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心照紅妝 第二章

作者 ︰ 天堂瀑布

青眉服侍我躺下,關上門出去了。我閉上了眼楮,一念之間全部是戴名世全家淒慘的情景,感嘆古人命運的坎坷,人生無根蒂,飄如陌上塵,不管多麼位高權重,到頭來也不過是封建帝制維權的犧牲品,更何況戴名世只是區區一個翰林院編修。

想到了除十五歲以下男女外,被牽連的成年男女被分配到荒涼至極的寧古塔受苦,我滿腦子都是他們蹣跚在冰天雪地中的畫面,慘不忍睹,正是「行道遲遲,載饑載渴,我心傷悲,莫知我哀。」

心里想著一定要想辦法阻止這件事情發生,就算不能夠改變歷史,也要盡力試試。如此迷迷糊糊地想著,不知不覺就睡熟了過去。

掌燈時分,爹終于回來了。我和青眉走了過去,看見爹已經坐在了飯桌旁,看到我走了進去,和藹地笑著點點頭,我走到父親跟前,行了一個禮。

「罷了,罷了。」他一邊伸手將我扶了起來,一邊笑著說道,「不必拘禮,咱們父女兩個多日不見,倒是有些生分了。」

母親趕緊張羅著下人上菜,說道,「這孩子自從那天醒過來,就一直不對勁。先吃飯吧,有什麼話再慢慢說,肚子都餓了。」

「對對對,我早就餓了,來吃飯吧,今天難得有空。」父親也接著說道,馬上動起了筷子。

我順從地坐到了父親的旁邊,看見他頭發已經有了些許白絲,背已經有些佝僂,顯然是長期一個姿勢寫字所至。如此一個鞠躬盡瘁的人,最後卻落得一個身首異處的下場。又順帶想起了我自己的親生父母,心里很是難過。

「發什麼呆呢?難道連飯也忘記了要怎麼吃了嗎?」母親將菜夾到我的碗里,我答應了一聲,心不在焉地拿起了碗筷。

「月兒,替小姐拿碗湯水過來,那是特地吩咐他們熬的,瞧瞧都瘦成什麼樣了?」母親假裝不滿地看著我。

「夫人,小姐今天替我改了名字,從今兒起,我叫青眉了。」青眉從一旁端過來一碗濃濃的湯水,放在我面前,笑吟吟地說道。

母親看了一眼青眉,又奇怪地看了我一眼,說道,「婉兮,你這個鬼靈精,好端端的,又在想些什麼?」

我還來不及解釋,父親倒是很有興趣,轉過頭看著我,說道,「哦?閨女長大了,讓我也來听听,哪個青,哪個眉,為什麼要這樣改?」他饒有興趣地放下了飯碗,仔細地看著我。

我想了想,說道,「也沒有什麼,就是忽然發現她眼眉清新如畫,所以換了這個名字。」

我猜想,父親飽讀詩書,一定知道我說的是什麼意思,也一定知道青眉的名字跟出處。果然,父親略一沉吟了一下,就突然爽朗地哈哈大笑起來,說道,「真不愧是我戴某的後人,不枉費我對你自小的一番栽培。真是心思過人,名字取得極好,取得極是妙。」又對青眉說道,「小姐給你起這個名字可是花了功夫的,以後,你就叫青眉吧。」

青眉答應了一聲,退到了我身後。我听著父親的笑聲,那笑聲越是大,我便感覺到越煎熬,我真不想這樣忠賢正直、心如明鏡的人遭此厄運。

母親一臉不解,看著我們父女兩個,問道,「你們在說些什麼?」

父親重新端起了碗筷,說道,「咱們女兒才華出眾,可是比你強多了。」

母親一听,不屑地看了一眼父親,說道,「自古以來,女子無才便是德,女人就算讀書再多,也不如找個好歸宿。我只听說過女人身份尊貴而出名,卻未曾听過哪個女人因為才華出眾而飛上枝頭。趕緊把肚子里面的學問都收起來,相夫教子才是咱們女人的命。」

