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抬頭他就看到了蘇菀,然後一挑眉問扶蘇道︰「這誰啊?」
扶蘇轉頭看了她一眼︰「這個是我的侍讀,新來的。」
蘇菀知道這應該就是扶蘇的九弟了,于是躬身行了一禮,口稱︰「小民見過公子。」
那位公子未理會她,而是對扶蘇調笑道︰「大哥,你現在改變口味喜歡小白臉了?這公子郎長得可真是俊俏。」
扶蘇沉下臉︰「將閭!剛說你長進了你就來勁是不是?」
將閭還是嬉皮笑臉的樣子︰「有來無往非禮也,你夸我有長進,我夸你有個俊俏的書童,有何不可?」
扶蘇將竹簡在他頭上輕敲了一下︰「叫別人小白臉是夸贊嗎?這說法倒是奇了。」
將閭笑著聳聳肩,扶蘇將竹簡遞還過去,問道︰「你看這書可是看出了什麼心得?」
將閭︰「里面的故事都挺神奇的。」
蘇菀跟扶蘇同時無語了,他卻又補充道︰「莊子書中自有一種悠遠博大的境界,總能讓我感慨天地浩大而浮生渺小,人生只如白駒過隙,忽然而已。雖然這樣,一個人若能安時處順,便也能自得其樂。但他的有些說法如‘無為而治’、‘曳尾涂中’卻是消極了些。人活在世上,總當是要立下一份功業的。」
扶蘇听他說完,贊許道︰「你看書時能有自己的觀點,頗有顏回之風。」
將閭笑笑︰「過獎了,大哥今天來是要借書嗎?」
扶蘇答︰「是的,今天要了好幾本,需借你的車子裝回去了。」
將閭十分豪爽︰「沒有問題,我一會讓小吳給你送去。」
扶蘇拍拍他的肩︰「如此甚好,那我不打擾你了,先走一步。」
將閭聞言直起身子來大概是打算去送一送他,扶蘇又把他按下去︰「不用送了,你看書吧。」
將閭的臉色有點尷尬︰「我只是看書看太久了想起來走走。」
扶蘇一滯︰「好……那你走吧。」
將閭說歸說,還是送他們出來上了馬。兩人騎馬從原路返回,等回到蘭澤苑時,一天已然過去了一半。
由于書籍還沒有被運來,蘇菀下午便只在她的院子里干等著,到了傍晚,扶蘇那邊又派了人來請她。
這次她去到的是一個環境極為清幽的小院子,院中竹影婆娑,令人賞心悅目。
引路的婢女將她送到了一扇門前便行禮退下了。蘇菀敲了敲門,听到里面傳來扶蘇的聲音︰「進來吧。」
她開門進房,卻發現房中不止一人。
扶蘇正坐在一張案前看書,還有一位極美的紅衣女子坐在他身側為他研著墨。
好一副紅袖添香夜讀書的景象。
那女子看到她立馬站起身來跑到她面前,笑道︰「想必這就是公子新找的侍讀了吧,這郎君長得可真是俊俏呢!」
「晚柔,這不是位郎君,她和你一樣,也是位女子。」
那名喚做晚柔的女子馬上改口︰「這便是了,我剛剛還想呢,這世間怎麼生得出如此俊美的郎君,果然是個姑娘。只是姑娘你為何要穿成這樣?」
這女子靈秀天成,一雙美目不住地上下打量著蘇菀,蘇菀被她看得有些不自然,躲避著她的目光答道︰「只是穿男裝更方便些罷了。」
「你可是個姑娘啊,這樣隨便怎麼行?看你眉目清麗,風骨月兌俗,要是好好打扮,必定是個大美人!」她說著回過頭用嬌嗔的語氣對扶蘇道︰「公子你也真是的,明明有珠玉在側,卻不管不顧任其蒙塵。」
蘇菀一抖,掉了一地的雞皮疙瘩。
扶蘇大概是感受到了她的不自在,對那晚柔道︰「你總是這一副心直口快的樣子,都說得別人不好意思了,好了,若是你明天有時間,便去為她做幾身衣服吧。女孩子家,是應該好好打扮一下。」
晚柔嬉笑著道了聲好,扶蘇又道︰「好了,墨也磨得差不多了,你先下去吧。阿菀你過來。」
兩人同時道了聲諾,晚柔對她笑笑,走出書房,順便關上了門。
蘇菀走過去跪坐下來,扶蘇問她︰「你之前都看過些什麼書?」
這個問題讓蘇菀很糾結,她看過的書基本都是幾百甚至幾千年之後才有的,這個時代的書,她基本上都是只有耳聞,而從沒有看過。
「我沒看過什麼書。」她最終決定假裝文盲。
「那能識字嗎?」
「識得一點。」
扶蘇聞言想了想,走到書架前抽出一卷書遞給她,道︰「詩經中多有民歌,通俗易懂,又能陶冶情操,你先看看這本吧。」
蘇菀也知道自己要多了解一下這個時代才行,便接過那卷書,走到房間另一個角落的一張小一點的案旁坐下,點燃了煤油燈開始看書。
只是……這tm都寫的什麼啊!
