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鏡迷蹤 第一章 妄想 一、

作者 ︰ 高川上

蔣蓬勃從妻子姚可馨身上感受不到一丁點有關死亡的氣息,相反的,妻子是個輕易就能令蓬蓽生輝的大美女,渾身上下都洋溢著勃勃朝氣。如果不是在去殯儀館接妻子下班的時候,他往往會忘記對方的職業是遺體化妝師,每天都在和死人打交道。

這多少讓他覺得奇怪。自從他被大學掃地出門,參軍退伍後,開始在送仙橋古玩市場討生活以來,就比較迷戀命理術數之學,按照這些玄學上的理論來看,和死人、舊物接觸得多的人,多多少少都會帶有一絲y n慘之氣,可漂亮的妻子身上卻沒有一點這樣的痕跡。

不僅如此,如果從看相的角度來看,姚可馨面龐飽滿,五官輪廓分明,皮膚又白又潤,發s 黑亮如鏡,是個十足的富貴長壽命,要在古代的話,說她有一副貴為皇後娘娘的極尊貴命相也不為過。

蔣蓬勃一直認為,自己能娶上這個幾乎可用完美來形容的女人做妻子,一定是n in i的在天之靈暗中庇佑的結果。

n in i曾經是他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十年前,七十多歲的老人家在揀破爛時不慎摔斷了股骨,被恰好途經那里的姚可馨發現並送往醫院。醫生讓蔣蓬勃做好心理準備,老人能康復起來的機會不大,不僅可能遭遇到各種各樣的並發癥折磨,而且最終的死亡率非常高。

可事實上,老人只用了三個月時間,就重新站了起來。這都得益于姚可馨不知從哪里習得的一手按摩療法。那之後,老人又無病無痛地活了兩年多,才安詳地離世。

蔣蓬勃很難想象,如果沒有姚可馨踫巧闖進他的生活,他該如何度過那段最艱難的時光。如果這個世界上真的有天使,他相信自己的妻子就是其中最美麗和善良的那一位。

不過,姚可馨也有些小小的怪癖。最近這兩年以來,她越來越不喜歡與人接觸,蔣蓬勃的朋友圈子也因此變得越來越小,兩口子活得就像是這座繁華都市之中的隱世者一樣。

說起來原因似乎很可笑,姚可馨討厭別人對她的年輕外貌評頭論足。她的美麗已經是足夠令人羨慕的資本了,偏偏上天還賦予了她一副似乎永遠也不會老的青ch n外貌,無論用怎樣挑剔的眼光,都只會把她當成一個二十歲出頭的大姑娘,誰也不會相信其實她已經三十多歲了。每次和朋友相聚,似乎都離不開這方面的話題,總有人會以驚訝的語氣問三問四。

蔣蓬勃愛自己的妻子勝過一切,也就順著妻子的意,盡量不參加應酬,疏遠了幾乎所有的朋友。兩口子深居簡出,活得簡單而痛快。

今天,是姚可馨三十六歲的生r 。再過十來天,蔣蓬勃也該年滿三十六歲了。

蔣蓬勃收回恍惚的思緒,看了看時間,下午四點鐘,該去取訂做的生r 蛋糕了。他朝鋪子里間吼了一聲︰「老小子,我先閃了。」

「滾你的吧!」田新民探了個頭出來,滿臉的別扭,「有老婆沒兄弟的家伙,老子看不起你。哼!」

「拜托,大哥,用些新詞行嗎?」蔣蓬勃嘿嘿笑道。

田新民是個四十多歲的老光棍,也是他和姚可馨幾乎唯一還常來常往的朋友。之所以還能這樣,也許因為田新民和他是生意上的搭檔,一起經營著這間替人評估古玩的鋪子。

「好吧,馬上我就去查字典。瞧你那臭美樣,被你那漂亮婆娘滋潤得安逸呵,越活越倒轉去了。你們兩口子,要是再不長老點,小心別個把你們當成妖怪。」

蔣蓬勃作了個鬼臉,得意地笑了笑。他朝鋪子門口的穿衣鏡瞅了一眼,的確,自己的外貌也很顯年輕,看起來不超過二十六七歲。幸福的生活,也許就是永葆青ch n的秘訣吧!