「娘這話,我可不愛听。」我最不願意屈從的,就是所謂的命運,即使是身處這樣的帝制社會,我還是要做一番掙扎才甘心,看著母親說道,「就是因為女人都不念書,才會受別人的擺布,就是因為女人都不念書,所以都沒有作為,只能依附于男人生活,那不是所謂的德,而是無可奈何的逆來順受,是盲目的順從跟忍受,我不相信那是全天底下女人的命運。」我不知道哪里來的勇氣,把這些話毫無保留地全部說了出來,仿佛把我已經積壓了多時的抑郁情緒也舒發出來了一樣。

母親驚訝地瞪大了眼楮看著我,對父親說道,「老爺,你看看你教出來的好女兒,她這樣遲早會闖下大禍的。」

父親看了我一眼,沒有說話,氣氛瞬間變得冰涼無比。我心里也有些後悔,這樣大逆不道的話,是萬萬不能說出來的,我太輕率了,完全沒有顧忌到我現在的身份。

可是父親卻沒有生氣,只是沉甸甸地說道,「咱們女兒不僅有戴家的性子,也有漢人的骨氣,才氣過人,加上花容月貌,如果是過去,想要匹配一個好夫婿不是太難。可惜,現在已經是滿人的天下,終究還是逃不過跟別人一般的宿命。」

我最不想要的,就是這樣的局面。不單單是我自己的命運,就連其他人的命運,我也不要如此被動,讓別人隨隨便便的一句話主宰。我看著父親,說道,「爹,女兒不想再呆在這里,不想再呆在紫禁城,我們一家人重新找一個地方,遠離這里,平平淡淡生活吧。」

此話一出,父母親都嚇了一跳,母親斥責道,「婉兮,忘了娘今天都跟你說了些什麼了嗎?說這樣的話,可是要殺頭的。」

我其實知道,離開這里,父親也是逃不過這個劫數的。但是,只要父親離開了紫禁城,不再替皇上做事情,那麼跟隨他的人自然會減少,這樣也許會少一些人受到牽連。我真是天真,怎麼會有這樣的想法呢?歷史就是歷史,自古穿越的人或許不止我一個,如果能夠輕易改變,那麼早已經是天下大亂了,更何況,也沒幾天了。

父親嚴肅地看著我,說道,「告訴爹,你怎麼會有這樣的想法?」

我抬著頭,回答說道,「我不想自己成為任人左右的棋子,也不想爹娘受累。我不想跟紫禁城扯上任何關系,為什麼爹要替皇上賣命呢?天子一悅,可加官進爵,可天子一怒,可取人性命。康熙也有七情六欲,也會喜怒無常,爹為什麼還不盡早離開這里?」

「住口,大膽!」父親勃然大怒,站了起來,看著我,氣憤地說道,「你竟然敢說出這樣有悖法度的話,你竟然敢直呼當今皇上的年號,你真是太無法無天了。看來你娘說的對,讓你讀了那麼多書反而是害了你,以後都不許有這樣的念頭,听見沒有?」

我不知道為什麼,血液一下子全部沖上了頭腦,就是一定要爭個明明白白才痛快。我站了起來,上前兩步,說道,「爹教我念書沒有錯,爹一生替國家辦事,也沒有錯。錯就錯在那是滿清的朝廷,爹對朝廷忠心耿耿,可他們卻未必如此認為。表面上對爹信賴有加,可是只要有什麼風吹草動,就會斷然翻臉無情,這就是爹要效忠的朝廷嗎?」

「婉兮,你真是越來越不知道天高地厚了,怎麼能夠說出這樣的話來?」母親痛心疾首地說道。

是的,我也不想說,如果不是迫不得已,誰會忍心破壞這樣難得的天倫之樂?可是,我非說不可,寧可叫破喉嚨去死,也絕對不會做個啞巴認命。

父親的額上青筋暴突,死死地盯著我,一字一句地說道,「一朝天子一朝臣。只要做了一天的臣子,就永遠要對朝廷死心塌地。除非是皇上的恩典,要不然,我不會輕易退出紫禁城的。你給我好好閉門思過去,以後都不準說一句關于紫禁城或者關于朝廷的話。」說完惱怒地拂袖而去。

