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其實今天之前,章家都把這筆錢給忘了。♀
當初章淑萍也回老宅來借過銀子,但老三家是不說了,老大那邊卻是以換騾子為借口只出了二兩,章老太太雖然還有點體己,但她知道這個大女兒是個不成器的︰「這麼大的生意行不行啊,小時候連個兔子都養不活。」
縣里一般家的姑娘都是做女紅換點零花,而章淑萍非要和家不一樣,她看中了養兔子︰「兔皮可以穿,兔肉可以,養兔子還不費什麼事,玩著都弄做了。」
章淑萍當初非常振振有詞,章家老兩口听著也還行就讓她干了。她買來四只兔子,剛開始大家都有興趣,那白茸茸的小東西,章淑桂還和她搶著照顧,但沒幾天大家就都發現,兔子這東西味大,還愛磨牙,逮著什麼東西就用什麼東西,他們一開始不注意的時候,沒少讓糟蹋東西。最關鍵的是,還很容易生病。雖然青茗縣也有獸醫吧,但一般都是看騾子馬的,哪有看兔子的啊,所以最後她那四個兔子沒到天就都死了。
這病死的兔子當然不能吃,剝了皮也沒多少,章淑萍本說給章老爺子做個護膝,誰知最後那點皮子還不知被什麼東西偷了——到現章家也不知道是動物還是,說是動物吧,那動物要皮做什麼?是吧,那點皮子也劃得來嗎?
後來章淑萍還養過雞,也是不了了之。
她還想養豬,但被章家一致反對——兔子和雞總算不費什麼本錢,也還好養,雖然章淑萍也沒能養活吧,總歸還是能讓接受的。那豬羔子買來就要幾百文,養起來更是費勁,他們家養騾子已經讓鄰居有意見了,再養豬更不知道要被說成什麼,畢竟這是縣城里,不是家家戶戶都養大型牲口的。
養兔子養雞都不成,還要做那麼大筆的生意,章老太太真不敢拿自己的體己去賭,所以雖然章淑萍把胸脯拍的啪啪響,又說這生意是李秀才做的,和她無關,最後章老太太也只是拿出了五兩銀子︰「實沒有多的了,還要給爹留著點錢抓藥。」
章淑萍雖然不太甘心,卻也沒有辦法,總算後來章文慶那里又借到十五兩,再加上章淑桂的三兩和老宅這邊的七兩湊夠了二十五兩,拿回去也不是太難看了。
那時候她就想著,等他們賺了錢總要老宅這邊的後悔,她還想將來要多多的給章文慶利錢,哪知道後來他們一敗涂地,別說利錢了,本都還不出來。自家的也就罷了,總不會逼的太過分,問題是他們借的還有外面的,那些可不是好說話的,鬧到最後他們把鄉里的那塊地都賣了,後來她婆婆無數次的提到,咱們要是還有那塊地啊怎麼怎麼著。
就這麼過了兩三年,他們才算緩過來。章老太太的那五兩是不說了,大房的二兩,到底是還上來了——王氏天天到他們家去鬧,連金氏都受不了,最後不僅那二兩要來了,還繞了一斗米做利息,把李秀才氣的直說永遠不要和章家老大來往︰「粗鄙!粗鄙!俗不可耐!」
章老太太不和女兒計較,章家老大也沒吃虧,又隔了這麼久大家也就把這事丟到了腦後。但這事畢竟是令印象深刻的,此時章淑萍一提,他們也都想起來了。而且很自動自發的都想到了章老太太。
十五兩的銀子家六年沒要,現來要,當然是惱了,惱什麼?還不是惱老太太非要插手家過兒子的事情!
