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性紅顏 夾縫里的生存策略

作者 ︰ 隨園居士

我開始審視面前的幾位同學,分別一年,大家都不同程度地成熟了,著裝更講究了,更潮流了,但都保持著各自原有的風格。白靈和黃鶯,大體屬于同一個類別,溫婉內秀、嬌小可人的類型。螳螂,仍是先前大大咧咧的樣子,不過眉宇之間,似乎減了幾分先前的狂氣,多了一層世故與馴順。黃雀,溫文、儒雅、俊秀,發型著裝都很考究,派頭、整潔、一絲不苟。看著黃雀,我想起了趙若懷,不知這個時候,趙若懷在干啥呢?他會想到我嗎?他知道這個時候,遠在千里之外的我,也正想著他嗎?心念及此,我端起面前的酒杯,目光幽幽地眺望了一下不遠處的府河,然後一飲而盡。如果趙若懷此時,也正舉杯邀明月的話,我倆這就算是天涯共此時了。一位名人說過,山巒的阻隔給人以絕望,河流的阻隔給人以憂傷。是啊,憂傷。放下酒杯時,視線接觸到一旁的黃雀,他正研究著我。黃雀給我的杯子里斟上酒,意味深長地看我一眼,踫了踫我的杯子,然後先干為敬。我跟著干了,他開始用勺子往我碗里盛湯。螳螂說︰「黃鶯、白靈,你們女人在沉思默想,眺望遠方的時候,一般是在琢磨些什麼?」黃鶯笑而不答,螳螂就把視線對準了我。他說︰「傅心儀,就你剛才這深情的一瞥,代表著什麼?能告知一二嗎?」「哦!你權且當做是‘舉杯邀明月’。」「‘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人家李白是在‘獨酌無相親’的時候,才‘舉杯邀明月’。你倒好!我們四人陪著你,你還‘舉杯邀明月’。太豈有此理了!你拿我們當什麼?」螳螂義憤地說。黃雀說︰「‘舉杯邀明月’,明月只是虛指,實則邀的是人。傅心儀,給你提一個要求︰今天吃飯現場,嚴禁走神!」我自己斟了酒,舉杯說︰「好!我錯了,自己罰酒一杯!」螳螂說︰「你知錯就好!說說吧!到底為什麼?」「什麼為什麼?」「為什麼六月份你就放了假,來到了省城?」「既然你們都知道了,就不再瞞了。你們四個,也不是外人。我辭了職,現在已經沒了組織。處于無拘無束的狀態,什麼時候放假,是我自己的事情。至于為什麼辭職,那是因為‘少無適俗韻,性本愛丘山。’」「辭職?你就這樣辭了職?太兒戲了吧?愛丘山你去‘種豆南山下’呀,跑省城干什麼?」螳螂質問道,同時匪夷所思地搖著頭。白靈、黃雀也是一臉的驚詫。看著這些人嚴肅的神情,我忽然感到了一絲恐懼,自己是不是太輕率了?太荒唐了?遂笑著說︰「你們至于這麼嚴肅嗎?」螳螂問︰「都有哪些人認可你辭職的事情,你爸媽認可嗎?孫立夫認可嗎?」「沒有!全都瞞著。」「全都瞞著?好氣魄!你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嗎?」螳螂諷刺說︰「一個女人,教書,是多好的職業呀!辭了職你干什麼?這麼重大的事情,你怎麼就不過過腦呢?」黃雀說︰「螳螂,怎麼說話呢?注意一下你的言辭!」然後對我說︰「吃點東西!我相信︰你肯定有你的理由。一會兒吃完飯,把過程講講,看能不能挽回。」白靈正色說︰「是啊!關涉職業,還是慎重一點的好!能挽回盡量挽回。傅心儀,恕我直言,若論棄職經商,螳螂、黃雀、柳詠他們,肯定是得天獨厚,機會要多得多,他們都沒有做生意……」黃鶯說︰「還有,在單位上,受點氣是很正常的事情。