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往回走，樹影搖弋，天高雲淡。
娘的病，並未因天氣開始轉晴而有所改變。每天，都要撕心裂肺般的咳上許久。
一劑劑藥抓回來，熬了，喝了，可是，依舊不見好轉。
那些平日看起來十分有學問的出診郎中，總是有意無意的對小凡說道︰「姑娘，算了吧，醫者醫傷不醫命……」
那些郎中的話，小凡听了心里明白，但小凡依舊每天請先生給娘看病，每天給娘抓藥煎藥。慢慢的煎好了，給娘送過去。
門前那條路上，倒滿了藥渣。可是，娘每天咳嗽的次數，卻越來越多。
不在娘跟前的時候，小凡不止一次的盼望，盼望爹爹他們快些回來，盼望他們與自己一起，承受起這一切，別讓自己獨自面對。
可是，自那日以後，小凡就再沒有收到林雲和爹爹的一絲音訊。
偶爾，有外鄉客路過小凡所住的小鎮歇腳，會說起外面的情況。
他們說，那些該死的金人自擄走徽欽二帝後，氣焰越發囂張。如今，又大舉興兵，進犯中原了。當今聖上已下征兵令，舉國精壯男兒，都必須參軍保衛家國。
這樣，遠在京城考武舉的林雲師徒，顯然，也都當兵打仗去了。
娘听到這些消息，越發是郁郁寡歡，無心飲食。沒耽擱多長時間，便撒手去了。可憐小凡服侍數月，變賣完所有家當，才勉強把娘親入土為安。
獨自一個人守在家中，小凡常會坐在那里發呆。許多往事，都一點一點的涌上了心頭。
小時候，娘悄悄塞給小凡倆文錢，叫她自己上街去玩。林雲常在她後面拖著她的衣襟，細細的喊道︰「小凡，咱們一起去買麥芽糖好不？我想吃麥芽糖然後，倆個人便坐在村邊大槐樹樹蔭下，邊抓螞蟻邊吃麥芽糖。
娘會烙好吃的軟軟的餅子。林雲愛吃，小凡便堅決選擇不愛吃餅，每次吃餅，小凡都要留大半個餅子給林雲，理由是吃膩了，不愛吃了，這使得林雲每次都吃得相當過癮……
娘每天都很忙。她老是叫小凡去燒水掃院子。每次，小凡玩完了回家干活時，都會發現，林雲早就替她把任務完成了，還學著爹爹的口氣對她說︰「沒事，小凡你去玩吧，這里有我呢……」
沒事時，娘都愛逗林雲︰「林雲啊，將來你長大了，把小凡給你做媳婦好不好？」林雲每次都用力點頭︰「嗯，好的。我一定要掙好多好多錢，都給小凡用，不讓她跟我吃苦……」
小凡怕黑，不敢走夜路。每次，走過門前那條黑乎乎的山路，林雲都會不由分說的牽著小凡的手。「小凡不怕，我可是練了武功的喔，什麼鬼東西都打得過的雖然，小凡也練過武，功夫也不錯，但黑黑的山路上，牽著小凡的手從沒有松開過，從細弱，到孔武有力。
小凡自幼怕痛，不肯乖乖纏足。娘就嚇唬她︰「不纏足，長得再好看都算是丑八怪，將來嫁不出去的！」林雲總是極認真的對娘說︰「不怕不怕，將來我不嫌小凡，我娶小凡！」所以，小凡長大後，依舊是一對天足。也只有林雲堅持說，小凡是鎮子里最美的姑娘。
林雲不愛說話，凡事都依著小凡。偏偏小凡自幼聰明，主意極多，每次淘氣闖禍，林雲都替小凡背黑鍋，鬧到最後，倆人都一起罰跪一起挨打。只是這次，林雲不知去哪里打仗，家里出了這麼大的事，都靠小凡一人，林雲一點都幫不到她了。
這一切，讓小凡每每想起，都非常難受。
小凡本不是那些嬌滴滴的閏閣女子，爹爹自幼教她的武功，足以讓她游刃有余的笑傲江湖。
她只是傷心，娘親不在，眼看著金兵就要大兵壓境，鄰居們都在忙著收拾，準備出去逃難了。傳說那些金兵個個都是如狼似虎，她孤身一人，又可以去投奔誰呢？
小凡從來都是個極有主見的人。自思，既然家已不在了，自己何不干脆女扮男裝，去投軍尋找爹爹和林雲呢？
說干就干，小凡翻出爹爹在家常穿的衣服頭巾，按自己的尺寸改好了幾套。
然後挽起秀發，扎起頭巾，攬鏡自招。看那鏡中人，淡淡疏眉，眼神清亮，唇紅齒白，倒也很似一個白面俊俏小後生。
黯然一笑，小凡收拾好行李，留書出門而去。
據說離小鎮不遠的太倉城里有人招兵，管吃管住還發軍餉，小凡就搭了架騾車，一直往太倉城去了。
沿途，有好多難民，蓬著頭發，背著包袱，鳩衣百結的蹣跚而過。塵土飛揚處，他們看人的眼神，苦痛而又絕望。
其時，正值初夏，正是花好葉茂之時，可是，路邊的樹木花草，都蒙上了厚厚的塵土，無精打采的立在路旁。更有些稍粗些的枝條，都被人撅斷，當做拐杖，拄在手中。
戰爭的氣息，越往前一步，就越來越濃了。
小凡不敢多看下去。如果她不走，留在老家的小鎮，不用幾天，她也會成為這路邊流民的一員吧？不同的是，他們或許還有親人相伴，而自己，走到哪里，都只會是孤身一人了。
爹爹和林雲，現在又在哪里浴血奮戰呢？有生之年，自己是否有沒那個運氣可以順利找到他們呢？想到這里，淚水，不由得悄悄盈滿了小凡的眼眶，又被很快的狠狠擦干。
「小凡，等著我！」林雲臨別時的殷殷叮嚀猶在耳邊，閉起眼，依稀還可以感覺到他在耳邊輕輕廝磨聞到他獨特醉人的氣息。可是，就在這短短幾個月，這一切都已消失了，小凡一下子獨自經歷了太多的恐懼和苦痛。
不管怎樣，我都不會獨自在家坐以待斃的，我一定要找到你的，林雲！走遍天涯，我都要找到你！小凡悄悄的擦干眼淚，挺起清瘦的脊梁，默默的對自己發誓。
抬起頭，在漫天黃土飛揚的遠方，太倉城高高的城門樓已隱約可見。
寧願一起戰死，也不肯獨亡！這是在哪個戲文里听說過的一句話？小凡早已記不得了。但是，它在一瞬間流星般劃過小凡的腦海，點燃了她心中的血性與驕傲。于是，她不停地催促著車夫︰「快點，再快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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