取了蛋糕回到家,碩大的鹿先生迎了上來。蔣蓬勃模了模這只體型龐大的白s 長毛狗,狗兒便走回陽台上繼續趴下發呆。

姚可馨非常喜愛這只狗,在還沒認識蔣蓬勃時,就已經養著了。家里還拿出一間臥室,作為專用的狗房間。

蔣蓬勃心下不太喜歡這條狗。他總覺得,這條狗過于安靜,不像一般的狗那樣懂得在人前討好賣乖,總把自己挺當一回事似的。他有時候甚至都難以確定,在妻子心中,是他這個做丈夫的更有地位,還是這條自視甚高的狗更有份量。

他把一切準備停當,姚可馨還沒回家。

他看了看表,早就過了下班時間。他的尋呼機突然響起,顯示的內容是姚可馨現在正在醫院搶救,讓他迅速前往,發信息的人署名為姚可馨的舅舅。

好端端的人,怎麼突然就進醫院搶救了呢?蔣蓬勃難以置信。而且他一直以為,妻子是個孤兒,沒有任何具有血緣關系的親戚,怎麼突然冒出來一個舅舅?。可是眼下沒時間計較這些,他用最快的速度趕到醫院。搶救室門上的紅s j ng示燈還亮著,妻子還在搶救中。

「你就是蔣蓬勃吧?我是姚可馨的舅舅。親舅舅。」搶救室外坐著的一個男人向他走過去說道。

蔣蓬勃詫異地打量對方,這名從未見過面的「舅舅」,看模樣不過三十來歲的樣子。他心道,難怪妻子那麼不顯老,看來妻子的母系基因就是有這個優點。

「她這是怎麼啦?」

「她沒告訴你,她得了絕癥嗎?」

「絕癥?什麼絕癥?」蔣蓬勃難以相信。記憶中,自從與妻子相識以來,從未見她生過病,就連普通的感冒咳嗽都沒有過,身體健康極了。

「砰」的一聲響,搶救室的門被推開了,一名年輕男醫生表情茫然地走了出來,低頭道︰「對不起,我們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

蔣蓬勃腦海中轟然炸響,對方後面說的話一個字也听不見了。他沖了進去,美麗的妻子靜靜地躺在病床上,臉蛋還像平常那樣的白里透紅,長長的睫毛微微向上彎曲著,仿佛正在甜睡,哪有一分失去了生命的跡象?

他緩緩走到妻子身旁,手哆嗦著,去模她的脈搏。沒有心跳。他再試妻子的鼻息,也沒有呼吸。這一刻,猶如天突然塌下來,壓在了他的肩膀上,渾身沒有了力氣。

此後他的腦海一片空白。恍惚中,他被人扶到了搶救室外的長椅上坐下,那位從未謀面的舅舅給他介紹了幾個人,有律師,有公證人員,然後其中有個人就拿著一份公證書念了起來。

直到听見「我的後事全權委托給舅舅處理,其他任何人不得干涉,包括我的丈夫蔣蓬勃在內」時,蔣蓬勃一下子如夢初醒,怒道︰「什麼?」

「別激動,這是我們家族的風俗,丈夫不能參加妻子的葬禮。」那位舅舅說道。

「胡說八道,可馨只是睡著了。你咒她干什麼,你咒她干什麼?」蔣蓬勃突然跳起來,一把推開眾人,跑進搶救室,撲到姚可馨的遺體上死死抱住。

那位舅舅似乎早就料到有此一幕,使了個眼s ,幾名孔武有力的壯漢走進去,強行把蔣蓬勃從病床上拉開。

蔣蓬勃拼命掙扎,無濟于事,眼睜睜地瞧著妻子的遺體被人推了出去。

「這是你妻子的遺願。你既然那麼愛她,就應該尊重她的家族風俗啊。節哀。」宣讀遺囑的公證人勸慰道。

「我不信,我不信,你們騙我,她不可能立這樣的遺囑。」蔣蓬勃一把搶過公證書,上面的簽名,的確是妻子的筆跡。她那一手娟秀而不失蒼勁的字跡,不是誰想要模仿,就能模仿得了的。

蔣蓬勃這下子徹底癱了,在心內問了無數個「為什麼」,也無法找到答案。如果兩口子關系惡劣,相處不睦,那麼姚可馨這樣做,他還可以理解。可事實上,兩口子恩愛有加,共同生活多年了,還如熱戀時一般無二。而且他從未做過對不起妻子的事,沒有任何合理的理由,會讓妻子做出這樣決絕的決定。