我們還不是成天受氣。」螳螂擱下筷子,義正詞嚴地說︰「傅心儀,你讓我怎麼說你呢?柳詠說對了一句話,你是貌似聰明,實則愚蠢;貌似成熟,實則相當幼稚!你就是一個不識時務的人!我甚至懷疑,你從來都沒有識過時務。當初在師大,你選擇了孫立夫,跟他去了雲岫,這已經是不識時務了。你既然有那膽量去,就說明你已經做好去區中學的準備,準備吃苦。你就應該有勇氣面對那後果。你倒好,一年不到,招呼不打一個,就辭了工作,你把工作當什麼?兒戲嗎?」黃雀皺眉說︰「螳螂,你怎麼回事呀?」螳螂堅定地朝黃雀擺擺手,說︰「你少打岔!忠言逆耳,這小妮子膽大妄為,不知天高地厚,就得把話說重一點!黃雀,你不是一直順著她嗎?一直小心翼翼地順著她,結果怎麼樣,她拿你當回事嗎?好了,傅心儀,反正你也沒把我們當回事,我豁出去了,今天索性痛快一點!你們三人還不知道,三月柳詠為了她的調動,和梁阿滿一起,特地走了兩個多小時山路,去到她們學校。你們道怎麼的?傅心儀不給面子,把柳詠給氣回來了。傅心儀,我就納了悶了!就你們學校的那些個男老師,他們憑什麼和柳詠比?你怎麼可能重他們而輕柳詠呢?知道你高潔、你不趨炎附勢,你視金錢、權勢如糞土,你生活在真空中,現在咱們不說這些,咱們就說感情,說同學情分,我們之間,是四年的同學情分呀,你認識那些個人,才多久?你怎麼能夠這樣?」螳螂越說越激昂,到得後來,他竟從位置上站了起來,繞著桌子、配合著手勢,邊走邊數落,宛然又是學生時代教室里隨心所欲地作演講的螳螂了。看黃雀、白靈、黃鶯等人的表情,他們都在一定程度上贊同螳螂的說法。我不能頂嘴,不能拿眼去眺望遠方,似乎也不能拂袖離去,于是只好矜持地笑著,視線隨著正踱步的螳螂一起移動,平靜淡然地、甚至是不無欣賞地、饒有興趣地看著他,一如當日聆听螳螂的演講那樣,仿佛事不關己似的。這樣到得後來,螳螂就堅持不下去了。他自己住了口,說︰「你什麼意思?我要說錯了什麼,你頂嘴呀!辯駁呀!」我微笑著,做了個鼓勵的、讓他繼續的表情。螳螂生氣了!他質問說︰「你什麼意思?和我斗斗嘴的興趣都沒了,對不對?」「螳螂同學,看在四年的同學情分上,在你這里,我可以受氣,可以罵不還口,你隨便批評、數落。但如果這態度也不對的話,我就不知道該怎麼辦了。這樣!你到底想讓我怎麼辦?給個參考答案,好不好?」這樣一來,螳螂就換了語氣,開始了語重心長的教導,他說︰「黃鶯、白靈說得對,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頭?當下級哪有不受氣的?不要說我們,就布谷、柳詠,人家的父母,那是什麼概念!在單位上一樣地免不了被批評……」「螳螂,我先謝謝你的好意!柳詠對你說過些什麼,我不知道。不管是幼稚也罷,愚蠢也罷,不識時務也罷,我只知道一件事情︰就是對那種既無才又無德,除了權術就一無所知的所謂的領導,我絕不屈從,我不受他的氣!我哪怕餓死!說到這里來了,不怕你們笑話,我忽然覺得︰陶淵明他不肯為五斗米折腰,還真是有道理的!氣節這種東西,至少在現在的我看來,相當重要!是!人是得學會受氣,不受氣不行,可你得看,受的那是誰的氣,值不值?他要是英明神武的唐太宗,是雄才大略的康熙帝,受多少氣我都認了!