黯淡的天空上y n雲密布,早晨應有的陽光被悉數擋下,入眼之處盡是一片灰幕,讓人不禁想起荒蕪的大地。河邊的蘆葦被濕氣沾染,滴滴朝露從翠綠的枝葉上滾落,就連玻璃也蒙上了一層水霧,使得屋外的景s 變得模糊一片。
山雨y 來,颶風吹得窗框咯咯作響,外界的涼氣絲絲縷縷地滲進室內,暫緩夏r 的炎熱,令人舒適不已。然而窗台上那一抹清晰的掌印,卻反使得周遭如寒氣森森,如置冰窖。
雲邊電光蜿蜒如蛇,一閃即逝,遠處雷聲滾滾而來,挾天地之威,浩浩蕩蕩如十萬里馬蹄踐踏。稀落的雨點打在窗沿間,打在山路旁粗壯的樹 上,也打在因疾馳而略顯蹣跚的腳步旁。
掠過耳垂的風聲就像山鬼的嚎叫,然而乍一听就像小孩的哭喊聲,山里人把它稱作『鬼哭』,予以示j ng。每當此時,整座小鎮的人們想必都正用木板釘好門窗,在即將到來的這場颶風急雨中求存。
還在田地里埋首勞作的農夫,正在河邊束網的漁民,還有在街道上閑散的路人望了望天s ,突然風聲鶴唳丟下手邊的活兒,如離弦的箭簇一般竄逃進家里,沒過多久就傳來了榔頭敲打木板的多重響聲。
在這樣的雷雨天氣里遠離人煙之處,獨自上山幾乎與自殺無異。
不提天際那正 啪做響,蓄機而動的銀蛇,還有重重雨勢下遠比平時松軟的泥土,在那讓人幾乎邁不開步子的颶風面前,人的生命顯得何等渺小?
然而我此刻卻擦去眼角滑落的雨水,頂著山路前方吹來的疾風豪雨踏步攀登,無怨無悔,胸口有一簇被重新點燃的火,照亮了前方的路,也照亮了那正y 逃走的深紅背影。
耳鼓內如雷聲鳴鳴,腦海雪白一片,竟連呼喊都來不及就奪門而出——這不是夢,這不是夢!
頭上電光繚繞的銀蛇猝然炸響,撕裂了模糊的境界,也剝開了虛假的外衣,把里面的真實示于眼前。
沙樹沒有死。
總而言之沒有死。
所以,即使拼上一條x ng命,也非得確定這件事不可,理由什麼的根本無關緊要,我只是想找一個讓自己信服的理由而已。
一直以來都是如此。
沙樹離開那天也是像今天這樣一個暴風驟雨的夜晚,她背向著我茫然地佇立在那里,樹葉與砂石翻滾著,無論怎樣呼喚著她也沒有反應。
這是極其異常的光景,時間像是停止了一樣,眼前的一切都毫無現實感,然而我卻持續地呼喊著,直到喉嚨因為嘶啞而無法發聲。
不知過了多久,沙樹那沒有焦點的瞳孔終于轉動了起來,看到了我。她輕輕張開了口。然而不管怎麼听都听不到,聲音根本傳不過來。可是沙樹卻仍然用她那毫無生氣的表情持續訴說著什麼。
她看起來並不痛苦,然而我的心髒卻像被誰捏住了一樣,感到痛苦和焦躁。
突然,沙樹的臉上浮現出微笑。那是安靜的,什麼都放棄般的微笑。
心髒被捏得更緊而扭曲變形,我焦急地向她呼喊著伸出手去,然而沙樹搖了搖頭,然後問我一句什麼。可是那時的我只顧著點頭,絲毫沒往心里去,只要她能夠回來的話,無論什麼都答應。
所以回來吧,沙樹。
我再度提心吊膽地伸出手去,並期待著她也能伸手過來。
但是,沙樹有點苦澀地笑了——我想要認為這是個噩夢。在沙樹消失以後,我將一根這段的樹枝插在那里,當作墓碑。
她消失不見了,只剩下我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那片荒涼而沒有人煙的土地上。
即使到現在,我也偶爾會做這個夢,只是醒來以後總是想不起夢的結尾,我覺得這也許是因為承受不了失去她的悲傷而自我欺騙的緣故。
在夢境的最後,總是充滿著幻想般的五彩s ,而在現實中度過的那段時間,我的記憶也十分曖昧。
葬禮早已舉行過了,遺體也被體面地安置在鄰市的陵園里,只是我從未去過那里一次。
能夠想起的事情經過就只是——矢上沙樹,我的妹妹在山上遭遇了事故,沒有苦痛地離開了人世。