章老太太自己也想到了,當下就恨聲道︰「這個柳氏,太可恨!」
章淑萍不知道還有這麼回事,只那里哭︰「娘,這剛過了年,他爹還沒開館,實拿不出銀子。那三娘子這時候來要,就是要逼呀。」
「說他大姑,也別太把自己當回事了,家才不是逼呢。」王氏咬著香腸道,此時大家都沒心思吃飯了,她趁機多抓了兩片香腸到自己嘴里,「這事還要娘點頭。」
章淑萍把目光轉向自己的娘,章老太太一咬牙︰「不就是十五兩嗎?咱們給她出了!」
這話真是說的豪氣萬丈,說完章老太太自己也有點心疼。這幾年二房每年給二十兩,說是章老爺子的醫藥費,其實花不了那麼多,畢竟老爺子的身體已經穩定了,好是好不到哪兒去,但壞也不可能一下子壞下去,所以也不用怎麼請郎中,不過每天抓藥罷了。那藥也是固定的,也不像最初需要什麼參須子之類的吊命。所以每年她都能省下個五六兩,這幾年下來也快有二十兩了。
「哎喲,娘還真有錢啊。」王氏立刻道,「早知道這樣二郎去年就能請個好老師了,咱們二郎這麼聰明,說不定也中秀才了呢。二郎,記得了嗎?以後爹娘沒錢沒錢了,還有女乃女乃呢。」
章二郎漲紅了臉,咬著饃含糊的應了一聲。章老太太只做沒听到,拿著手帕給女兒擦臉,誰知道章淑萍扁著嘴,很是委屈︰「娘,十五兩不行,家說了,要利息呢。」
「錢莊的一半,最少也要六七兩呢。」
章老太太跳了起來︰「她怎麼不去搶!天底下哪有這樣的道理?借了家十五兩,就要二十多兩去?她以為這是高利貸嗎?老二老二,看到了嗎?家的那個就這麼逼大姐!」
章文慶沒有出聲,其實他本來也把這回事給忘了。十五兩,有時候他一個月的花銷都不止這個數。要放過去,他絕對不會把這點銀子看眼里。但他還記得他們年前才遭了難,他四處借錢,這個大姐是怎麼對他的。
「老二?」
「娘,就別再說二弟了,他現都被趕出來了。」章家老大開口,「而且那條子寫的明白,是大妹夫借了家大姐夫的錢,老二開口也沒用啊。」
「那就讓那三娘子去說,她姐夫呢,她說了總歸管用。」章老太太也是慌不擇言了,十五兩,她咬咬牙也許還能拿出來,二十多兩,就算她有,也舍不得給了,這可是命根子!
「娘,老二都要休家了,家憑什麼去說?」王氏難得有教育別的機會,還是自己的婆婆,所以就算吃著香腸也不忘開口,「何況看老二還不見得真能把家給休了,弄不好,就是一個和離。咱們家老二雖是秀才,家的大姐夫也是縣衙里掛號的呢。」
「那有什麼用?嫁出去的閨女潑出去的水,再是大姐,也是嫁出去的。沒道理來管自己妹妹的事。」章老太太心里已經活絡了,但還是硬挺著,「他們家就一個男丁,還是不支事的,咱們家可是有兩個秀才呢。」
王氏之所以能撒潑成功,就是她家兄弟姊妹九個,除了嫁到鄉里的五妞外,幾乎個個彪悍。反觀柳氏,就弱爆了。柳家三女一男,都不缺錢,可三個都是女子,就那一個男丁還不知道為姐妹出頭,被老婆管的死死的。所以心中章老太太就覺得柳氏是可欺的,是欺負了也不會有什麼後果的。
而現柳家大姐跑了出來,還直接找到她大姑娘那里,她就有些吃不住了。♀她一方面覺得沒有事,只要他們能把柳氏給休了,那麼哪怕還錢也不怕,柳氏的那些首飾衣服就值不少呢;而另外一方面,她也開始覺得這事有點懸。柳家的大女婿畢竟是吃公家飯的,雖然只是個小吏,但也是有脈有關系的,要真是硬起心為三娘子出頭,弄不好還真是和離?
她這邊來回衡量,章淑萍急了︰「娘,娘,說句話啊。」
「大妹別急,這事好解決的很。讓老二回去,給他家的陪個禮認個錯,之後他們想過誰過誰,日子還是照舊過,家也不會找要錢了。反正老三也不怎麼想把孩子過個老二。」章家老大開口,「老二,自己表個態,到底想怎麼著?」
章文慶臉白著,嘴唇哆嗦,不知道要怎麼開口。他當然是想回去的,但他被趕出來再自己跑回去認錯,怎麼看也是太沒面子了。他還沒開口,章老太太已道︰「不行!不能這麼辦,要是這麼做了,以後……」
「娘啊——」她話沒說完,章淑萍已經哭了起來,「是要看著被休嗎?」
章老太太張嘴說不出話,章家老大放下碗,抬手自己大兒子腦袋上拍了一下︰「快吃,都不看看是什麼時候了。」
那邊章元寶也努力的往自己嘴里塞東西,雖然還沒出正月,但跑府城的路上已經有了,這和年前不一樣,那時候大家都安生呆自己家里,而現則有些親戚要走動了,還有那有點閑錢的家,也有願意到府城去趕個廟會看個花燈什麼的。
而章家老大的方針是,只要他還能動,該出車那就一定要出——就算他不能動了,也還有兒子三弟呢。
男一下走了三個,章家二郎也是匆匆吃了幾個就丟下了飯碗,王氏倒是想看個熱鬧,可是被蘭姐拉走了。一會兒功夫,這屋里也就只剩下章老太太、章文慶和哭哭啼啼的章家大姐了。
章家老太太一個勁兒的勸自己的閨女,章家大姐只是那里說自己命苦。章文慶听的心煩,忍不住就站了起來。
「上哪兒?」章老太太見他往外走一愣。
「出去轉轉。」
「……」
她還想說什麼,那邊章文慶已經走了出來。昨天下了一晚上的雪,今天倒是一個大晴天,陽光一照,那雪白的刺眼,章文慶不自覺地眯起了眼。他昨天沒睡好,此時就感覺暈暈沉沉的,但他也不想回去,就悶著頭的往外走。他也不知道要去哪兒,只是覺得要走走,再這里呆著,他就要瘋了!
