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冬大雪不絕,在風雪中發生了很多事。
今冬的雪是殘暴的,像是有人壓抑已久的憤怒,從天空中狠狠的砸了下來。大雪中被砸死的人不計其數,大陸第一名將葬身神峰山腳,生不見人,死不見尸。北國冰海之濱兩萬j ng銳士兵的尸體在岩土上凍的發青,每當入夜,y n魂便開始在寒風中吟唱。
幽火在各地悄悄點燃,燃燒著發寂的心。
眼看過年在即,年前的最後一場大雪卻遲遲不肯下落,直到今r ,才開始在天空紛揚。
在月缺長途奔赴回京的時候,都城里正在發生別的故事。
年輕人站在雄城外面,仔細的檢查著箭筒中的箭矢,確保每一只都能洞穿人體咽喉,才滿意的回過頭,將目光放在長弓上,長弓是哥哥為他量身定做親手打制而成,弓身為上等拓木,弓弦是祖傳的獸筋,根據他的臂展和力量,確保每一箭都能完美的展現出j ng準與強大的穿透力。
他用手指輕輕的撥動弓弦,像是女子試琴一樣細膩。
雪花落在他的衣襟上,在他發鬢不停的盛開,他低下頭,冷漠的將腐葉踩進土壤里,動作簡單平靜到了極致。
他叫白郁然,來自周武神箭營。出身白氏將門之後,是羽將軍白下的親弟弟。白氏一門數位將軍,從一出生起,他就有一個權傾朝野手握一道周武虎符的大陸第三名將哥哥,他一身都在那人的榮耀和光環中長大,身上背負的是白氏千秋不折的箭矢。
他是個軍人,自小便在將門之家長大,一身軍人脾x ng。
他是周武年輕一代出類拔萃的翹楚,他是周武新一代的領軍人。
而現在,他只是一位沒有名諱的刺客,手握五尺長弓,肩挎圓形箭筒,他意y 殺人。
他坐在岩石上,閉目養息,長弓垂在他身側,他身上沒有殺氣,但他渾身都是殺意,雪花經受不住他的殺意,再也不敢落在他的肩頭,于是只好落在他身側。
落的滿滿一地。
他要殺人,在南國殺人,他要殺的人自然不是普通人,所以他需要等。
他只能等,且要有足夠的耐心。
他在城外枯坐了數天,他知道,他唯一的機會就在今天。
落雪很靜,不顧額前一縷微揚的長發,他閉上了雙眼,似就此沉沉睡去。
……
……
燕雨一身黑s 的長衫,目光落在身前的黃袍男子上身。
落雪簌簌而下,像是高聳天穹上抖落下的潔淨鵝毛。天空y n郁無光,皇宮四周的白雪很快堆積起來,像是清晨的秋霜一樣好看,但這已經是深冬,除了琉璃瓦上越來越厚的白s ,並不見詩人心中的朦朧。
周圍一片安靜。
唐宋站在長階盡頭,負手而立。他神情平靜,不能在他目中感到半分感慨。
「真是百年盛況啊。」
皇帝陛下平靜的贊揚道,「上天注定今冬必將記在史冊中重點描繪,非常幸運,我們將親眼目睹這個偉大的時刻。」
燕雨跟在他身後,恭敬道︰「微臣恭喜陛下。」
唐宋笑望著他,問道︰「喜從何來?」
「恭喜陛下置身于期待已久的時刻。」燕雨理所當然的解釋道。
每個帝王都不喜歡變動,因為他們習慣自己的皇位,不習慣受到挑戰,每個帝王都喜歡變動,因為他們不滿足自己的野心,時刻企圖更強大的權力。
正安三十年里,他無數次像今r 這樣站在眼前這個中年男子身邊,從青年到成年,親眼看著他一步步蛻變,從青澀的城府到鏡中的衰鬢,他陪伴陛下的時間甚至超過皇後娘娘,但他從來沒有像今天這麼緊張。
因為很緊張,所以他要表現的更加沉穩,至少要確保內心不會慌亂,才能萬無一失。
城內的民眾過著同往r 無二的生活,但城里的御林軍已經全城戒備。
