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彭鷹才苦澀的笑了笑,道︰「以前?你說多久的以前?我初次見你……是在青龍大殿,那時你剛剛重傷醒來……」
「你說謊。♀」左魚兒忽然蹲了下來,平視著彭鷹的雙眼,冷冷的道︰「我記得那時你的表情,如果我們那時只是初見,你的表情為何會那樣激動?」
彭鷹腦袋里嗡嗡作響,艱難的吞了口吐沫,苦笑道︰「我師父左黃虎是你的三叔祖,我擔心你又有什麼不對麼?」
「那麼也就是說,那時你是第一次來左家了?」左魚兒凝視著彭鷹的眼楮,咄咄逼人的追問。
彭鷹感覺自己好像在一步步落入左魚兒的彀中,但已無法否認,只好點頭道︰「沒錯。」
「你還是撒謊!」左魚兒指著彭鷹的鼻子,臉上忽然露出了得意的笑。這讓彭鷹感覺自己好像個老鼠,被左魚兒這只聰明的小貓堵在了牆角。他有些驚慌的眨眨眼,負隅頑抗道︰「憑什麼?」
左魚兒冷笑道︰「剛才我去看了穎兒的墳墓,那里被你打掃的格外仔細,而且墓碑前有酒水灑落的痕跡,顯然你時不時的就會去穎兒墓前祭拜,然後大醉上一場。但是如果你以前真的沒來過左家,穎兒又鮮少下山,你又怎麼可能認識穎兒?要知道當我重傷蘇醒的時候,穎兒她……她已經戰死了啊。」
彭鷹渾身巨震,想要矢口否認,但看到左魚兒那搖搖欲墜的模樣,卻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來。他悶哼了聲,站起身來苦笑道︰「無論你如何猜測,我說的都是實情,魚兒,你該知道後山已被列入禁地,即便是你也不該隨便進來,快走吧,不要牽連菊心也被家主責罰。」
他轉身向痴痴的草堂走去,在那間草堂旁,他給自己搭建了一個木棚,只是為了遮蔽風雨而已。
左魚兒起身望著彭鷹的背影,目光錯綜復雜,卻沒在繼續追問。她已經胸有成竹,自己所遺忘的那些片段,絕對和這位小師叔有關。
可那又是什麼呢?左魚兒忽然感到頭疼欲裂,頓時悶哼了聲抱著頭蹲了下去。
彭鷹猛的回過頭來,幾乎忍不住要撲到她的身邊,但他還是強忍著沒動,而這時左菊心已經匆忙跑過去將左魚兒攙扶了起來。
「菊心,快帶魚兒回藥王嶺吧。」彭鷹催促道。左菊心點了點頭,抱起左魚兒飛身而去。
草堂前,又只剩下彭鷹孤零零的站在那里。他望著左菊心和左魚兒的背影,身子忽然一陣搖晃,胸口血氣翻涌,頓時噴出一口猩紅的鮮血。
他卻並沒有驚訝,若無其事的抹去了唇角的血痕。
這五個月來,左魚兒的身體在逐漸恢復健康,然而他的身體卻每況愈下,就像當初救活師父一樣。只是這一次,逆天而後帶來的懲罰卻要更加嚴重。他能察覺到這一次他要付出比上一次更大的代價,或許一年,或許更久,他的生命力將會持續的萎縮下去,直到最後垂死之際才能結束。
這狀況竟和彼岸花十分相似。
自己是花葉,而魚兒是花朵,花朵盛開時,花葉卻在凋零。
花不見葉,葉不見花,這難道真是自己和魚兒的宿命?
他茫然呆立了半晌,然後有些踉蹌的走向草堂,噗通跪在了柴門前。
「唉……」草堂中發出一聲嘆息,痴痴推開柴門走了出來,望著跪在那里的彭鷹,柔聲道︰「小鷹,你是在擔心魚兒?」
彭鷹默默的點頭。
「放心吧,她沒事,只是急于想起被忘情丹抹去的記憶而有些辛苦罷了。」痴痴微笑著勸慰,彭鷹這才稍感放心。他嘆息了聲,苦笑道︰「大師,魚兒就拜托您多多照顧了,您的大恩大德,有朝一日我必然報答。♀」
「你要走了?」痴痴似乎並未感到意外,柔聲道︰「你當初求家主讓你留在左家半年,現在還有一個月的時間,你又只見了魚兒一面,你舍得走麼?」
彭鷹苦笑,「晚輩只要看到魚兒安然無恙也就好了,繼續留下去已是貪心。更何況……如果我繼續留在這里,以魚兒的個性恐怕會經常來這里找我,非要問出個究竟不可。晚輩……拿她沒有辦法。」
痴痴嘆息著點點頭,道︰「也好,那便走吧,天下之大,還有好多你未曾去過的地方,只當放松一下,對你和魚兒而言未嘗不是一件好事。」說著,痴痴拿出一個銅壺遞給彭鷹,柔聲道︰「戒酒吧,酒大傷身。這銅壺里面是佛門的聖藥,你這一去恐怕要受好久的痛苦,這聖藥能稍稍緩解一些,算是我的一番心意。」
「多謝大師。」彭鷹雙手接過了銅壺。
痴痴抬起頭望著天空,忽然莫名其妙的說了句︰「小鷹,你有沒有察覺到,最近天上的銀河顯得格外顯眼?」
彭鷹隨著痴痴也抬頭看著天,不住的點頭。