我的眼淚像是斷了線的珠子顆顆滴下來,看著他的背影,我的心里不是難過和心酸,有的只是滿月復的淒涼。母親趕緊走了過來拉住我,也哭著說道,「你怎麼就那麼不懂事呢?為什麼要說那些話讓你父親生氣?你父親他是個重情重義的人,雖然是漢人,可受了朝廷不少眷顧,你這樣詆毀朝廷,他當然會生氣。這些話會招來殺身之禍,可千萬不要再說了。」

母親說完,摟著我痛哭起來。可誰知道我心里的苦楚,這殺身之禍當然是誰都不願意招惹的,可是無意之中就已經埋下了禍根,一旦來臨,便是如何也躲避不掉。我想,事到如今,我已經是沒有任何回天之力了。

可是誰也沒有想到,事情會發生得那麼快,那麼突然,雖然我早已經有了心理準備,還是忐忑不安。

第二天一大早,父親就已經到翰林院去了,我心里很是失落,想不明白為什麼聰明人會做糊涂事情。我的話已經說得很明白,可是父親那麼敏銳的一個人,為什麼就听不出來我話里有話,是刻意回避嗎?為什麼?

一直到中午,一切都風平浪靜。過了午時,我的心就莫名其妙地跳得厲害,我猜想是因為昨天晚上沒有吃飯,又動了氣,所以有些不舒服,也沒有在意,直接朝母親的屋子走了進去。

母親沒有理會我,在擺弄著幾塊帕子的圖案,我知道,她還在生我的氣。我走了過去,在母親身邊坐了下來,輕聲地說道,「娘,不要再生我的氣了,我是因為心疼爹年紀大了,不想他再天天這樣沒日沒夜地做事,才一時激動,說出那樣的話。我知道自己錯了,娘就原諒我吧,以後,我不會再提一個字了。」

母親听到這里,終于心軟了,把帕子放在了一邊,摟過我,說道,「從今往後,要把你這直來直去的性子給徹底改了,你往後的路還長,不知道要面對什麼人。不是誰都能夠像你爹一樣包容你的,即使你不得罪人家,人家也會算計你,凡事盡量低調,不要太拔尖了,知道了嗎?」

我順從地點了點頭,母親才放心了。讓我坐到旁邊喝茶。還沒有閑聊幾句,門外就匆匆忙忙跑進來一個小太監,我看見他臉色慘白,神情都走樣了,兩眼發直,看見母親,他撲通一聲就跪倒了下來,渾身顫抖,眼淚跟汗水一起流了下來。

我的心里咯 一下,隱隱約約地像是知道發生了什麼不好的事情,但是還是期盼不要來得那麼快。

母親趕緊讓他站起來,看見他失魂落魄的樣子,連忙問道,「這不是在翰林院當差的呂公公嗎?上次在宮門見過,出什麼事情了?」

那個小太監的喉嚨害怕地嘶啞了幾下,終于說出話來了,「夫人,大事不好了,戴大人他剛剛被皇上革職拿下,已經送到了刑部,皇上,皇上還下令,要把所有跟大人相關的人一並抓起來,族人、大人的門生子弟,還有所有接觸過那本書的人,一個都不能少,統統要抓。」

我一听,渾身一震,該來的還是來了。一整杯茶自我手中滑落,碎了一地,我卻全然不覺。

母親擔心地看了我一眼,繼續著急地問道,「書?什麼書?什麼書值得皇上這樣龍顏大怒?」

「我也不是很清楚,只听說是大人寫了一本關于明朝歷史的書,皇上很不高興,一心要治大人的罪。我是冒死跑出來通知夫人的,只因平常戴大人對我禮遇有加。皇上已經下令了,讓領侍衛內大臣跟八旗都統馬上到府上捉人,現在已經在來的路上。我要馬上回去,要不然會被發現,夫人千萬保重。」小太監說完馬上跑了出去。

