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燈會（三）
因景月堅持要微行，蕭明翊無奈只得命風漾舟在方圓十里內布下三層侍衛，又在燈會現場伏好兩百暗衛。
七夕的夕樾江畔人聲雜沓、舞樂喧闐，無數痴情男女匯聚于此游賞花燈。
整個錦旲城九街搖紅、響徹簫鼓；千門煥彩、笑語嬋娟。
夕樾閣下是百尺高的燈輪，珠霞璀璨、金玉輝耀，每年只在七夕、中秋與上元節才會燃燈萬盞，遠遠望去宛如一株巨大的燈樹將錦旲的夜空映得亮如白晝。
沿著江畔一路走下去，但見夜雲如紗、煙月逐人，梅花燈、畫屏燈、兔兒燈、孔雀燈、走馬燈、麒麟獅象燈……是處銀光雪浪，滿眼錦繡玲瓏。
蕭明翊提著八角琉璃宮燈，緊緊拉著景月的手，似乎生怕一不小心松開，轉身便再也找不見她了。
在如織的人潮中，景月忽然看到江面上飄浮著一盞又一盞的荷荇鳧鷺燈。
燭影浮動，往事幻相。
剎那間眼前的一切仿佛都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山腳下迤邐縈洄的羅莫小河，河岸邊輕煙繚繞、香火鼎盛的龍廟。
依稀可見族人們敲鑼打鼓，燃起龍燈，手挽著手跳著厝厝舞，地面上不知是誰家灑下的金紙碎屑，檐下高懸的各色燈球似要把春光與秋色裁剪。
遠處一抹冰藍劃破暗夜、炫入人眼，就在那時，清歡軟綿綿的童音響起，「我要雪燈，我要雪燈，好漂亮的雪花燈……」
她听著孩子一聲聲的哀求，就那麼呆立在那里，茫然出神，動也不動。
然後身子便被一個高大的身軀抱住了，「丫頭，走吧。」風枕石在身後說。
于是收回空洞的視線，可她驀然回首，卻赫然望見清歡的眉眼在燈海爍目的光影里晦明晦暗，像極了蕭明翊，一時驚得她無法直視。
那是怎樣生動而深刻的提醒啊，可是，卻是避之不及了。
猶記得三年來，夜闌孤燈，燭殘漏斷，每當她端詳清歡英氣俏麗的小臉兒時，前塵往事便會劈開虛空顛倒而至，陣陣襲來的痛楚似一只無形的手將她的喉嚨死死扼住，幾欲令她窒息。
所以，沒有人會喜歡這樣的提醒，所以，她不喜歡抱孩子。
可風枕石卻說︰「孩子是無辜的。」
「歲月濃淡總相宜，人生有味是清歡，丫頭，就叫她清歡吧……」
他為孩子起名「清歡」是向光陰許下的平淡箴言，希望她們母女能夠靜莫地生活。
她想起每一個悠閑的午後，她總是依偎在風枕石的懷中，听他講江湖里的故事，講記憶里性格迥異的人。
那一刻，滿樹落葉回旋，一圈一圈在陽光里舞出悠游自在的軌跡，一切都是那麼寧謐、放松，一切都是如涓滴細流般的平淡美好。
他會予她諄諄教誨，亦會辭甚有度地責備，起初她也會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樣，心里滿滿都是排斥又滿滿都是難過，畢竟從小到大錦衣玉食、養尊處優，無人可以那般管教約束她，可如今，經歷了三年生活的礪淬，經歷了柴米油鹽、粗衣糲食，她終于明悟，他是對的，她已不再是宸王，不能再以一個親王顯赫的身份，更不能以男人的角色繼續生活了。
她要面對她已徹頭徹尾是女人的事實，然後，學會用女人的方式去生存。
如父兄般的關愛疼惜；如愛人般的貼心照料。
她想，這世上可能再也找不到如風枕石那般對她的人。
她這一生支離破碎，唯獨剩下一個完整的風枕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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