他這一走就走了大半天,直到下午才回來,其實他是不想回來的,只是又累又餓,還渴的厲害。原來他這陣子閉門苦讀,也不像過去那樣愛交際了,而柳氏听了倩姐的話也不再往他的荷包里塞銀子,雖然這段日子過年他沒少走親戚,但那帶的東西和給小孩子的紅包都是柳氏準備好的,所以他竟不知道自己身上早已沒錢了,還是剛才他想到茶樓里坐坐才發現的。
多少年了,這還是他第一次身上沒錢,往常就算再少,他身上也會有半兩銀子,幾個大錢的。而這一次,他竟連去茶樓里喝茶的錢都沒有了!
他不想說自己願為五斗米折腰,可他不由得開始想,如果真和柳氏和離了,他會過什麼日子?會試是三年一次,離下一次考試還有一年,他如果能得中成舉,那自然什麼都不用說,可如果考不中呢?那就又要等三年,這三年里他靠什麼營生?坐館嗎?
他沒坐過館,但他是廩生,應該是能找個地方去當先生的。但坐館隨便能有多少收入?李秀才一個月能有差不多十兩這還是他第一次听說,過去只知他的束脩是每年五十兩,另外也就是節禮,不過那都是有定數的,加一起一年最多也不過十兩。剩下的那幾十兩是怎麼來的,他大概能想到,但他不一定能做到,畢竟李秀才坐館有經驗,好歹也有些名聲,家願意信服,換成是他,那就難說了。
一個月五兩多銀子,說起來也夠生活了,可是先不提以後做什麼都要算著想著,就是那時間,也要被大大佔據了。他要還想像現這樣一心苦讀,那是想也不要想了。
更何況他還不知道能坐到什麼館,有的館學生用功,可束脩少;有的束脩倒是不少,可學生頑劣!對他們來說,最好的還是到富戶家去做西席,學生不多,待遇還豐厚,不光有脩金,吃喝也主家,一年還有四季衣服。但這樣的機會,那是少之又少,李秀才坐館那麼多年,也沒踫上一個,他就更不用想了。
所以就算他坐館,要不就是回老宅生活,要不,就要自己請幫佣。他家正用著幫佣,他當然知道條件,幫佣的工錢倒不多,但幫佣也要吃喝拉撒,也要有衣服,里里外外一個月也差不多六七百文了,這還是遇到的好的,那不好的還會偷雞模狗,背地里不知道劃拉主家多少呢。
想到這些,章文慶更是一個頭兩個大。然後他不由自主的就開始想,他其實不用過這樣的生活的,只要他順著柳氏,他也不用想著坐館,也不用想著幫佣,他只要還做他的章秀才,用功考舉就好了。
想到這里,他就覺得眼前一亮,那是天也藍了,雪也白了,連空氣也清新了。是啊,他和三娘子本來就沒什麼,現就別了過繼上,那天兒也是他喜歡的,他們就過天兒嘛!