在五個月前的那個晚上,他求醉不成,當時就曾看到天上的銀河格外耀眼。而五個月過去了,銀河的星輝似乎愈發旺盛,即便現在是大白天,但天空的銀河依然清晰可見,這在他的一生中還從未見過如此景象。
「在上古時,天上的銀河也曾像現在這樣璀璨過,而那個時代還有另外一個名字,叫做大爭世界。」痴痴低下頭來看彭鷹,目光深邃,語氣肅然的道︰「上古佛門曾流傳著一個傳說,等到星河再次閃耀之時,便是第二個大爭世界到來之日啊。」
「大爭世界?」
「沒錯,爭鳴、爭雄的大爭世界。」痴痴沐浴在銀河的星輝之下,低頭望著彭鷹微笑,「老僧等這一天,已經等了許久。佛門也是為了這一天,苦苦鎮壓妖界封印百千年。如今,這第二個大爭世界的大門已經開啟,半神重生,半妖轉世,人類,也將有諸多天才獲得傳承。」
「魚兒已經得到左家先祖左螢的傳承,將來便是這大爭世界中熠熠生輝的一顆神星,而你,小鷹,卻或許是那銀河中最亮的一顆啊。去吧,珍重。」痴痴嘆息著走回草堂,柴門自行關閉,就此了無聲息。
彭鷹愣了半晌,然後起身,大步而去。
大爭世界,听起來很是波瀾壯闊,但此刻的彭鷹卻已無心去想。
青龍峰的天梯上,狀如野人的彭鷹長袖翩翩,徑自向山下走去。有本家弟子頓時看到了彭鷹,臉上頓時涌出無比復雜的表情,他們默默的四散而去,轉眼間,從煉丹室里、四方大殿中,還有五峰之上,無數左家弟子紛紛涌了出來,他們默默的跟在彭鷹的身後匯聚成一條長龍,尾隨著他走向仙門。
藥王嶺雲草翁、千兵山歷開陽、藏劍峰左遠明、紅石峰金陰子都來了,幾位峰主越過人群到了最前面,率領眾多左家弟子默默的送彭鷹離開。
彭鷹沒回頭,但身子卻在默默的顫抖著,背後的腳步聲是那樣清晰,仿佛潮起潮落,令他心潮澎湃,幾乎難以自已。
直到仙門前,左遠明這才超越彭鷹,親手打開了仙門。
外界的山,還有那片阡陌在面前鋪展開來,彭鷹低下頭,一步邁出了仙門。
「小師弟保重。」左遠明供拱手,長長的嘆息。在他身旁,其他幾位峰主同時拱手告別。而在他們身後,不知是誰帶頭,數千左家弟子忽然統統矮了一截,跪倒在地大聲道︰
「小師叔,保重!」
人群中,有陣陣哭泣的聲音,每個人都望著彭鷹的背影,心中滿是悲愴。
左家有愧于彭鷹,這是每個左家弟子心底的共識。然而大家卻又不能責怪家主,畢竟小師叔的確是妖沒錯,而左家身為鐵律仙門,卻決不能允許與妖族共存,否則如何執掌鐵律?
彭鷹終于轉過身來,看著面前黑壓壓的人群,頓時淚流滿面。他顫抖著手抱了抱拳,似哭似笑的道︰「保重。」
猛的轉過身,彭鷹大步流星的向遠處走去。
青龍大殿前,左遠清默默的望著山下的場面,不禁長長的嘆息了一聲。他轉過身走進了青龍大殿,又來到左心守起居的房前,柔聲道︰「家主,小師弟……已經走了。」
「唔……」房中傳來左心守的聲音,然後是一聲長嘆,旋即寂靜無聲。
…………
彭鷹漫無目的的向前走著,他的身子無比虛弱,飛行都有些勉強。正不知走到了何處,後面忽然響起陣陣風聲,旋即有個如同長槍般筆直的身影陡然落在面前。
左槍。如今的他已經暫代左遠清成了青竹峰峰主。
兩人相對,半晌無語。最終還是彭鷹苦笑道︰「左兄,你是來告誡我不要再回左家麼?放心,我不會回來了。」
左槍的目光顫了顫,苦笑道︰「小師叔,你當我左槍是什麼人?我只是想送你一程,但看你現在這副樣子,是不是還沒想好要去哪里?」
彭鷹沒想到左槍竟會說出這樣的話來,愕然苦笑道︰「左兄不恨我?」
「為何要恨你?因為你連續兩次救了左家,又不惜一切救活了魚兒?」左槍冷笑道︰「我左槍眼中只有是非黑白,既然你救活了魚兒,我對你又有何恨意可言?而且,無論你是人是妖,對我而言,你也永遠是左槍的小師叔,也永遠是左槍的兄弟!」
「像兄弟一樣的小師叔麼?」彭鷹強忍心中的激動,搖頭苦笑道︰「你怎麼和魚兒一樣,把輩份弄得一塌糊涂。」
「走吧,我送你一程。」左槍抓住彭鷹的胳膊沖天而起,臉上罕見的露出一絲微笑,道︰「如果你不知道要去何方,我就替你決定吧。去含風城余英堂如何?」
「余英堂……好吧。」彭鷹看著左槍臉上的微笑也不禁笑著點了點頭。
兩人劃過一道流光向北方飛去,瞬間不見了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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