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拾異錄 第八章 出師劫

作者 ︰ 李大槍

火車9點半就熄燈,根本睡不著,我只好坐在窗前,望著一盞盞呼嘯而過的模糊的燈獨自感慨,很讓人無奈,總有一兩個穿梭而過人打擾我的思路。

師傅常說,做人要善,心存善念,福抑或未至,然禍已遠。我和師傅沒有血緣關系,但x ng格卻如出一轍。這世上永遠有需要幫助的人,如果每個人都心存善念,加以援施,是不是那時候的世界就叫做天堂了呢?

撫模著右手斷了又縫接好的食指和中指,麻木的感覺暫未退去,疤痕如一只大蟲伏在手背,隨著一聲火車轟鳴,半個月前的一幕幕慢慢浮現…

八出師劫

「你放心,闞師傅和劉師傅都車軸漢子,幾百斤的大玻璃  就那麼抬!」馬東的下眼袋青的更嚴重了,像給人砸了兩拳,鼻子尖說不上為啥通紅,嘴唇干裂,叼著根煙說道。

我啞然失笑︰「知道了,你多休息吧。」

馬東躺在床上︰「有事兒你就給我打電話,我趕緊過去。」

我走向門口︰「行了,接下來的活兒就用不著你了。闞師傅、劉師傅,咱們走吧!」

*

「能行嗎?」穿著反光衣的闞師傅不信任的問。

「放心吧,特意整的築路工的衣服,沒人兒懷疑,開干吧!」我指了下地面。

兩個師傅開始輪番掘土刨地,開始地面很硬,少時便露出松軟的蟄冬泥,不到一小時的光景,劉師傅喊到︰「刨著硬東西了!」

我忙扔掉煙跑到近前︰「起棺!闞師傅,你去把車倒過來。」

我撒著馬東準備的黃紙錢,口中默念鎮尸咒,劉師傅顫顫巍巍將已腐爛三分之二棺蓋倒向一邊,只見棺中現出具面目猙獰的黑皮干尸,五官竟然保存完好,皮膚無一絲潰爛點,頭發雪白而零亂,仔細望去,周身有細小絨毛,指甲鋒利而規則,尸身周圍盡是些類似棉花破布的物件。我打開羅盤,心里一震,暗忖︰不太對啊!

闞師傅催促︰「好了沒?再不趕緊裝車一會兒來人了就貪大事兒了!」

「裝車吧。」我收起羅盤,又仔細觀察了棺內的物件,存著團團疑問,和劉師傅一起把尸體裝入尸袋放在車後備箱。

*

「停車!」我看著前方。

闞師傅不明情況,猛的踩剎車,三個人同時被慣x ng推了個前仰。

「咋了大龍兄弟?」闞師傅不解。

「咱們又迷路了!」我趕忙掏出電話,「師傅,有急事兒。」

「有屁快放,一直等你電話呢!」那邊師傅顯得很急躁。

「干尸形成需要啥條件?」

「有自然的也有人為的,自然的一般在南方那邊兒多,比如有地震的地區,尸體在棺木中受到震動、翻動就容易散發水份,這個也得有前提條件,比如一般得病而死的,提前很多天不進食,身體嚴重月兌水啥的,這樣才能形成干尸,挺苛刻的,你們那邊兒的氣候基本不可能;人為的就是作防腐處理的。」

