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若寄（三）
孩子跼蹐不安地朝前走了幾步，猶猶豫豫地道︰「謝……謝，七叔。」
殷璃冰心中一聲嘆息，伸出手去想模模他的頭，孩子卻猛地向後一退，撒腿就跑，一頭扎進母親的懷抱。
殷璃冰的手僵在半空，良久才慢慢縮回去，抬眼看著滿面輕蔑怨懟之色的謝婉，輕聲道︰「你別多想，讓孩子好好過個生日吧，這是我唯一能做的了。」
謝婉一怔，低頭看看正望著滿桌好菜偷偷咽口水的孩子，眼中忽然便墜下兩行苦淚……
殷璃冰滿月復辛酸，再也待不下去，轉身就走。
就快走到院門口時，身後突然傳來謝婉淒厲的慘呼︰「你能做的遠不止這些！你是宸王，只要你肯開口求情，君上不會不听的！你可以救我的孩子出去，你知道你可以！而你卻只給他送來一頓飯，就只是一頓飯！他是你的親佷兒啊，殷璃冰！你好忍心，好忍心……」
她嗚嗚痛哭起來。
殷璃冰身形一頓，握緊雙拳，加快腳步走出禁院，沒有回頭。
直到坐上馬車啟程回府，她的心情仍然久久不能平復，眼前揮之不去的全是剛剛經歷的一幕幕，耳中回蕩著謝婉的控訴——
「殷璃冰！你好忍心，好忍心……」
是啊，她何其忍心。
那是做了她十幾年嫂嫂的女人，是她年僅八歲的佷兒，他們是無辜的，她知道，卻從頭到尾連一句求情的話也沒替他們說過。
因為她知道父王的處理方法是明智的——無關公平，無關正確，只是明智——是對江山社稷最好的選擇。
江山社稷……多麼沉重的四個字。
與此相比，一切皆不重要，一切皆可罔顧。
就像父王為此可以讓親生兒子消失、把自己的親孫兒圈禁一樣，她也可以熟視無睹、充耳不聞，自去當她那個俯瞰眾生、麻木冷酷的宸王。
「殷璃冰！你好忍心，好忍心……」
是啊，她當然忍心。
她可以在明知一個人是被冤枉的情況下，將那個人扔在地牢里一連二十多天不聞不問，只因確鑿的證據尚未到手；她當然也可以任由自己無辜的嫂嫂和佷兒在禁所里過完漫長的一生，只因那是穩固江山必須付出的代價。
這就是她忍下來的心！做出來的事！
她覺得自己可笑極了，因為她居然仍會感到驚憾和無奈——如此虛偽，又如此真誠。
忽然間她發現自己無以倫比地思念蕭明翊。
從沒有哪一刻，她像現在這樣，強烈地希望那個人能在自己身旁。
那個人總是那麼了然——「只有對自己狠心，才能達成目的。」
那個人總是能夠理解——「我就待在此處，直到你找出真相。」
那個人總是如此鎮定——「別擔心，一切都會過去。我保證。」
現在的她，是多麼需要這樣的理解。
世事幻迷，浮生若寄，在這令人厭倦的爾虞我詐、麻木不仁的世界里，她多麼需要一個人能夠完完全全地理解她。
蕭明翊……
馬車不斷輕晃，她覺得自己的一顆心宛如浮沉在水中，忽上忽下，沒個著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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