落雪擦著鼻尖飄落,他目不轉楮的看著皇帝的背影,顯得有些呆滯。
危險的箭矢就在城外,時刻都有可能從不可能中飛來一箭,叫他後悔莫及。他不知道那支箭全力暴發究竟有多恐怖,但他不敢冒險去嘗試迎接,至少在陛邊,他絕對不敢大意。從情報來看,城外的人是第三名將的親弟弟,周武翹楚中的第一人,大陸年輕一輩中的姣姣者,他是羽將軍的接班人,周武未來的大將軍,在老一輩人老去以後,唯一幾個有機會問鼎大陸名將的人選,不出意外,開ch n的六國會武,將是他展露風姿的舞台,在燕雨看來,此時他實在沒有理由犯險。
而那人已經在城外枯坐多r ,弓已開,弓弦已經拉滿,箭不離弦已是不能。
作為一個出自神箭營的箭手,不到有把握的時候,他絕對不會開弓,而他如果開弓,箭矢必然染血。
所以在這個時候燕雨毫不猶豫的站在了唐宋身前。
風蕭蕭嘶鳴,落雪飄飄輕吟,城外的人睜開雙眼,瞬間起身,箭筒中的箭矢以最快的速度出現在他手中,然後弓開、弦震,箭遁。箭矢在他指尖遁走,于虛無中隱匿,在他身前消失。
他的身前是一片桃林,只是此時深冬無花無葉,像一片枯朽的腐木,身前還有落雪,還有遠處像壁壘一般的城牆,但這片空間沒有一絲的顫抖,因為他的箭根本沒有接觸這些景物。
他的箭飛行在空間的縫隙里,和桃木破林、碎石城牆分數兩個世界。
他的箭沒有時間的限制,所以直接出現在了皇宮里的長階之下,帶著無聲的殺意,以肉眼不可辨的速度穿行,如同從時空中直接跳出的怪獸,帶著猙獰的面孔,出人意料。
這一箭,和武宗的天涯咫尺理念異曲同工。
白郁然站在岩石上,目中不見周遭白雪,冷漠如初。
他sh 出第一箭,便直接再次開弓,第二箭緊隨其後,然後第三箭、第四箭,最後七箭齊發,御風而行,遇阻擋而遁。
他的動作熟練到一種令任何人動容的境界。
他的臉s 蒼白如紙,像四周飄落的白雪一樣潔淨,冷汗從他額前滴落,映著發顫的手指……
……
……
唐宋平靜的站在原地,表情沒有一絲變化。
長階上的白雪以極快的速度開始顫抖,然後粉碎,凝成一道筆直且細長的真空軌跡。
燕雨站在皇帝身前,目中瞳孔急劇收縮,然後凝聚成一個極黑的點,周圍安靜的可怕,撕裂空間的箭矢卻帶著尖銳的輕鳴,像敵人的冷笑一般灌入他的耳里,y 要撕裂耳膜。
箭矢迎面而來,帶著絕對的冷漠和驕傲,像跨越兩個廣袤的國度一般,來到他的跟前。
他身上黑s 的長衫莫名的膨脹開來,像有無數的氣流在他身上迸發而出,向四周噴散,只是這股氣息格外的冰冷,冷到周圍的空氣都開始凝結。
這股氣息比四周的白雪還要寒冷,但前方的箭矢比這股氣息還要寒冷。
面對超過自身領域的強大威脅,他似乎只能退,只能避,也許此時退避才是他最好的選擇,但是他身後就是皇帝陛下,他若退避,那麼陛下將直面眼前的殺機,所以他不能退也不能避,他只有正面迎擊。
看似很長的時刻,實則只是剎那。
從他踏足向前到箭矢來臨,在普通人眼中,連眨眼都來不及。
燕雨的目中露出一股厲s ,他伸出手,在鼻尖握住了第一支箭,這支箭在他手中化成碎冰,然後寸寸斷裂。
然而飛來的利器並不只有一道,在這支斷箭之後,還有三根接二連三的出現,緊接著,七道星光在y n沉的長階上亮起,雖然顯的有些暗淡,但在燕雨眼中,卻比星辰還要明亮。
七箭齊至。
四周片刻靜止,連落雪都在半空停滯,周遭景物如同冰封。
他咬著牙,目光無比堅毅。
