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連夜風都在空曠的荒野中漫無目的的飄蕩。信使模著黑進了汪覺家最尊貴主子的房間,借著牆壁上掛著的酥油燈,準確的敲到了達杰索朗的房門︰
「主子,主子,麥其家的消息,主子?」
屋內,達杰索朗的小侍從次旦被這聲音一驚,打了個滾的從地上翻起身來。睜著視線朦朧的眼楮,正要再听一听門外面到底是什麼動靜才好讓他開門時,身邊一個無聲的黑影掠過,嚇得次旦一個哆嗦,毛骨悚然的感覺從頭發根傳到了腳底。屋內黑咕隆咚的,估模著那身型身高是自己的主子,次旦猶猶豫豫的帶著疑問道︰「主子?」
早在官寨大門打開時便醒來的達杰索朗才不管自家侍從那腦子糊涂了的一聲疑問,听到是麥其家的信使到來,動作利索絲毫不拖泥帶水的便從床上一個翻滾而下,只身著一身清涼的里衣便冒著黑去開門。
房門被迅速打開,從屋外透進來的月光讓侍從次旦看清開門的是他家的主子而不是什麼幽靈,大大的松了一口氣。
達杰索朗看著門外信使︰「什麼消息?」
信使見到主子,大松一口氣,任務圓滿完成。從懷中掏出一張信封來,雙手遞到達杰索朗面前︰「這是麥其家最近的寨子分布圖和糧倉位置圖
達杰索朗接過,拿著信封借著月光查看了一下封口,見得完整,「恩」了一聲︰「還有嗎?」
信使心道︰就知道主子在乎的不是這個。
緩了口氣,迅速干淨的回說︰「雪貢家的大小姐被麥其土司退婚,屬下離開麥其家的時候,那雪貢家的大小姐已經收拾行裝回了
「什麼?!」
一驚怒,手中那兩份相當于是軍事戰略分布圖的重要資料就被大掌給捏得皺皺巴巴。達杰索朗嚴肅的一把揪住信使的衣領︰「你沒有胡說?」
信使在無奈的同時大大反駁︰「屬下哪敢!」
諒也不敢。
送掉信使的衣領,盤問︰「什麼原因?」
這次,不敢再有絲毫三句半毛病的信使,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嘩啦啦的把這段時間麥其家所發生的事情給一五一十的講述出來。
「雪貢土司突然死亡,據屬下所知,麥其土司十分不待見雪貢家的大小姐,因而雪貢土司一死,麥其土司便不留情的將兩家婚約解除,並且迅速命令雪貢大小姐離開
「那麥其二少爺就沒有阻止嗎?」
信使答︰「阻止了,但是好像雪貢大小姐自己沒想留,兩個人還鬧了氣
「哦?」達杰索朗挑眉,這可是好事,「還有什麼消息?」
「恩……還有就是麥其二少爺似乎要頂替了他大哥的身份去漢地販賣了麥其家的罌粟鴉片
達杰索朗不滿︰「沒問他,我問梅朵
這一身「梅朵」叫出口,竟是莫名的心中一動,許久沒有對自己的屬下說過這個名字,重新喊出口恍然帶著穿越時空的陌生與熟悉感。長久沒有談論過的人再次提及才發現,心中從來未曾忘卻。
而信使听到主子說到「梅朵」這個名字,也是不自覺的感到心里不自在,不過他還有恭敬的回道︰
「沒了,當初雪貢大小姐帶走的兩個下人都留在了麥其家的東求寺,一個當喇嘛,一個當活佛,所以雪貢大小姐在麥其家的聲望還是很高的。這次她離開,麥其家的百姓有好多都前去送行,可是麥其土司才不在乎雪貢大小姐受不受擁護,屬下打听到連雪貢大小姐上路帶的干糧,麥其土司都可以下令了家奴不準多準備,所以……」雖然很不好開口,但是信使最後還是說道,「雪貢大小姐這應該算是被趕走的
還真有一種受侮辱的感覺。
「混蛋!」信使話音未落,就驚聞達杰索朗一拳敲在了旁邊的房門上,赫然憤怒出聲,反應突然的直嚇得屋子里面的次旦把剛點亮的酥油燈給吹滅了。
呃。次旦無奈的再次點起。
次旦也清清楚楚的听到了外面信使傳來了什麼樣的消息,可是他很理解不了,雪貢大小姐和麥其二少爺的婚約解除,這對他家主子來說應該是天大的好事啊!時機來了,應該歡天喜地,可這怎麼倒發起怒來了?
