沒有什麼愧疚之心,有著這樣一個把柄,說不定還想怎麼將陳家連根拔起吧?或許連一時沒有賜死陳氏都是在蒙蔽陳家?等著日後一鍋燴了?
哦∼三清道祖,原諒她內里黑化得太快=口=
隔日林夫人來看她,先是揪著她的耳朵好好的教育了一番,「你那些彎彎繞繞的白學了啊?!來歷不明的東西也敢隨便拿來用!要是那扇子上薰的是毒藥呢?!你這條小命要不要了啊?!」
說到這里陡然抱著她開始哭,「我就你這麼一個寶貝女兒,你要是出了事阿娘我怎麼活啊?!這麼大了還不省心,你是要急死我麼?!」
唬得林雲熙指天發誓絕不會再有一次、她保管把自己護得好好的、否則天打五雷……下面的被林夫人捂死在嘴里。
抹抹眼淚,林夫人又恢復干練大氣的模樣,再把青菱碧芷幾個反反復復地敲打又敲打,保證她們一顆忠心想著女兒,時時刻刻維護女兒的安全,要把一切能危害到女兒的統統掐死在襁褓里!
幾個姑娘們被洗腦了又洗腦,就差沒把忠心捧出來給夫人瞧個仔細。
午膳時林雲熙說起鄭師傅,林夫人一愣,甚是懷念地道︰「當初我生那幾個臭小子和你的時候,也多虧了有他幫著調理。」又笑,「聖人待你也好,千里迢迢地就把他召來了。」
說起鄭師傅,不免談及在燕地的林齊,林夫人在她耳邊輕聲道︰「北邊進來蠢蠢欲動,蒙古殘部似有南下的跡象,你阿爹保不定要北上。」
林雲熙輕呼一聲,遲疑道︰「阿爹已五十余了……」再出征,也太讓人不安了。
林夫人笑道︰「蒙古諸事沒有誰比你阿爹更清楚,你放心,他心里有數呢!就算打起來,他一個中軍主帥也是運籌帷幄,不會輕易去動刀槍的。」
母女倆又說了些體己話,林雲熙把端午那事一一告訴了林夫人。後者先是橫眉立目怒氣沖沖,听到慶豐帝把陳氏交給林雲熙處置方才平和了一些,拉著她的手道︰「聖人有心啦!他這麼護著你,你也要好好對他。」
林雲熙鼓著臉道︰「我待他還不好麼?阿娘你別偏心啊!」
林夫人笑著將她摟緊懷里一頓搓揉,「阿娘哪里偏心了?」
「我才是阿娘親生的!」小聲抱怨,「偏偏每次阿娘總說他好,女兒不好麼?」
「好好好!都好!」林夫人笑眯眯地道︰「你們都好好的,阿娘就沒什麼可擔心的了。」殷殷叮囑她道︰「聖人把陳氏交給你,但畢竟是後宮事,你總要與皇後報備一聲。」
林雲熙點頭應道︰「昨日我就打發宮人去回稟了一次,等明後真的處置了,我再親自去向皇後說。」
林夫人滿意道︰「凡是要周全些才好。」又與她細細分析,「宮里的事你不瞞著我,我也少不得多說幾句。陳氏在冷宮還不消停,可見她不安分——卻也說明她那些手腳沒砍干淨。聖人如此忌憚曼陀羅,還放著這些手腳,盡管是真的有殺心,大約還是念著些舊情的,你也別太過,總歸要給些體面。」
林雲熙冷冷一笑,「阿娘放心,我必叫她‘體體面面’的,半點污穢都沒有。」
林夫人嘴角一抽,就知道是這樣!寧昭早年跟著他阿爺學了不少軍中的東西,幾個哥哥也慣著寵著,女孩兒家該學的不該學的一股腦兒地都學了!比如怎麼打得人疼卻看不出傷痕,再比如人身上那些地方會造成無法挽回的暗傷隱晦,保證一輩子都好不了……
林夫人嘆息一聲,算了!好歹這些現在對寧昭還有點用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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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液池畔菖蒲叢叢,蘆葦抽出鮮綠的芽兒,垂柳依依,石榴花艷色如火在枝頭跳躍,蝴蝶悠然振翅,翩翩飛舞。
慶豐帝帶著柳錚正從素心閣往立政殿去,遠遠看到正一品夫人的輿車,雕花木柵的隔欄,軟軟的鮫紗帳隨著風一晃一晃,四角的垂玲當啷作響,標志著忠義侯府的徽記鮮明地刻畫在車身上。
慶豐帝「咦」了一聲,又微微恍然,「算算時辰,姨母是從昭陽殿出來吧。」見身後的柳錚目光怔怔地看著輿車,眉間神情似懷戀似落寞,伸手拍拍他的肩膀,「要不要去見見?」
柳錚方才回過神,苦笑道︰「謝聖人好意,只怕忠義侯夫人不願見到微臣罷。」
慶豐帝長嘆一聲,「這許多年了,你還是放不下?」
柳錚的語氣有些低沉,「終歸是微臣的錯,若不是我,阿曄也不會去得……不瞑目!」
「那時你在春闈,怎麼可能趕去燕地?」
柳錚閉一閉眼,「春闈三年一回,阿瑜卻只有一個。」
慶豐帝無奈搖頭,「朕算是那你沒辦法了。阿曄去了這樣久,你還沒打算娶妻?再耽誤下去,可就成老男人嘍∼」
柳錚目光一閃,「大約是微臣還沒遇到對的人吧。」
「朕指一個給你?」
柳錚面無表情地看著慶豐帝。
慶豐帝罷罷手,「你真是越來越無趣了。」
柳錚垂首道︰「是,微臣無趣得只能陪聖人看畫下棋。」
慶豐帝一梗,趕緊歪樓,「朕哪里說錯了?嘖嘖嘖∼∼當年「玉面書生」乃是大才!文章花團錦簇、辭藻詼諧華麗,哪兒向現在?一本折子磨不出兩個好詞,朕真是……唉!朕心甚痛啊∼∼」
柳錚沒想到慶豐帝無恥的境界已經上升到了旁人無法企及的高度,木著臉半天說不出一個字來。
慶豐帝哈哈大笑,歪樓成功,話題已經扯到政事上面,少不得問幾句,「強佔民田、逼良為奴,世家多多少少都有一些,你怎麼選在這個時候彈劾陳家?」
柳錚道︰「臣以為……是聖人想要臣彈劾陳家。」
慶豐帝「呵∼」地一笑,沉默許久,「現在也就你,還敢這麼和朕說話。」語氣平淡,不喜不怒。
柳錚淡淡道︰「聖人不喜歡,臣下回可以不說。」
「算了吧!」慶豐帝揮手笑道︰「有這麼個能跟朕說實話的也好,省得整天看著一幫老狐狸,他們不煩,朕都煩了!」
他沉下臉,「陳家朕絕不能放過!」
曼陀羅!這樣的東西不把源頭消滅干淨,他是一天都睡不了好覺!
「明後天宮里會有消息,廢妃陳氏謀害昭儀,業已查實陳家與其私相授受,擾亂宮闈,你看著上折子吧。」
柳錚微微垂下頭,波瀾不興的眸中微微帶著一絲遲疑和不確定。
差不多的命令,差不多的時間,同樣是謀算著除掉陳家,那一位東家,難道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