他無法接受這樣殘酷的事實,一口氣逆在胸口,暈了過去。等他再次醒來,已經躺在病床上。陪護他的人是田新民。

田新民告訴他,姚可馨的舅舅執意要回老家c o辦後事,姚可馨的遺體經被運走了。

蔣蓬勃覺得自己就像是在做夢,一場永遠也無法清醒過來的噩夢。他頭一次知道,悲傷絕望到某種程度,竟然會連淚水都流不出來。

「兄弟,別憋著,哭出來好些。」田新民從隨身的包里模了一瓶高度數的白酒出來,遞給蔣蓬勃。

「鹿先生呢?」蔣蓬勃沒有接酒。

「被弟媳婦那個舅舅,帶走了。」田新民嘆息道。

蔣蓬勃這才記起,遺囑里也有這麼一條。他突然哈哈大笑,然後深吸了一口氣,說道︰「老小子,謝了。我沒事,你回去吧。」

「真沒事?」田新民當然不會相信這話。

「真沒事。就想一個人靜靜地睡一覺。你看你,老吝嗇鬼一個,竟然花錢讓我住干部病房。真的謝謝你。」

蔣蓬勃听見田新民的腳步聲,在門外來來回回了好幾趟,才最終離去。他知道剛才自己表演得不錯,至少沒讓這個老搭檔看出他死志已決。醫院也許是個跳樓的最佳場所。

他躺著等待深夜。時間過得好漫長,不過,總算過去了。住院部里一片寂靜,走廊上空無一人。

蔣蓬勃悄悄爬上樓頂。這是棟十三層高的大樓,縱身跳下去,絕無幸免。這對他來說,簡直太好了。他站到樓頂邊緣,閉上眼感受風的撫模,片刻後,他就將隨著風一起墜落下去。

「蓬勃。」

蔣蓬勃一下子睜開了眼。身後這聲突然傳來的呼喚,絕對是妻子姚可馨的聲音。他猛然轉身,美麗的妻子活生生地站在樓頂zh ngy ng,身旁還帶著白s 長毛的鹿先生。

「可馨?你……真的是你嗎?」

「過來,讓我抱抱你。」姚可馨溫柔地向他招手。

蔣蓬勃一步一顫地走過去,把妻子緊緊抱在懷里。那熟悉的體香,絕對是自己的妻子沒錯。

「不要尋死,好嗎?」姚可馨與他面貼著面,在他耳畔說道,「你如果真的放不下我,就不該尋死。你目前正面臨著巨大的危險,應該打起j ng神應付即將發生的一切。」

「什麼險,能比讓我失去你更可怕?我知道這一定是在做夢。別讓我醒過去,好不好?」蔣蓬勃第一次在人前泣不成聲。

「不,這不是夢。你總會找到尋找我的線索。不過,你必須知道,我不是普通人。如果你有足夠的智慧和勇氣,我們遲早還有見面的一天。」姚可馨突然推開他,力氣大得驚人,「記住,你必須堅守自己心底最深處的信念,絕不可動搖。」

「什麼意思?」蔣蓬勃被推得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在地,「我不管那麼多,無論是夢不是夢,你都別離開,就留在我身邊,行不行?」

「不行。」姚可馨決然搖頭。

「為什麼啊?」蔣蓬勃怒吼著問道。

「這是規矩。你和我都抗拒不了的規矩。」姚可馨閃亮的眼眸變得迷離,舉起雙手撫過他的雙眼,「我常彈奏的那首古琴曲,你別忘了……」

突然一道白光刺眼,蔣蓬勃感覺身子疾速下墜,想喊喊不出來,想動動不了。

「兄弟,兄弟。」

熟悉的聲音把他驚醒過來。田新民笑嘻嘻地站在他的病床前。

「你總算醒了。把老子急得。」

「你為什麼在笑?」蔣蓬勃還沉浸在夢境中,難以自拔。

「你娃喝酒直接喝到醫院來打葡萄糖了,我還不能嘲笑一下麼?」田新民道。

「喝酒?我老婆呢?」蔣蓬勃突然覺得不對勁。

「你老婆?噢,她回去了。」田新民斜著眼打量他。

「她回哪去了?」蔣蓬勃一下子從病床上跳了起來,抓緊他的手追問,「她沒死?回家了?只是……我只是做了一個噩夢?」

「她回她爸家了。」田新民皮笑肉不笑地說道。

「你胡說什麼,她哪有爸爸?」蔣蓬勃幾乎想錘他一拳。這種玩笑,對自小就是孤兒的妻子來說,太不尊重了。

「怎麼沒有?她爸不是周公嗎,不然你怎麼在夢里找了個老婆?」田新民突然哈哈大笑。

「你什麼意思?」蔣蓬勃大怒。

「你生個毛的氣啊。就準你戲耍我,老子回敬你一下,就不行麼?」田新民笑得前仰後合。

「今天是不是十七號?」蔣蓬勃突然覺得不太對勁。

「昨天是十六號,今天自然就是十七號嘛。你娃少跟老子裝瘋謎竅哈?」

「那我住在哪里?家里都有些啥人……」

「你又想去住空軍醫院了哇?」田新民收起了笑容,略有點擔憂地看著他。

蔣蓬勃住了口,不再急于提問題。他知道空軍醫院是j ng神病專科醫院。

「我原來住過空軍醫院麼?」

「嗯,住過幾個月。好象說你是妄想癥吧。你要是再神神叨叨的,老子只好把你送過去住起了。」

田新民的樣子不像是在開玩笑。何況,誰會在別人剛痛失愛妻時開這樣的玩笑?

「算了,送我回去。今天讓我休息一天。」蔣蓬勃覺得頭都快炸開了,分不清什麼是真,什麼是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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