「師傅,我找著這只‘吃路鬼’了,就在車後備箱,它尸身跟著我們的時候會不會耍手段愚弄我們?」

「不可能!你看清楚了?」老李頭在那邊屋子里急的走來走去。

「我昨天親自拿羅盤定的位,就是那兒不可能有錯。但…」

「趕緊說!」

「我總覺得不對勁兒,我用鎮尸符撒在它身上,羅針很亂,有妖針也有尸針,可怎麼看這尸體也不可能成氣候啊。」

「你!」老李頭差點背過氣,「你他娘的…

…」

「咋了?」我咽了口吐沫,面s 慘白,一股不祥的預感裹住心頭。

「你個小兔崽子!」老李頭慌亂的踱著步子︰「真他娘丟手藝啊!」

「到底咋了你快告訴我啊!」

「你都看出來兩個針形了,為啥不繼續探穴?!為啥?!」老李頭掛掉電話。

我舉著電話,整個人愣在副駕駛的位置。

「咋了大龍兄弟?」老闞抽出支煙點著。

「咋你爹!」我憤怒,「一個勁兒催催催!這是倆墓!墓中墓!屁你都不懂!就他媽知道催!」

老闞叼著煙被我罵愣,劉師傅在後面拍我肩膀︰「大龍兄弟,別生氣,咱們再回去挖開不就得了,別生氣別生氣…」

我略微偏了下頭︰「這回真像你說的!咱們貪事兒了!」

後背箱「 !」的一聲,車里一片死寂。

我趕緊豎起耳朵,大約過了30秒「 !」的又一聲,手心開始冒汗,我攥緊了拳頭,開門下車。

劉師傅跟過來明知故問︰「不能是這里面吧?」

話音剛撂,從備箱底部「  」兩聲。

老闞下車走到機箱蓋前︰「啥聲啊?不是水箱鼓了吧?」

我沒時間理他,對著劉師傅說︰「你現在馬上進車里,打開後備箱把車鎖好,把車玻璃關死。」

「那你呢?你那些家伙什都改備箱里呢。」劉師傅關切的問。

我心里一暖,再一次懂得人和人之間距離有時候一句話就能拉近的道理。

「別管我,不收拾了它就成禍害了。」我看了眼老闞,「闞師傅,趕緊進車里,一會兒危險。」

老闞抬了下眼皮︰「別神叨兒的了,趕緊進車回廠子得了!」

「你有把握嗎?」劉師傅盯著我。

「有,放心吧!你進車里,我數一二三,你就開後備箱。」其實我一點把握都沒有,但這是我的應份,不能害了兩個無辜的人。

劉師傅走到駕駛位,不放心的回頭看了一眼後關上車門,老闞也走到副駕駛關上車門。

我沒數一二三,而是直接喊了聲「開!」。備箱打開了,一點動靜沒有。

副駕駛的老闞打開門縫︰「趕緊進來吧,別裝神兒弄鬼兒了!不就個‘鬼打牆’嗎?這塊兒老下霧,看不清正常!趕緊進來!」

「 !」的一聲,而後「咯吱!」像一塊木頭掉在雪堆里。老闞猛的關上車門,我听到車門鎖死的聲音。

那具干尸活生生站立起來背對著我。

我趕緊爭取時間默念鎮鬼咒,破口就罵,干尸無動于衷。我愣了一下,心里暗暗叫苦,沒辦法了,打鬼、跟鬼搏斗還得變y n陽身,一半y n一半陽,陽身打不了鬼,可所有的物件都在那干尸旁邊,箱門大開,我卻不敢伸手去拿。

我拿出鑰匙,用指甲刀快速滑破右手中指,在左手畫出掌心雷,立刻雙手合十急念正一雷火咒,單掌雷變雙掌雷,躍然而起,雙手狠狠扣在干尸的頭上,口中的「雷火劈」三個字也剛好念到,于是我整個人倒在地上,雙手撐地仰頭而坐。

干尸的頭晃了晃,仍然站立不動,我半躺在雪地仰視著它。一陣風夾著碎雪飛過,一人一尸,安靜的對峙在冰天雪地中。

電話響起。

「師傅。」我抬眼盯著干尸。

「怎麼樣了?」

我低聲︰「魚干兒就在我身邊。」

那邊的師傅愣了兩秒︰「你小子膽子可以啊現在,馬上蹲下!離他遠點兒!」

「放心吧,我躺著呢。」

「他現在身上沒活動開,唯獨一雙y n眼可以活動,你別讓他看見你。」

「師傅!」我拿電話的手凍的有些麻木,趕緊換了只手,「我怕他是已經發現我了,我拿雷火咒打他他啥事兒沒有?這是啥鬼啊?」

「你他娘的小說電影看多了吧?!滿世界都是鬼啊?!這是土魃!比鬼猛多了!」

「我咋整?」

「跑!啥都別想,趕緊跑!等到了白天他吸食牛羊啥動物的血被發現,找公安幾槍撂倒了一燒就行了,根本用不著你逞英雄,趕緊滾蛋!」

放下電話,回過神已經一切都來不及,干尸正在和我對眼。我支愣兩下沒站起身,干尸的嘴對著我「噗」的一聲,像放屁的聲音,但比屁還要臭一萬九千多倍,更像有人拿著條死了一個多月的帶魚按在我臉上…

*

我可能真的累了,天天就是睡,我就愛睡覺。還是家里好,睡醒的我在門口的草坪上拿著壺細心的為花兒澆水,爺爺在修理一輛自行車,n in i坐在草坪里種著蔬菜,這樣的r 子真愜意,鄰居麥克爾•杰克遜友好的跟我打著招呼,天呢,我和張國榮也是鄰居?那車里的人咋那麼像張國榮?我去,那我身份也低不了吧?等等,我別顯得太激動,友好的揮揮手就算了,咦?走過來這位是?