在肅穆而悲傷的葬禮上,我木然地目視著身著黑衣的大人們上前執香鞠躬,渾身僵硬得沒有一絲生氣。耳邊傳來了不知是誰的安慰聲——還請節哀。這股聲音在腦海中不停地回響,使得渾濁的瞳孔逐漸變得清明,然後我不顧身邊大人的撕扯,凶狠地搖晃著身邊不知是誰的肩頭,絲毫不理會對方的哭喊和痛呼,猙獰地一字一句地念道——沙樹她沒有死。
隨即我被大人按倒在地上,葬禮也因此未能善終。
事後,父親沒有責難我什麼,只是狠狠地抽著煙,而母親則緊緊抱著我不停地哭泣。在那之後,平常的生活也未能返回到痛失親人的家庭。那天在葬禮上的表現後,鄰里鄉間都對我畏之如虎狼,在背後總是指指點點,令人如骨鯁在喉,難以忍耐。
在數次據理力爭都未能說服我後,朋友們也逐漸失去了耐心,離我而去。學園生活變得索然無味,我變得愈發沉默起來,毫不在意被周圍的人所孤立,抑或是流言四起。然後有一天,看不過去的父親提議搬到鄰市生活,母親也因為遠赴東京工作而欣然同意,就這樣,我丟下了這片土地上的一切,不管是喜悅還是傷悲,在陌生的環境中重新開始。
但是,現在不一樣了。只要有你在的話,我就能奪回自己曾經失去了的一切。
「不對嗎,沙樹」
灌滿衣衫的風聲吞沒了我的喃喃自語,兩旁皆是密林蔥蔥,眼前山路已無去處,一道深谷橫貫在峭壁之間,深不見底,唯有一座古橋孤零零地維系著兩岸。定楮望去,橋面上可供行走的木板皆已老化不堪,用以固定位置的底鏈也多數月兌落。
換言之,這座橋已被棄之不用多年,只剩寥寥數根鐵索,就連站在上面都無法維持平衡,更別提借此越過深淵,到達對岸了。
而窗外的那縷火紅s 的背影,正愴然若失地佇立在崖邊,觸手可及。
我顫巍巍地伸出手指,惟恐眼前的沙樹不過是空中樓閣,鏡花水月那樣一踫即碎。
可是指尖傳來的實感讓我確信,沙樹並非返魂的亡靈,而是活生生的人。
她——
星野文乃一邊露出悲哀的笑容,一邊緩緩地轉過頭來。
看到我睜大的眼楮,她的目光黯淡下來,變得死寂一片,宛若寸草不生的荒原。
「暴露了?」
吐出了這句話後,文乃就像在心中放下了一塊大石,看起來有種釋然的輕松感。
「總有一天會暴露的我早就知道這點。只是,我卻沒有想到這一天居然會來得這麼晚。」
腦袋已經變成了一團亂麻,連正常的思考都做不到,眼前出現的只有和沙樹相見的無數個夜晚,那些失而復得的歡聲笑語,如今卻被現實碾壓成了碎片。
和她度過的時間是虛假的,和她交換過的話語是虛假的,就連她自身都只是虛假的存在。
這究竟是何等諷刺的事呢。
當我好不容易下定決心斬斷過去,卻又轉身抓住波濤中搖擺不定的一葉小舟不松手,直至船毀人亡幡然醒悟,才發現為時已晚。
「孝介,你無法承認沙樹的逝世,是因為舍棄了事故相關記憶的緣故。
那天,在這里到底發生了什麼,你下意識地不願去想起,從而得以從真相中逃避,委身于虛假的面具不可自拔。」
沒錯。
原本陌生的風景變得依稀相識。
斷橋。
暴雨。
不知是誰的哭喊聲刺破了耳膜,讓本已就像啟動了保險杠一樣,大腦的思維活動被強制地中斷,視野中的景s 被降下的黑幕所遮攔,失去知覺的身體重重地摔落在她的腳邊。
沒有顧及衣袖上的塵埃,文乃豎起上半身,靠到一顆大樹底下。
雷聲已經逐漸偃旗息鼓,雲間閃現的電光也悄然褪去,然而這場驟雨卻似乎更加大了起來,無數的水滴砸落在山路上,形成了蜿蜒如蛇的河流,嘈雜的雨聲一時蓋過了耳畔,不可阻攔。
好在處于茂密的樹蔭下,雨點變得稀疏了不少。
盡管只是權宜之計,在雨停下之前也只好置身于此了。文乃低頭看著膝上那張沉睡不醒的熟悉臉龐,露出了天真的笑容,雙瞳如星夜般璀璨,宛如多年前那個葬身于此地的少女一樣溫暖,純白,不帶一絲黑暗,不染一點塵埃。
「忘記吧,把一切都忘記吧。這樣的話,悲傷還有痛苦都將離你遠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