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走過去,身邊盡是些衣衫襤褸的受災川民;江岸邊間或還有破敗的草棚子,里面擠滿了大人女圭女圭、老弱婦孺,可是看起來就知道根本不能遮風擋雨,幸好現在正值九月,天氣還不算涼,人還能熬下去。
走不遠就看見一座無遮無擋的草棚,里面站著一伙穿短褂的漢子,這些人一看就知道不是流民;他們身材健壯,滿臉的江湖氣;草棚邊擠滿了人,這些漢子在人堆里挑挑揀揀,不時的捏捏胳膊模模腿。一旁的災民都把希冀的目光投向了這里。
這些人一看神態舉止,就知道八成是袍哥;袍哥也叫哥老會,川省內袍哥組織多如牛毛,涉及到各行各業;內部還按照城鄉地區、街道碼頭形成各自的堂口。就拿ch ngq ng袍哥來說,分為內八字和外十字,其中只有橫的聯絡,沒有縱的統屬。袍哥在川省做什麼的都有,從軍閥高官到煙館j 院,無所不包,無孔不入……趙東對袍哥的了解還是從史書上看來的,在這個時代和這些人群沒多大交集;他只是覺得這些人的行為比較奇怪,于是上前走到近處。
到草棚邊才發現,這些袍哥挑的人都是看起來比較健壯,還能干活的男災民;其中一個j ng瘦的漢子負責把關,過來一個,他打量一下,然後用手在人身上捏幾下;覺得滿意的,遞一個干餅子過去,不滿意的,一把撥拉到一邊去。
「下一個!」他一手把選中的漢子扒拉到棚子里,然後沖著外面喊。
一塊干餅子換一個人——真是好買賣!趙東知道這就是現實,被挑上的還算走運的——起碼有條活路!他轉過頭,無奈的搖搖頭。
「打死這楞娃……噗……噗……」
「楞娃兒,居然敢吃人肉,勞資打死你!噗……噗……」
「俺沒吃人肉,這是俺娘……啊……啊……」
「勞資打死你個龜兒子……」
趙東听見「吃人」,心里一驚,人相食他只見于史書,還沒有親眼目睹;走到人群邊上,發現幾個漢子對地上一個半大娃兒拳打腳踢,一只干枯的手掌連著半截手臂躺在地上,看起來令人觸目驚心;他只看了一眼——那蒼白的肉和枯黑的骨頭映入眼簾——就立即把視線挪開了!
那娃兒被打的在泥地里直打滾,卻也不哭,只是一個勁的叫著︰「俺沒吃人……」
幾個衣衫襤褸的災民在旁邊勸架,听著說話的口音和這娃兒相似,大概是同鄉之類的,「大爺,那只手是娃兒他娘的,被吃得就剩下一只手了,娃兒帶著做個念想……這娃兒沒吃人啊!」
旁邊還有幾個災民在一旁附和︰「大爺,俺們都是從達縣逃荒過來的……這只手真是他娘的……」
還有個破衣爛衫的細妹子跪在地上嚎哭著︰「別打俺哥……沒吃人啊……」
打人的漢子一臉江湖氣,看起來不信這些災民,把娃兒打得連連慘叫才罷手。那楞娃爬起來,也不哭,一瘸一拐的走到細妹子旁邊;娃兒跪在那里,對著走過的人直磕頭︰「大爺行行好,把俺妹子帶走吧!俺妹子給大爺做小,俺給大爺做牛做馬!」
「這是干什麼啊?」後面一個清脆的嗓音響起,趙東回頭一看,是那個圓臉姑娘,身後還站著麥家小姐和那個寸步不離的「護花使者」;他們三個人不知何時跑過來,盯著那個楞娃打量。
「活不下去了……想把自己和妹妹賣掉!」趙東苦笑了一下,淡淡的說道。
「太可憐了!」圓臉姑娘喃喃的說道,一副不可置信的神s ;旁邊的麥家小姐也是一副震驚的表情;這兩姑娘從小錦衣玉食,根本無法想象居然有人願意把自己賣掉!
「這兩娃兒太瘦弱,沒人要的!」‘護花使者’皺著眉頭說著,用一只白s 手帕捂著嘴;仔細一看,手帕還是絲做的。
趙東聞言苦笑;這兩個娃兒瘦骨嶙峋,全身上下只剩下爛布條,還間或夾雜著草束,露出的軀體布滿了傷痕;看模樣,確實很難賣出去!他不再猶豫,走到那兄妹身前。
那半大娃兒一看有人過來,一個頭磕在地上︰「大爺行行好,把俺妹子帶走吧!俺妹子給大爺做小,俺給大爺做牛做馬!」
「把你妹子帶上,」他也不廢話,「你們跟著我走吧!」
那娃兒磕了一個頭,背起他妹子就跟在他後面。麥家小姐等三人愕然的望著他,滿臉詫異!還沒走遠,身後忽然飄來嘀咕聲︰「小姑娘那麼小,這位趙協理居然……禽獸啊……」後面還沒听清,人已經走遠了。
走上山丘後,沒看見麥老先生一行;他也不方便找,于是帶著兩人去和洋行的職員們匯合。
回到洋行後,給兄妹兩洗澡換衣,又喂了兩碗粥,弄完後,兩娃兒才多了點人氣。
「李經理,騰出二樓的雜物間給他們住……」趙東隨口安排著。
「嗯,我下午去買兩張小床吧,房間放得下……」李竹清的眼楮紅紅的,剛才還哭過,她接著說道;「這兩娃兒太可憐了……從達縣一路逃過來,那得遭多大的罪啊?!」說完搖搖頭,一臉沉默的走了。
「嗯,我說狗子……」現在辦公室里只剩下他帶回來的娃兒;剛才他問過,娃兒姓王,只有一個小名叫‘狗子’,妹妹連名字都沒有!兄妹倆是達縣山里人,遭了災活不下去,娃兒娘帶著他們往南跑,跑到渠縣又遇到兵災,娃兒娘被餓狠的災民吃掉……
「我說狗子,以後就住在這兒,給我干活……」剛說到這里,狗子噗通跪下,「俺給大爺當牛做馬!」
「起來,快起來,」趙東把狗子拉起來,神s 嚴肅地說道︰「剛才說過了不許跪下的!嗯,現在我給你說說這里的規矩……」他一條一條的仔細說著,狗子听著直點頭,他最後總結道︰「總之,你在這里呢——算是給我干活,我呢給你工錢……其它的慢慢再學吧!」
「是,趙……」狗子大聲回答。
「趙協理!」趙東重重的重復。
「是,趙……鞋里!」狗子接受能力還是比較強的。
趙東在辦公室里踱著步,又說道︰「我回頭給你買個盒子,把你娘的手裝進去吧!」剛才那只枯手差點把李竹清嚇癱,讓這里的人看見委實太驚秫。唉,人相食確實是件慘事,不過如今是軍閥混戰的亂世,想太多毫無益處;趙東來自後世,人相食听得太多了,別說現在是亂世,後世某個奇葩國家在和平時代也有這種事情,實在是讓人無語!眼下的問題是擔心這倆娃年紀小,心里上留下太深烙印不是件好事。
他想了一下,又接著說道︰「你娘的事……嗯,你還小,不能總是把仇恨放在心里……」
「俺心里沒有恨——是俺娘求別人吃的!」狗子說這句話的時候很平靜。
「啊?!」趙東聞言一震,驚訝地看著狗子。
「俺娘生病走不動了,求大人們把俺和俺妹子帶上,俺娘自己願意被吃的……還給俺留下手做個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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