「我是孫又琳」一個中年女人伸出右手。

「孫又琳?不咋熟悉,不過你好孫大姐。」我禮貌的伸出手。

「你醒醒吧,該回家了。」孫大姐對我微笑。

我莫名其妙︰「孫大姐,你整錯了吧?這就我家啊。」

「你父母和你師傅呢?」孫大姐問道。

我納悶︰「他們,他們在那個…

…」

「你爺爺n in i呢?」

我真想不起來我爸媽和師傅去哪兒了,不過看了眼草坪︰「孫大姐,我爺和n i這不都在這兒呢嗎。」

「但是他們已經去世了。這家是他們的,不是你的。」孫大姐收起笑容,「好弟弟,听大姐的,醒醒吧,你不能留在這兒。」

「這是哪兒啊?」我撓著後腦勺。

「姐不能告訴你,總之你快走!」

我真懵了,這個突然出現的女人是誰?我爺爺n in i好端端的都在這兒呢說他們去世了,還有,我爸媽和師傅的失蹤和她有什麼關系?我板起臉︰「你把我爸媽和我師傅怎麼樣了?」

孫大姐嘆了口氣︰「你自控力太弱了,以後還得勤學多練啊。」

我有點兒惱火︰「我自控力咋弱了?我干啥了?」

孫大姐抿嘴一笑︰「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好啊,我就愛听故事。」

「1960年,一個叫丫蛋的姑娘隨父母來到呼倫城投奔親戚,丫蛋的父母都是老實本分的山東人。那時候的山東太窮了,到內蒙只為有口飽飯。當時丫蛋19歲,雖然長期挨餓,但也是標準的山東姑娘,個頭高,人長的也水靈。第二年,丫蛋就被許配給當時當地學校政治處領導的兒子張躍進。結婚兩年,丫蛋也沒給張家添個一兒半女,張躍進開始隔三差五的打她。在那個年代,挨打的婦女無處訴苦,她也不想給家中二老心口添堵,就想一死了之,誰知道張躍進威脅她,如果她死了家里人也好不了。

絕望中又過了4年,浩浩蕩蕩的特殊時期浪ch o席卷全國,呼倫城也沒幸免于難,那時候的紅小兵像打了雞血一樣瘋狂,個個像吃錯藥了似的斗天斗地斗鬼神,而張躍進在他父親的關照下竟成了一個造反派小頭子,天天領著一隊紅小兵到處抄家、游街、斗反革命,然後回家就給丫蛋成宿的開會,不認真听會就挨打。」

我「撲哧」笑了一聲。

「好笑吧?」孫大姐走了兩步,「丫蛋如果不是為爹娘早就死了,哪成想有一天,丫蛋爹娘莫名其妙的就成了來呼倫城打探消息的台灣‘蔣特’,文斗變成了武斗,爹娘一把年紀,實在受不了拳腳棍棒,含冤承認了‘罪行’,枉死在監獄里。這個揪出‘蔣特’、大義滅親的‘英雄’就是張躍進!

丫蛋自然成了`‘蔣特毒瘤’,雖然沒殃及自身,但張躍進打她更狠了,怒狠交加的丫蛋在一個安靜的夜晚連捅了熟睡中的張躍進十多刀,然後自殺了。

斷子絕孫的張父要把丫蛋扔進化糞池里泄憤,被垂死的張躍進攔下了。」

我感慨︰「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呵呵,別看張躍進成天的批斗牛鬼蛇神,他自己就是個封建主義,當時他苟延殘喘著說,要用‘葬’,把丫蛋面朝下,倒剛好沒過她的尸體的糞水,然後壓上巨石,石上再壓箍尸符,最後上面再放棺材,這樣才能生生世世壓制著她!」

