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醉請再來斟滿,今夜不醉不歸還——————————————
隔著紗簾,一個小宮女對初初道,「我就喜歡看許美人,模樣兒、性情、與人說話,都那麼讓人舒服,令人敬服,比宋良媛她們強多了。請使用訪問本站。都說她像貴妃娘娘,但我覺得貴妃娘娘也沒她那麼可親。」
初初低聲道,「輕些。」貴妃,哪里是那麼好議論的。
許美人並沒有陪皇帝下棋下許久,因為不多時天星館的連閎大夫前來求見。
「連大夫有什麼事嗎?」皇帝問,對這位仙人一樣遠離朝堂、只執心于天象研究的年輕大夫,燕賾歷來給予尊重。
「皇上,」連閎略一施禮,用他清越的聲音道,「臣觀天象,西南的天狼並沒有完全沉寂。」
「哦?」上一回連閎來說天狼在西南方向異動,後來發生了大理國使團行刺案件,算是應驗上了。皇帝思量一時,點頭道,「朕知道了。」
「臣會繼續觀察。」連閎說罷告退。
連閎出來的時候看見站在紗簾處的初初,她正抬頭用一雙眼楮看著自己,水光中隱隱像注入了火苗。
有簾子的響動聲,初初很快垂下眼,再抬起來時,對方蓮青色的衣袂已消失不見。
「連大夫,連大夫!」
走進一處夾道,快到長慶殿宮牆側門,連閎听見後面女子的呼喊聲,轉過身,初初氣喘吁吁地小跑著追上來,揚起一手,那是他方才遺落在外室的褡褳袋。
「連大夫,您的袋子。」將袋子交給連閎,初初抿抿嘴唇。那雙眼楮像方才一樣,像注入了火苗。
「盛宮人,有什麼話要和連某說嗎?」揚起一抹輕笑,連閎和氣地問道。
初初驀然間下了決心,定定地看著他,「連大夫,您是神仙嗎?」
連閎笑了,他頗有仙音仙貌,但這笑卻是人間的,如同長者對著晚輩,耐心地問,「盛宮人,你想問什麼?」
初初看著他,「我想問我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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梟鷹每天晚上都要有進大量肉食,初初照例來到寢殿偏殿。
將肉切成小片,用竹簽插著遞給它,梟鷹一口一口吃著,時不時扇扇翅膀,很滿足。
「盛宮人,」
和梨子進來。
初初放下竹簽,起身,「小和公公。」
和梨子對別人比較和善,獨獨對初初時最是正經嚴肅,「皇上明日去巡獵,要帶著這只梟。卯時二刻出發。」
「可是它的爪子還沒有好。」
「上午沈驥沈大人看過,它的爪子沒有受傷。」和梨子說完這句話就走了。初初愣了愣,轉過身去看梟鷹,那賊鳥蹲在它平日里最是不屑的鸚鵡架上,淡金色的眼楮半閉,竟是在裝睡。
「小梟!」初初好氣又好笑,拿起盤子里還沒切的大半塊肉向著它擲過去,梟鷹先是聞聲騰空,在肉塊即要著地之時又俯沖著伸爪抓住,飛回到初初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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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初只以為皇帝出獵要帶著梟鷹,沒想到把她也捎帶上。皇帝他們是騎馬,初初和和梨子等人乘車,這次出來是輕車簡行,宮人只帶了他們兩人。
劉貴人去看方貴妃,「盛才人這下怕是要復寵了,鷹奴——那只鳥說也奇怪,就只認她——怎麼就讓她又撈著這樣的機會。」
「呵,」方貴妃撢了撢袖子,「機會,那也是皇上給的。」
兩個人不再說話。
長安城西向八十里的華陽山,圍了泰半做皇家獵場,連著還有一處小行宮,皇帝今年沒有去九陽避暑,最近諸事皆畢,難得清閑,便率親信、侍衛來華陽山巡獵。
說是輕車簡從,也有四五十人,皆是錦衣快馬,早早地就繞過長安城,踏入華陽山。
初初和和梨子坐的是馬車,速度沒那麼快,下午才到華陽山。一路上兩個人默默對坐著,初初是眼觀鼻鼻觀心,和梨子是眼觀車,再觀車。
怎麼會有這麼悶的人?他看著對面從一上車就保持著默默靜坐姿勢的女子想,沒錯,都說是秀色可餐,這美人確實生就一副怎麼看都經看、怎麼看都看不夠的好相貌,但若是跟個尼姑一樣的,也很無趣吧!