他要是潛心向佛、清心寡欲、以身作則、克己修身的唐僧,哪怕他無能一點,昏庸一點,這氣也可以受,唐僧他至少有德;至于奸雄曹操、奸臣和珅這類人,德雖然沾不上邊,但人家至少有才,這類人的氣,我們也可以勉強一受。問題是咱那校長,斗大的字不識幾籮,啥本事沒有,無才又無德,和指鹿為馬的趙高、喪心病狂的魏忠賢可以媲美。當然了,在身體結構上,咱校長有優勢,所以他比趙高、魏忠賢這兩太監,多出一個本事,那就是嫖。咱那校長,本事是沒有,但吃喝嫖賭,四項全能,試問這種人的氣,有必要繼續受嗎?」黃雀率先表態說︰「沒必要!遇這種領導,咱堅決地、毫不猶豫地把他炒了!傅心儀,我支持你!將來如果真到了那一天,你需要討飯,黃雀一定陪著你!」螳螂說︰「問題是,現實里,似你們校長那樣的領導,太多太多!你炒得過來嗎?我們那領導,何嘗不是如此?除了鑽營、權術,可以說狗屁不通,還動不動指手畫腳,多方掣肘。一方面讓你采訪,讓你尊重新聞事實,讓你寫真情實感,另一方面,黑的他非讓你寫成白的,方的讓你寫成圓的,男的可以寫成女的。傅心儀,你知道我現在最大的願望是什麼嗎?就是我手能寫我心,要是哪一天,我筆下寫出的文字能夠忠實于內心,是我自己內心真實的想法,真正是我自己想寫上去的文字,螳螂于願足矣!可這一點對于螳螂,實在太奢侈了!而且隨著時間的推進,這種奢侈的層級,只會越來越高……」「螳螂,如果你們領導確實那樣非人的話,我建議你學我一樣,趁早把他炒了……」「炒了?哪個領導不是這樣?你炒得完嗎?」白靈說,接著開始數落她們的校長。白靈數落完畢,黃鶯接上,黃鶯數落完畢,我說︰「所以我干脆一點,我就一次性炒完,不要領導,自己做生意。」螳螂說︰「有時候,我還真不想干了!干脆自己做生意,可我爸說︰你辭了工作,你就什麼也不是,什麼也不是了,誰還認你?你還做什麼生意?這古往今來、歷朝歷代,你見過沒有背景而成了氣候的商人嗎?官商官商,官不離商,商不離官……」「是啊!我明白的,這世界沒有純粹意義的商業。官和商的關系,等同于狼和狽的關系,狼不離狽,狽不離狼。狽離了狼,舉步艱難,狼沒了狽,也就為奸無門。」「範蠡他是做成了陶朱公,可是你也知道,他曾在勾踐的朝堂之上供職,子貢也做成了大商人,可他是孔門高徒呀!人家認勾踐和孔子這兩塊牌子,這就是他們的平台,他們的機遇。」「螳螂,你的苦心,傅心儀拜受了!我已經不會再妄言做什麼陶朱、子貢了。我尋思著,在大官與大商之間,或許會有那麼一個生存的夾縫,留給寒門之人。這是盛世特有的景象。盛世之所以被稱作盛世,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對大多數普通人而言,通過努力,要吃飽飯是不成問題的,但財富,永遠只掌握在少數人手中。于是,當一些人富得不耐煩,比賽著往黃浦江里邊扔硬幣玩的時候,另一些人在奔走歡呼︰我今天又吃飽飯了!但是我無所謂,貧富懸殊的現實對我不構成沖擊,你們也知道,對于物質生活,我一向比較淡泊,所以,我準備在那個夾縫中,尋求一點基本的物質生活,然後放達地吟誦著《歸去來兮辭》——‘實迷途其未遠,覺今是而昨非。’這就是傅心儀追求的人生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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