次旦想不明白,達杰索朗面前的信使就更是想不明白,主子讓潛伏在麥其家的探子們時時刻刻的都要注意著雪貢大小姐的一舉一動,可見重視程度,可是這會兒雪貢大小姐恢復自由身了,主子卻惱怒不已,犯什麼毛病這是?要是他,不,他已經在趕路途中不知道為主子開心過多少次了!
疑惑著,達杰索朗對他揮揮手打發道︰「行了,你快些下去休息吧
「哦呀
信使行禮轉身離去。
達杰索朗沒有立刻轉身進屋,而是站在走廊中,一雙鷹眸盯著漆黑卻被淡黃月光渲染成迷幻世界的夜色,眸中微光閃動,慎密的心思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月光帶著微微的月暈,明亮卻又有一種平日里所沒有的朦朧美在其中,那淺淺的光芒似乎要將整片天空一點一點的同化,如同一滴花汁滴落在了清澈的池水中,渲開無數的情緒。
這月色同他第一次見到梅朵時多麼相似。那夜他只是無意中發現了藍寶,卻不曾想到能夠在蹭吃蹭喝的顧主里遇到她,至今他都想不明白,她那時同他見面時懷得是怎樣的心思。是帶著點壞心眼的想要考驗考驗他,還是冷血冷情的就是把他當做陌生人一般在看待?
想了想,八成是後者吧,根據一系列的接觸來看,她根本沒有把他再放入眼楮里過。
「真是想不明白達杰索朗喃喃道。
能有什麼原因就讓梅朵突然的對他不理不睬了呢?不就是換了一身皮囊嗎,那又怎麼樣?他不怕,他也不嫌棄,他毫無芥蒂的接受,可是問題應該是出現在她的身上,完全的要將他剝離出她的世界。
真過分。
要不然……是那個傻子一下子把她迷得變了心?這樣的原因打死他,他都不會接受!
次旦听到主子在外面的喃喃自語,跟出來問道︰「主子想不明白什麼?」
「想不明白……」達杰索朗回頭,「你覺得麥其家那個傻瓜迷人嗎?」
呃,迷人?!
被主子這個形容詞給噎到的次旦愣了兩秒,然後確定詢問︰「麥其二少爺?」
「不然還能有誰?」
「唔,」被主子的話一堵,次旦很有立場的狠狠搖頭,「沒覺得有哪里迷人的,比不上主子你一丟丟的頭發絲
「恩達杰索朗很滿意。
扭回頭,重新將視線投入月亮之中。那麼,是什麼原因讓梅朵變心的呢?
一想到剛才信使對梅朵被解除婚約後「自己好像沒想留」的評價,達杰索朗心中暗道一句︰
依照梅朵的脾氣,不像是婚前就到夫家長住的,要不然他早就和梅朵女圭女圭一大堆了!~!即使是梅朵看上那個傻瓜,那麼前去麥其家長住也肯定是有目的,而之所以心甘情願不大鬧一番的離開,必定是目的達成,自願離開的。那麼如此想來,不管梅朵是什麼目的,都不可能已經愛上那個傻瓜,否則的話,一定會為了那個傻瓜而討好麥其土司。梅朵對麥其家沒有感情,連一點點的敷衍都不願意做,可見是無情到了極點。
拐了十八個彎得出梅朵不愛仁青諾布的結論後,達杰索朗感到心中的抑郁之氣瞬間少了一大片!也甭管他是怎麼個思索過程,反正他現在就是認定了梅朵還是他的,至于之前梅朵和那個傻瓜在他面前那礙眼的一吻嘛……等他找機會尋到落單的傻瓜,必定把傻瓜變成碎瓜!