初初仿佛覺到對方在看她,抬頭看了他一眼,和梨子擠出一絲笑,「盛宮人,其實……」
嗯?那雙眼楮水水的,但真涼,顯然是不打算溝通,和梨子不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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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進入華陽山,有侍衛在山底等候,上面都是山路,馬車不能再行,侍衛們將他們帶到一處營地,「皇上說,先不去行宮,今晚上露營。」向二人解釋道。
幾個侍衛正在搭帳篷,他們雖都是皇宮里的侍衛,也難得近距離接觸和梨子、初初這樣的皇帝近身的宮人,特別是初初,仿佛冰雪堆出來的人兒,又那樣安靜嬌弱,侍衛們自然生出一股年輕男性對美女的天然的呵護和好感。
搭好了帳篷,又幫著進去收拾,初初反而不用做什麼,站在旁邊說話指揮就行了。
黃昏時,外面傳來陣陣馬蹄聲和狗叫,緊接著是男子們渾厚而歡快的笑聲,和梨子走進營帳,「皇上回來了,快出來吧。」
初初跟著他走出營帳,皇帝的馬在最前面,黑色的寶駒有一人高,燕賾高坐其上,居高臨下的這麼看過來,又尊貴、又冷淡。倒是他旁邊的一個青年男子看見了初初,笑道,「皇上三弟,這個小宮女好美貌。」這是太宗的二子,太宗一共四子,除了燕賾,只余下第二子被封做趙王,自幼愛樂成痴,不問世事。
「唔,」燕賾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幾只獵鷹從林子里飛出來,最前面的正是梟鷹,一看見初初,發出歡快的利叫,俯身向著她飛來,趙王嚇了一跳,「哦喲,了不得!「卻見那梟停到了她的肩上,竟是認主的表現。
「哦喲,「趙王奇異,不覺深看初初一眼。
初初轉頭看小梟,這野東西的嘴巴和爪子上有血跡,淡金色的眼楮專注閃亮,顯然對這廣闊的山林滿意極了。
皇帝翻身下馬,侍衛們也紛紛跳下來,他們行獵一天,收獲頗豐,大的如梅花鹿、麂子、狐狸,小的像松鼠、野兔、野雞,攤開鋪了一地,男人的汗味加上濃重的血腥味,初初不禁微微蹙眉。
皇帝走進營帳,和梨子示意初初趕緊跟上,初初深吸一口氣。進去時,皇帝已自行解開領巾,她走上前,協助他解開護甲的結繩,燕賾便不動。她的手指很靈活,半彎著腰,以這樣的視線,只看見她青黑的發髻和圓圓的可愛的耳蝸。燕賾剛從激烈興奮的獵殺中歸來,聞到這樣清新恬淡的香氣,忍不住捏住她的下巴抬起。
美人兒帶著警惕的圓睜著大眼,燕賾眼里漾過一絲笑意,那一處的疼痛便也足可以忍耐。
護甲正好全解開了,細白的縴縴玉指緊緊摳住邊緣,好像那倒是她的,能防護什麼似的。護甲松開,她能看見皇帝里面的衣衫也松開,露出一點汗濕的胸膛,被護甲圍攏住的熱氣此刻在二人間揮發蒸騰,帶著濃郁的男性麝香的味道,這味道初初並不陌生,以往多少個夏日的午後夜晚,她就是被壓制在這樣的臂彎和氣息里,他的汗水在她身上墜落蜿蜒。
有如沖天的大火,有如漫天的大雨,自己就像一只逃出升天的孱弱的蝶,翅膀不知是被燒焦還是打濕。
嬌美的小宮女很快從營帳里出來,不過臉有點蒼白,怎麼還有些發顫的樣子。
侍衛們分工明確,有的執行護衛,有的巡邏,有的則正在收撿地上的獵物。
初初走過去,幫助撿拾獵物。
「噯,」兩個侍衛對視一眼,同時道,「這是粗活,你干不來。」
「我可以的。」初初指著野雞、野兔,「我可以幫著收拾這些。」
這小宮女肯定是方才沒伺候好皇帝被訓斥了,侍衛們邊想邊搖頭,皇上就是皇上,美人太多,不懂得憐香惜玉。
沒關系,他們卻都是惜花之人。來到小溪旁,一人架好鍋子,煮上水,對初初道,「盛宮人,你就幫著擇擇雞毛吧,其他的我們來弄。」
初初搖搖頭,撿起一只野兔和刀。
「哎,你不成,」拗不過她,侍衛只得教導,「喏,這樣,從頭頂上割開一條縫,然後這樣,一直劃到後面,注意要穩,不能抖,否則就取不到整皮子了。我說你不行吧——額,咦?」