當然,他娘那兒是個問題。但現,老三也不願意過,老大也持反對意見,還有大姐那里也是事,他娘應該也好說服了。
他是腳步沉重離開章家的,此時卻輕盈了起來。他現一心說服他娘,也就沒注意到開門的鐘氏臉上的別扭。
「娘?」
章老太太沒向過去那樣迎出來,他走到里屋,就看到章老太太正背著身躺炕上︰「娘睡了嗎?」
章老太太沒有出聲,章文慶等了等,又試探的叫了一聲︰「娘?」
「走吧。」章文慶一怔,章老太太突然翻過身坐起來︰「走!這里擱不下了!」
「娘這是怎麼了?」
「怎麼了?養大的孩子啊,一個個就這麼對!」說著,章老太太就哭了起來,「們一個個黑心肝,一個個沒良心,老頭子老頭子呀,啥都不知,真是個命好的啊!」
她哭的很是淒慘,章文慶手足無措,他站了一會兒又道︰「娘,到底出了什麼事啊?」
「怎麼還不走?走!走!」
章文慶愣了愣,覺得他娘應該是妥協了,怎麼能不妥協呢?李秀才也許不敢真的休了他大姐,可絕對是敢給他大姐臉色看的。章淑萍早先嫁過去的時候受氣,他們也去給她撐過腰,結果卻鬧了個灰頭土臉。李秀才當時就說︰「這章家大姐既然嫁過來了,那就是們家的了,們家的規矩,卻和別家不一樣。」
那時候他還沒有中秀才,先天性的就弱了一截。後來雖然他也是秀才了,那李秀才卻時時擺著前輩的架子,他也真算是他的前輩,那李秀才中秀才比他早,面比他廣,雖然不比他富裕,但青茗縣的生員中還是很有點威望的。所以他雖然能為章淑萍撐撐腰,卻不可能讓她不受氣。特別是現這種情況下,那李秀才說不定更要惱他幾分。
他是最知道自己娘的,對兩個嫁出去的女兒都心疼,如果說早先他娘還要賭一口氣的話,現事關他大姐,這口氣也八成是賭不下來了。這要他走,那就是要他回去,那麼,就是他娘同意過繼天兒了!
想到這里,他更松快了幾分︰「那娘先走了。」
說完,不等章老太太回話,他就掀開了簾子,只留下他娘那里瞪大了眼。章文慶不知道他只猜到了一半,另外一半卻是他出去的時候,章三老太太來了。章老太太見了她本有些不客氣的,要不是他們家的那什麼天兒,哪有這麼多的事?誰知道章三老太太更不省油,別和章老太太說話的時候,敬著她是長輩總要留幾分,這章三老太太和她同輩,說話那是一點顧忌都沒有。
她先是軟著說了幾句,但此時章老太太正一肚子火氣,當然不會給她什麼好臉,于是章三老太太也不客氣了,雖然沒有直接開罵,但也開始陰陽怪氣,話里話外就是說,章老太太太自私,一點都不為兒孫考慮,到最後她干脆就說,章文慶早相中他們天兒了——都去看過幾次了,也定好了過繼的日期,讓章老太太別再攔著了。
章三老太太說的有鼻子有眼,章老太太頓時被氣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待章三老太太走了之後就躺床上了。王氏和鐘氏都知道她吃了虧,自然不會來觸霉頭,只有章文慶不知道,一頭就撞到了槍眼上。
不過章老太太還沒來得及發泄發泄,那邊章文慶就自動領悟了新精神走了,章老太太那個氣啊,過了好半天哎喲一聲,又躺了下去。
那邊章文慶邁著輕松的腳步回到了觀前街,叫開了門,就看到尤媽子猶豫的臉︰「二郎?」
「是,尤媽媽,三娘子吧。」
「是,可是……」
「別可是了,尤媽媽,快讓進去,有好事要給三娘子說呢。」
尤媽子有些猶豫,章文慶哪里管她,直接就推開了門。柳氏正做泡菜,昨天她們把泡菜帶到了攤子上,一開始的確不怎麼引注意,還有調侃︰「們這送的也太寒酸了,誰還非要來這兒吃泡菜呢。」
但不管家說什麼,倩姐都是嘻嘻笑︰「嘗嘗唄,先嘗嘗們家的泡菜再說唄。」
反正是白送的,那些也就抱著可有可無的態度吃了,一吃之下就知道不一樣了。這泡菜,有的家做的偏酸,也有的家做的偏辣,當然也有那酸辣都有,還做的非常脆的——一般這樣的,就是很好的泡菜了,可像這知味小食的,那是又酸又辣,甜口里還戴著鮮!總之一句話,就是好吃。
凡是吃了她們送的就沒有剩的,還有要多送,不過這時候就又輪到倩姐了︰「要再多送一份?行啊,您再買一套唄,您把們這攤子上的東西再買個全的,哪怕只買一串羊肉串呢,就再送您一份。不想買了?那也行,一碟小菜兩個銅子!」
一小碟泡菜兩個銅子,要這之前保準沒有要,但吃過之後就覺得這價格合理,還真有掏錢買的,她們本來就帶的不多,所以昨天竟賣空了。雖然家里還有點備貨,可也不多,所以今天柳氏做了一天的泡菜了。
此時章文慶進門,她也只是抬了一眼︰「來干什麼?」
「三娘子,娘同意了!」
他喜滋滋的開口,柳氏卻連頭都沒抬︰「出去,那剩下的東西尤媽子明天給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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