「哼!」
達杰索朗一聲冷哼,回房,檢查信使帶回來的兩份地圖。
翌日一早起,直奔老汪覺土司商議要事,要事內容是︰
「阿爸,我打算搬到北寨了,不要想我!」
北寨,即是原嘉吉土司官寨,因為並入汪覺家的地盤,再加上汪覺家自己宏偉的官寨不可更改,所以被人稱呼為「新官寨」,又因為地理位置處于北方,簡稱「北寨」。
听到兒子一大早上的過來說這個,老汪覺土司直覺認為這與昨天深夜到達的信使有關,不過,他不會插手,並且現在的整個汪覺家都是達杰索朗的了。只是……
老汪覺土司一巴掌拍上達杰索朗的腦袋︰「想你個頭!小子,再不給老子帶回來個兒媳婦,老子就自己努力,再給你生個阿弟,把你的位置佔嘍!」
老汪覺土司用一點點腦仁就能到,達杰索朗這番跟猴子听般迅猛的動作非同尋常,而這堅決要搬去北寨的態度,也在說明著北寨有達杰索朗重視的東西。
至于是什麼重視的東西嘛,啊,那個昨天晚上敢打擾老人家睡覺的家伙已經從實交代,他也全部知曉。
感懷的把蒼老皺巴的手挪到達杰索朗的肩膀上,重重的拍拍。
「達杰呀,可不要給阿爸丟臉呀!」
達杰索朗瞥他一眼,轉身叫人準備的同時,給他阿爸留下一句話︰「關你什麼事?」老臉不值錢。
「臭小子!」
汪覺家的下人行動力絕對是草原上最快且最有效率的。幾天過後,達杰索朗便將所有該搬遷的人和物打包帶好。他可要把握好時機,趁著梅朵身邊沒人,一舉拿下!
這番出行可以稱之為「搬家」,達杰索朗已經決定在北寨扎根,將汪覺家的重心轉移,因此除了能看得上眼的家奴外,周邊幾個寨子里的百姓也有一部分自願跟隨的將要一同前往。
大家看土司大人的這次實施力度,便知道了土司大人要發展新官寨的決心,不少此番不能隨同的百姓紛紛表示,他們會下一批跟上。
而明眼人都知道,所謂的下一批,指得會是等老汪覺土司死後,官寨里沒有主子坐鎮了,才會轉移的百姓和家奴。
送別達杰索朗時,看著身後前方浩浩蕩蕩黑壓壓一片的隊伍,老汪覺土司感概道︰「如今倒是阿爸我拖累你了!」
老人家的心里面難免會生出點「我要是早早死了,這邊的人就能早早跟著達杰離開」的想法。
聞言,達杰索朗嗤笑一聲,後哥倆好的攀上老汪覺土司的脖子。
「阿爸你這不是拖累,而是給我後路,我可是十分擔心這次遷過去,沒過多久再原班人馬的遷回來
會造成這樣的後果,自然是他要在梅朵那里吃癟受拒。
從兒子的話語里听到了些許的不自信,老爺子一掃剛才內心的失落與愧疚無助感,不認同的對達杰索朗吼道︰「胡說什麼,你只有去做,就必須要做成功!老子不給你當後路,你要是開墾不成,快別回來讓我唾棄,走遠,走遠!」
達杰索朗翻身上馬︰「真失望,還以為阿爸你會說一些鼓勵我的話搖一搖頭,根根短發在晴空下凌然不動。
大銀耳環反射了一絲極細的太陽光芒,為那胡侃的人那雙不在意的眸子染上幾分堅定。
老汪覺土司退步揮手︰「走吧,多來信,時刻回報
「知道了
一聲號角聲在空中悠悠遠遠的蕩漾開來,濃重郁沉的音色帶著些開荒的悲壯色彩。東方日頭初升,新的道路即將展開。
在又經過了十多天的辛苦趕路後,雪貢家的官寨碉樓即將出現在眼前。小白瑪在車外面騎著馬,探子向車里面的梅朵詢問道︰
「真的不用派人通知嗎,這都到寨子門口了
原本應該在前幾天就通知官寨里的人,好準備好迎接大小姐歸來,可是大小姐阻止了這一行為,沒想到還有一會兒就要回寨子了還不讓人通知,小白瑪想不通大小姐在想些什麼。
「不用,回自己家還通知什麼梅朵在車內淡淡的答道。
她才是雪貢家的主人,通知?
通知誰?通知個屁!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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