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往常一樣的夢境。я思路客я
如同往常一樣的枯井旁邊佇立著兩位少女。
周圍輕煙裊裊,怪石嶙峋,依稀可見出奇高大粗壯的樹林環繞著井口向頭頂無限地延展,幾乎遮蔽了星光。雖然由于這片薄霧而看不清面容,但總覺得少女的長相和幼年時的文乃十分相似。
她向身旁的另一位少女說了句什麼,而那位回頭面向這邊的少女,赫然竟是沙樹幼時的模樣。不可思議的是,風與枝葉相互摩擦的聲音,樹下叢生的雜草搖晃的聲音都清晰可聞,然而她們的聲音卻完全傳達不到耳邊。雖然有自己也站在現場的感覺,但連一個指頭都無法動彈,更別提要接近她們了。
不過這卻不妨礙我看出兩人正在爭執著什麼,相互都不情願讓步。突然,文乃用力地撞開了面前的少女。沙樹的身體劃過一道弧線在空中緩慢地飛舞,下一瞬間就摔到了地上,並用快要哭出來的臉仰視著不斷逼近的文乃。
然而,正用一只手撐起身體的沙樹再次被對方撞倒,在地上翻滾了幾圈後,由原本的俯臥變成了仰臥的姿勢。雖然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但對于這樣的事態無論如何樣我都無法坐視不理。然而事與願違的是,明明在千鈞一發的時刻,身體卻絲毫不听使喚。
沙樹抬起滿是污泥的臉,終于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然而文乃卻對眼前的一切熟視無睹,只是面無表情地再次接近因為害怕而不停後退的文乃——
『——快住手!』
從喉管間涌出的話語化作一股熱流,然而在月兌口而出之前卻偃旗息鼓,淤積在胸口不得而出。不由自主的呼喊聲完全未能傳達到她們耳邊。取而代之的是,事態的發展過**速,以至于令人完全來不及做出反應——
沙樹掙扎著剛站起半個身子,就被文乃用力地按住了肩頭,即使她拼命反抗也無濟于事。側過臉朝腦後望去,沙樹睜大了眼楮,瞳孔因為恐懼而不停搖晃——身後井口深處的黑暗就像吸住了她的魂魄一般,讓她意識到眼前的處境已經危及到了自己的生命。
可是文乃卻沒有錯過這個難得的機會,乘著沙樹全身僵硬的那一瞬間,把她推倒在了井壁上,以至于半個身子都懸空在井口內部,只有腰部及兩腿還在外面不停掙扎。幸運的是,沙樹在一片慌亂中向光源處拼命伸出手臂,指尖恰好在身體將落未落的那一刻攀上了井口的邊緣,才沒有被直接推落井中。
但文乃卻絲毫不為之所動,加持在沙樹肩頭的力氣沒有放松半點,雙方暫時陷入了僵持中——可是隨著時間的推移,指尖因為承受不住兩個人的重壓而逐漸月兌落,沙樹也隨之露出了絕望的神s 。
然而透過文乃的背影,我們的視線居然在此刻相交,沙樹本已黯淡的眼神重新煥發出光彩,而即將松月兌的手指再度扣緊了井口——那是終于獲救的喜悅眼神。我甚至能依稀看見從她眼角滴落的一顆淚珠。
沙樹一定堅信著我能在她跌落之前趕到並拯救她吧。
可是,預期中的救援不管過了多久也沒有到來。一分鐘,兩分鐘。堅信變成疑惑,再從疑惑轉變為動搖。已經沒有余力再計算時間的流逝,僅僅是維持原狀就已經竭盡全力。但即使如此沙樹也沒有放棄那份渺茫的希望。她知道,一旦失去了對我的信任,漸漸冷卻下來的興奮就會轉化成懈怠和絕望。
又過了一段時間,指尖因為刺痛和乏力再次松動,沙樹知道,自己這回恐怕再無逃生的機會了。即使心還未放棄,但早已透支的身體卻不再允許她的任x ng。直到最後,她所信任著的兄長都未能回應她的期待。
從臉頰跌落的淚珠連成一串,和沙樹一起墜入了井口深處的黑暗中。
自始至終,我都不被允許除了身為旁觀者以外的舉動。無法傾听她的話語。無法干涉她的行動。更無法拯救她的x ng命。
我背叛了她的期待。
現在,就連稍稍表達心中的悲慟和自責都做不到。這究竟是多麼痛苦的事情呢。想哭卻哭不出來,想大聲叫喊卻無法出聲。就連跪倒在地上這個奢望都做不到。沙樹死前那茫然若失的眼神,還有從口型上分辨出的話語,都將成為鐫刻在靈魂上的傷痕,悔意和譴責也會伴隨我一生吧。
『——為什麼?』
『——為什麼不來救我?』
仿佛是在提醒著自己的罪孽一樣,听見這句話時,背上的十字烙印都會變得滾燙無比。喉嚨也像被人掐住了一樣,無法呼吸。不知何時,我突然發現自己正深陷于泥潭之中,松軟的淤泥因為體重不斷往下塌陷,沒過多久整個軀干就埋入了泥砂,只露出兩肩和頭部還在外面。
即使是在這種x ng命攸關的時刻,四肢卻仍舊無法動彈,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身體一寸寸地被淤泥吞沒。如果掙扎的話下陷的速度無疑會更快,但那一瞬間的恐怖卻遠不及這細水長流的折磨。
與過早地陷入絕望不同,在時間被大幅度延長的同時,與之相應的痛苦也隨之深入骨髓,無法解月兌。
或許是求生y 作崇,突然被晃眼的光芒包裹住了視線。等到強光消失,垂下掩面的雙手,我發現自己終于從無休止的噩夢中醒來。