下一刻,落雪驟降,所有物體都開始飛速的運轉,如在時光中穿梭的記憶碎片,撕裂所有禁錮,全部沖入他的腦海。
但此時來臨的並不是記憶,而是箭矢,所以並不會沖入他的腦海,只會沖入他的腦袋,並且撕裂。
在他看來,自己死不足惜,但陛下就在身後,不容任何閃失,今r 他既然只能服從陛下愚蠢的冒險,就必須以自己的手段解決所有的風險。
他身上的氣息瞬間提升至頂峰,像頑石一樣站在風雪中不動分毫,又像海嘯一般激昂澎湃,卷起身邊飛雪連天。
十支箭僵持在虛空中,發出令人心悸的悲鳴,然後不甘的化成堅冰,碎落一地。
燕雨頹然跪在地上,手指比呼吸顫抖的還要厲害。
至始至終,皇帝一直在這場危險之後冷眼旁觀,臉s 除了冷漠,沒有絲毫動容,仿佛這場針對他的刺殺如同兒戲,也許在他看來在不世城外放冷箭,本來就是兒戲,如果沒有他自身的默許,誰能在都城外開弓拉弦?面對這種危險,他從沒有作為被殺當事人的覺悟,哪怕對方是第三名將的親弟弟,是大陸少有的修行之人。
沒人能理解他的這份從容從何而來。
只是在燕雨看來很多人都忽略了一個事實,陛下是第一名將的親弟弟,是南國的無上君主,他才是整個天下最尊貴的人。任何強大的修行者在他面前都不算神話,只要那人沒有打破先前神話的實力,因為這個大陸唯一的神話叫做唐夏。
此時的燕雨顯得有些狼狽,但並不損毀御林軍都統的一身冷傲和孤僻。他抬起頭向城外望去,神經緊繃到了極致,殘箭散在他身前,他卻無心去觀賞這場刺殺之後的盛宴。
這支箭原來這麼恐怖!
這便是出自周武神箭營的箭,十一箭齊發,催魂奪命,面對周武年輕一輩的第一人,他已感到吃力。
要是有出現第十二箭,十三箭,自己是否還能站在這里?
要是由羽將軍親自sh 出一箭,該有多恐怖?
他任由鮮血從唇間滴落,落在腳下的白雪上,映出一片血紅。他有些疲憊的思考著,只是連他自己都忘了他忽略了一點,像他們這個層次的人,一旦擠身修行世界,一箭和千百箭齊出已經沒有太大的區別。
唐宋低下頭,看了忠心自己的年輕男人一眼,淡淡的說道︰「他已經走了。」
接著,他像教導學生一樣說道︰「這一點,你要向他學習,刺客和死士有很大的區別,有時候能變通的時候並不一定要搭上自己的x ng命。就像剛才,你如果選擇適當的避讓,也許更本不會受傷。」
燕雨從長階上站起身來,艱難的走到陛旁,卻站的非常端正,他回答道︰「臣不敢犯險。」
唐宋終于笑了笑,說道︰「我確實很高興你剛才沒有避讓一步。」
燕雨低下頭,堅定的說道︰「請陛下放心,我親自帶人去把他抓回來。」
「不。」唐宋拍了拍他的肩膀,搖頭道︰「放他離開,六國會武的時候會再見的,說不定他會給你帶來意外的奇跡。」
燕雨不理解陛下的意思,但既然陛下已經表態,那麼他便沒有了堅持的理由。
唐宋說道︰「你回去養傷吧,御林軍和天樞處的事暫時就不要c o心了,開ch n之後你還有別的任務。」說完之後,皇帝便轉身向寢宮走去。
燕雨看著男人的背影和地上的斷箭,沉默許久。
要是平r 陛下說出這樣的話,也許這輩子他都再難接近御林軍都統這個職位,但此時他知道,陛下說的是真心話,而不是以此為由將他打落塵埃,只是開ch n除了六國會武還有什麼事要發生?他隱隱有些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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