蘇菀看著滿卷筆力遒勁的小篆,感到了一陣深深的無力。
她並不是沒有去嘗試著去認過字,但畢竟不是系統的學習,看到單個字還能應付,這滿卷的字簡直讓她想死的心都有了。
但生活是美好的,她還得活下去,學習還是有必要的。
她凝神看著那一堆蚯蚓,努力將它們辨認出來,結果看著看著,還真就給她看明白了。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不過這首詩基本上是個中國人就知道,所以也沒什麼值得欣慰的。她又看向了下一篇。
什麼之什麼兮,施于中谷,什麼葉什麼什麼……蘇菀的思維漸漸飄遠,過了好久眼神還是停留在第二篇的前幾行,她回想起來與白夜跟龍淺在地宮中的那段日子。可惜最後好多事她都沒弄清楚,比如那個原蠱,傳說是蚩尤傳下來的,它里面到底有怎樣的力量呢?過了這麼久了,龍淺也該打開它了吧?那段時光雖然驚心動魄,但回想起來卻讓她十分懷念,好想再回到過去的時光啊。
想著想著,她的頭越來越沉,然後就看到了龍淺出現了。他揚了揚手中的墨玉盒,道︰「我知道要怎麼打開它了,但是需要你幫我。」蘇菀點頭,然後場景切換,他們來到一個雪山上,滿目盡是白茫茫的積雪。不遠處一人如謫仙一般迎風而立,臉戴面具。蘇菀剛開口叫了聲「白夜」,馬上就是天崩地裂。白雪壓頂而來,頃刻將她淹沒。
蘇菀一驚,從夢中醒來。手中的書卷掉在了地上。
扶蘇抬眼看了看她,問道︰「你困了吧?」此時外面不知何時已是一片漆黑,扶蘇看了看漏壺︰「確實也是晚了,該回去就寢了。」
蘇菀從善如流,馬上吹熄了油燈。扶蘇也將他桌案上的燈吹熄,兩人一起出了門。
一打開門,蘇菀便不由吃驚地捂住了嘴。
外面叢叢竹影中,熒光流轉,點點閃爍,似是天上的星子墜入了凡塵。
她自小在城市中長大,對螢火蟲這種東西一直是絕緣的,只在偶爾電視中看到過,如今毫無心理準備的便在這兒看到了一群螢火蟲,怎麼能不驚喜?
也沒跟扶蘇打聲招呼,她便徑直跑到那簇竹子下,踮起腳尖轉了個身子,興奮地看著星星般的流螢圍繞在她的周圍。
扶蘇站在不遠處,問道︰「要抓幾只回去嗎?」
蘇菀笑著答道︰「不要了,這樣就很好。」夜風吹來,那群螢火蟲突然全部朝著一個方向飛去。蘇菀跟在了後面,那群螢火蟲一直飛到池塘邊,然後從池塘上方徑直飛到了另一側,翻過院牆不見了。
蘇菀駐足于池塘邊,目送著流螢遠去。
扶蘇無聲無息地來到她身後︰「季夏三月,腐草為螢。這何嘗不是一次涅槃?」
「嗯?」蘇菀回過頭看著他︰「你說什麼?」
扶蘇走到她身側︰「一句古話,意思是季夏三月,腐朽的野草化為螢火,點亮夜空。」
蘇菀明知這種說法不可能成立,還是附和道︰「原來如此,螢火蟲死後入土化為春泥滋養下一季的草長花開,這也是一種輪回吧。」
扶蘇側過頭對她微微一笑,那笑容在月色下有種別樣的溫柔,蘇菀的心霎時停頓了一拍。
她避開他的眼神,道︰「那我回去了,公子事務繁忙,應早些歇下才是。」
扶蘇答︰「好,我還想走走,你回去吧。」
蘇菀行了一禮退下,到很遠的地方回首看去,扶蘇仍是臨水而立,不知在想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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