窗外一片漆黑,嘈雜的蟲鳴聲正迎接著夜晚的到來。
然而在這片漆黑的夜s 中,被照亮的近澤神社,正被紅彤彤的火焰所包裹。
耳邊依稀听見了誰的高聲呼喊,殘余的睡意頓時被一掃而空,我驚慌地從廊子里飛奔出來,然後朝神社的方向跑去。
「再多運些水來!把水桶聚集起來!」
「還不夠!去我家拿來!」
在跑向神社途中的時候,鎮民們已經自發組織起來嘗試滅火。用力扯住一個正跑向河邊的青年,我向他問出了自己此刻最在意的事情。
「請問一下!里面的人怎麼樣了?麻紀呢?近澤叔叔呢?」
「我不知道!總之你也快來幫忙滅火吧!」
近澤神社是這個小鎮里最古老的建築。
面對著石階上炫目地燃燒的火焰,鳥居的下方浮現出無數的人影。僅是這麼點水的話,是無法阻止這場火災的。
從台階往下,一直到稻田的水路邊,水桶、臉盆,甚至是小一點的酒桶,從鐵鍋到水罐都被經由一只只手的傳遞,通過接力的方式運送到火勢最為凶猛的神社境內。人們自覺地排列成一隊,把手中的盛水的器皿傳遞給身旁的人。
「危險!快躲開!」
沉重的橫梁被在火焰中倒塌,帶著響亮的鈍音砸到了本殿外的空地上,大量的火星飛濺到夜空中,在接力傳遞前面的人一邊慌張地抖落身上的火星,一邊從石階上滾落。
「到底是怎麼回事!消防車和救護車還沒有到嗎?!」
耳邊傳來的抱怨聲讓我睜大了眼楮。消防車暫且不論,需要叫救護車的情況就只有一個——有受傷的人出現了。那也許是麻紀也說不定。
再也無法抑制心中的膨脹的疑念,我一邊呼喊著好友的名字,一邊在附近搜索著她的身影。在從多數人口中得知誰也未曾看到麻紀,腦海中隨之浮現出一個最壞的可能x ng。
——難道、她還被困在家里?
如果來不及逃出來的話,以現在的狀況來看,無論如何都是絕望x ng的事實。就連接力傳遞的人們都因為受不了猛烈的火勢而從神社境內退了出來。
等注意到的時候,後頸的領口已經被人抓住,不讓自己向前踏出一步。耳邊傳來誰的痛斥聲,指責自己不該拿自己的生命當兒戲。臉頰上感受到了滾燙的熱浪,幾乎無法睜眼。然而淚珠卻不爭氣地從眼角滑落,眼前似曾相識的光景讓我攥緊了手指。
一陣眩暈襲來,視野搖晃之下差點沒有站穩。自己的無力,以及再度失去身邊珍視之人的事實幾乎擊垮了我。正在此時,耳邊卻傳來了一句急切的呼喊——
「誰快點把車開過來!近澤神主出來了!」
腦袋如雷鳴般炸響,我仔細辨認著這聲呼喊的發源處,發現那里並不是來自石階,而是在會所後方的岔道上。等急忙趕到的時候,那里已經是人山人海,擁擠的人牆讓外圍的視線無法判斷里面的情況。
正當踮起腳尖打算從人群的間隙窺視時,耳邊突然傳來了熟悉的聲音。
「爸爸!爸爸!振作點!」
可是明明由此得以確認好友依然生存,心情卻依舊沉重得蓋過了得知這個消息的喜悅。那個聲音與其于說是激勵的話語,不如說是接近悲慟的哀鳴。換句話說,近澤叔叔怎麼想都不會平安無事。
「馬上出發!到鄰市的綜合病院去!」
車子已經在小鎮外的路口停下。在關閉車門的同時,排氣管吐出白煙,輪胎一邊擠開砂石一邊絕塵而去,沒過多久就消失在了茫茫的夜s 中。
目送著車子離去的人群逐漸散開,在交頭接耳的糟雜聲中,我感到手腳都失去了氣力,血液就像凍結了一樣全身冰冷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命運是何等的不可預測呢。
就像我從未想過沙樹會離開一樣,前幾r 才剛剛拜見過的近澤叔叔轉眼間就變得生死不明。四周人頭攢動,一片唉聲嘆氣。
鎮民們敬愛的神主遭遇橫禍,沒人會因此感到好過吧。
「麻紀因為是先逃出來的還好,只是輕微的燒傷…近澤神主不幸地是大面積燒傷,當場就已經沒幾口氣了,也不知道能不能來得及」
「還有呢,听說最初發生火災的地方完全沒有火源,也不知道這把火到底是怎麼燒起來的」
失魂落魄的我突然被這句話驚醒過來,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突然瞥見了一個最不該出現在這里的人物——要說他是為了救火而來的話,我是絕對不信的。
可是與常理相悖的是,那個人剛才確實出現在了我的視野中。
雖然只是一瞬間閃過的背影,但我相信自己的眼光並不會出錯。靜默的心髒有力地搏動著,停滯的大腦重新轉動起來,開始在茫茫人海中尋找著目標的身影。如果這起火災並非自然生成而是人為的話,從動機考慮會做出這種事的人在鷲見鎮里是極其有限的。
以近澤叔叔的威望之高,即使是小一輩的年輕人在長輩的耳濡目染下都不約而同地對他存有一份敬畏,更不用說對近澤神社抱有信仰的年長者們了。從動機、立場,以及勢力來看,同時擁有這三個條件的人物在這個小鎮里就只有一個——
「鮫島健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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