「狠。」

孫大姐長呼口氣︰「後來,很多在特殊時期中被迫害的高官要員紛紛被平反,作為出頭鳥的張父被判了死刑,張母失蹤,這一家徹底消失了。

大龍,你看誰來了。」

我一轉身,一只狗熊那麼大的狐狸在我身後,小狗般汪汪叫著,左右看了一眼,張嘴攔身咬住我的腰飛奔開來。

我大聲叫救命,孫大姐在後面喊道︰「別怕,記得大姐的話!」

我像個玩具一樣被叼著奔跑,又好像張紙片一樣蕩來蕩去,正在匪夷所思,一道光閃,右手突然一陣鑽心疼痛…

*

我猛睜眼,干尸張躍進整張大嘴咬著我中間三個手指,我急中生智︰「MZX萬歲!打倒牛鬼蛇神!!!」

干尸愣了一下,猛然站起身揚著右手低吼︰「啊、啊…

…」

我第一次看到自己慘白的手指骨末端關節,已經被咬下一半,斷開的血管和神經暴露在外,我捂著手站起身,正準備逃跑,身後一個聲音響起︰「別動!」

「米菲?」我顧不上疼,「你來這兒干啥?趕緊走!」

「好你個惡魃!」米菲沒理我,稽手一震︰「三帕拉、三帕拉、薩瓦、得塔格達、古呵呀、塔拉尼、母得哩、部梯、蘇部梯、薩瓦、得塔格達、梯斯提達、塔督、格比、斯瓦哈、三摩呀、梯斯提帝、斯瓦哈……」

「米菲!你說的啥……」

我愣在原地,呆呆望著這位我從來都不認識的女孩。

干尸「撲通」跪在地上,一口一口往外吐著東西,最後趴下不動。

米菲深呼吸,轉頭莞爾一笑︰「對付這種家伙,得用大光明護身咒,同時也能保護咱們自己。」

「你,這你…

…」我指著干尸,「這就完了?」

「不算完,你趕緊上車,我來處理。」米菲指了指我的手,「滴了當啷的不疼?」

我才想起手指頭還傷著,立刻走到車旁邊。滿頭大汗的老闞打開車門︰「太猛了!」

我沒理,劉師傅轉身︰「太危險了。」

老闞接過話︰「尤其是最後你們制服它,我推上轉向燈,一下下閃那僵尸的時候,太j ng彩了!」

「別廢話了,趕緊下去幫忙尸體裝好,咱們好去醫院!」

昏過去前,那張透明的臉映在車窗上,我記得,那是孫大姐。

*

我坐起身︰「我這是又做夢呢?」

「做啥夢啊!咋還傻了呢?」老媽微笑,「菲菲都告訴我了,多險啊,以後可得注意啊。」

「菲菲?」我坐起身靠在枕頭上。

米菲笑著走進房間︰「醒啦?還疼嗎?」

老媽站起來︰「你們嘮,我去做飯。」

我看著老媽走出門口︰「我咋回家來的?你跟我媽咋說的?」

「縫完了瘡口就打車回來了。你那個朋友東東,受了驚嚇,我給他解決了。」米菲剝著一顆橘子嘿嘿一笑,「我跟你老媽說呀,我是你對象兒,咱倆回來過年的路上遇到了搶劫的,你保護我負傷了,以後我就是你的人了,哈哈…

…」

我瞪大眼楮︰「你!

哎對了,你倒底是誰啊?」

「你管李景堯叫啥呀?」

「師傅啊。」

「對唄,我也管李景堯叫師傅。」

「啊?」

「放心吧,師傅說你過了這劫就可以出師了,這叫‘出師劫’,他不想讓你這麼快出師,但天數已到,他左右不了,嘿嘿。」米菲把倆瓣橘子塞進我嘴里。

我四下張望︰「手機呢?」

「摔壞了,今天早上才跟他通的話,放心吧,師傅告訴你安心養身體,有什麼事兒回盛京再說,火車票我都訂好了。」米菲站起身悄聲說,「我去幫咱媽做飯喔,哈哈…

…」

房間只留下一個包裹似沙包的拳頭,和一個久久張著的嘴。

*

「睡不著看電子書看視頻的朋友注意了啊,充電器充電器來了啊,一百二十塊兩萬毫安兩萬毫安了啊…」

火車暫停「博克圖」,我站起身,看了眼熟睡的師姐,捂著手走到過道吸煙處倚在門口吞雲吐霧。

我們習火居道,為什麼還要有出師劫和五弊三缺?未來還有怎樣的凶險在等著我?我不是孫悟空,保護不了那麼多人,有時候我很想退縮,可命運的列車又在冥冥中載著我,駛向一條無法回頭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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