不怪他驚異,只見那孱弱的美人方才還一幅嬌顫顫的樣子,這時候拿著刀,割開野兔的皮肉,動作倒穩的狠,只是力道還不夠勻,但這也足以讓侍衛們稱奇。
「你的手很穩,很適合用刀。」一個聲音道。
初初抬頭,兩個侍衛見統領來了,忙讓開。
「去忙你們的吧,」沈驥對他們道,兩個人連忙一躬,自去收拾獵物。
初初一頓,手中的刀繼續向下,一直劃開到野兔的尾部。
「也可以用箭,」沈驥贊賞得看著,沒想到她白白淨淨的一個美人,竟然可以把刀拿的這麼穩,全沒有一般女子見到血肉驚慌失措的樣子。
「沒有人教我。」初初放下刀,問他,「然後該怎麼樣呢,將軍?」
她的那聲「將軍」總是喚的嬌嬌細細的,饒是沈驥沉心如水,也不禁一酥,哪里頭癢癢的卻撓不到的感覺。
他蹲下來幫她翻開野兔的外皮,粉紅色肉露出來,還帶著溫溫的熱氣。「皇上的箭射的很好,你如果想學,他一定很高興。」
初初不做聲,一會兒抬起頭,「您的傷好了嗎?小梟啄了好幾下——說起來,將軍救了我兩次,我好像都還沒有說過謝謝。」
她的眼楮是那樣澄淨,這時候正是夕照時刻,雲霞漫天,余暉在她長長的睫毛和臉頰上灑下點點金粉,整個人恍若一個仙子。沈驥將一整張兔子皮剝下,用刀劃開野兔月復部,肚腸流了出來,他對著她笑道,「這都是我該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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篝火將營地染成紅色,白天打獵虜獲的獵物現在被串起架在火上炙烤,紅色的火苗歡騰,不多時營地上空就彌漫著陣陣烤肉的香氣。
初初也得到一份烤兔腿,「這是你的勞動成果,」皇帝將兔腿帶到營帳里給她,他下午未曾更衣,還穿著行獵時的獵裝,「阿驥說你的手很穩,想學箭麼——朕可以教你。」
初初不說話,皇帝不以為忤,只囑咐她肉要趁熱吃,自己離開營帳。
初初有些好奇,和梨子告訴她,「他們要角斗,你別出去。」
她便撩開營帳的一絲縫隙往外面瞧,這一下不禁微紅了臉。只見火光下男人們皆是打著赤膊,外衣除下,只穿著長褲,他們在篝火中大聲笑著,皇帝出去也除去了外衣,同侍衛們一般的裝束,他說了些什麼,大家很快鼓噪起來,兩個大漢扭纏到一起,角斗開始。
初初轉過身,臉兒微紅,和梨子在一旁側目,你也會臉紅!
外面的氣氛愈發熱烈,幾個回合下來,一個最健壯結實的大漢獲得勝利。燕賾方才亦和侍衛們一道比賽摔打,這時候大家都歪七扭八地癱在地上,各個一身的泥土,胸膛上熱汗直流,站都站不起來。
沈驥巡營歸來,看到的就是這樣的場景。
燕賾向沈驥伸出手,「阿驥。」
沈驥上前將皇帝拉起。燕賾站起身,一拳砸到沈驥肩上,「下次咱們倆比過!」
沈驥忍俊不禁,「臣遵旨——我難道怕你?」燕賾大笑。
「葛六,你要什麼賞賜?」看向獲勝的大漢,此刻也搖搖欲墜得勉強站著,燕賾笑罵,「你小子喝了多少酒?你他媽打的是醉拳嗎?」
葛六嘿嘿憨笑,「說吧,你要什麼?」皇帝又問。
葛六憋了憋,甕聲甕氣得大聲道,「皇上,俺什麼都不要,您就讓那美貌的小宮女出來,倒一碗酒給俺就好啦!」
眾人一靜,緊接著歡騰鼓噪起來。「哦哦,」他們喊,他們年輕,他們喝了酒,他們剛進行熱烈而激動的運動,這時候正是熱情而亢奮的時候。「葛六,你真他娘的夠膽!」一人大聲叫道,男人們齊聲哈哈大笑。
然後,眾人的眼楮齊齊看向皇帝。
燕賾笑,拿手指了指葛六,「葛六,你確實夠膽。」葛六撓撓頭,大家漸漸安靜下來。
「初初!」他突然大聲喚,這一個名字叫出來,竟這樣響亮。
沈驥沒有想到他竟然真的要喚她出來,看著他的眼光略帶思量。
營帳那里撥開一絲縫,緊接著,一個嬌美的身影勾勒在燈光里。
美人兒款款地一步一步走過來,熾烈濃厚的陽剛氣氛對上這一點點女子的靜美,眾人不禁屏住呼吸。
燕賾從心中升起一種得意,不是緣自身為一個掌控天下的帝王,而是一種純男性的、或者說是純人性的驕傲自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