「老爺,你怎麼如此糊涂啊。」母親悲痛欲絕,掩面痛哭起來,倒在了椅子上,說道,「這可如何是好?」

我趕緊走了過去,扶著她,說道,「娘,你趕緊從後門出去吧,我來拖延時間。」

「不,少了一個人,他們也會遷怒到你爹的頭上,大難臨頭,我怎麼能夠拋下你爹跟你?婉兮,不要管我,事到如今,只要保住你一個人就夠了。」母親撫模著我,流著眼淚說道。

「不,娘,我不會苟活的,我要陪在娘身邊,什麼地方都不會去的。」我堅決地搖搖頭。

母親抓著我,說道,「婉兮,听著,你是這府里唯一的血脈,從小飽讀聖賢書,與一般深閨女子不同。你一定要活下來,你爹他是冤枉的,他絕無反清之心,你一定要找機會替他平反,記住了嗎?」

清史資料上只是很簡單地說戴氏一門被抓,但是沒有表明是由什麼人經手所辦。八旗都統倒也正常,自從漢人不斷歸入到滿清統治的漢八旗里面,每個旗都設置了都統進行對本旗的管理。

但是,領侍衛內大臣就不一樣了,那是皇帝身邊首屈一指的侍衛調度官員,正一品,就相當于現代的北京軍區總司令。抓一些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文人,居然動用了領侍衛內大臣這樣的人物,康熙的用心可見一斑,這件事情不快速了斷、塵埃落定,他是絕對不會徹底放心的。

「娘,我......」我使勁抓著母親的羅裙,話剛剛說出口,便被母親用手死死地捂住嘴巴。

「不準你再多說一句。你若違抗了我的命令,就是不孝,你若不能夠替你父親平反,也是不孝。將來黃泉之下,我不會再認你這個女兒的。听娘的話,無論如何,你都要活下去,你父親的案子就指望你了。」母親一把扯過了自己的羅裙,站了起來,對青眉說道,「帶小姐下去重新裝扮,馬上替她換上丫環的衣服,不要出挑的,越簡單平淡越好,快點。」

我跪著挪到了母親跟前,哭著抱著不肯走,這生離死別之情,實在是讓人肝腸寸斷。若非是親身經歷,怎麼能夠體會這樣的撕心裂肺?

母親竟是如此狠心,將我用力推倒在一邊,就走開兩步,轉過身去,決絕地說道,「婉兮,你的心意娘都明白。但是這件事情一天不沉冤得雪,娘就一天不會認你,不要怪娘絕情,娘是為了保護你,讓人知道了你的身份只會害了你。從今往後,就靠你自己了。」一語未盡,卻又是難以壓抑地嗚咽了起來。

青眉哭著將我拉起來,催促著說道,「小姐,夫人是為了你好,若是相認,誰都逃月兌不掉,快點隨我去準備,要不然就來不及了。」

我不知道該一直留在母親身邊,還是該順從地將自己偽裝起來。一邊是親情,一邊是家恨,我該如何選擇?從頭到尾知道事情始末的只有我一個人,而我卻是最沒用的一個,什麼都做不了,我該何去何從?

母親看我猶猶豫豫,走到案台前將一把匕首抽了出來橫在了自己的手腕上,凌厲地說道,「你若再不走,娘當場死在你面前。」

我終于再也沒有其他選擇,一個人沉痛到極致的時候反而會喚醒已經迷茫的理性。我再一次跪倒在母親跟前,聲淚俱下,「女兒一定會按照母親的話去做,替父平反。」

我磕了三個響頭,最後看了母親一眼,雖然不是我現代的親生母親,可這份作為母親的心胸和魄力,實在是不得不讓人心生敬佩。我忍著內心巨大的疼痛,跟青眉快步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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