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滄九十三年.臘月三十.
帝都皇城設宴賀年.紅衣一曲驚鴻舞驚艷全席.紅色水袖翩翩.柔軟處好似化成一灘水.鏗鏘時繞成一條極盡妖嬈的蛇.
雪白肌膚暴露在燭光繚亂中.看得眾人都要痴了.
都說紅衣是個謎.在乾尊帝身邊聖寵不衰.以一女子身份掌管帝都十萬禁軍.卻傳言她從未承寵過.也許是十年前紅衣為了犒勞三軍與將士軍營同作歡.萬人上過所以乾尊帝不沾.眾說紛壇.而且紅衣見人總是帶著面具.更是隔了一層神秘.
一曲舞畢.紅衣蓮步輕挪地坐到帝王膝上.目光瞟到宴席賓客間.蕭燼點了點頭.然後邪魅一笑.把盞虛空一邀.挪到唇邊仰頭飲盡.
紅衣的神情頓了頓.笑盈盈地跟乾尊帝掩袖喝了一杯.隨後站起身來.說是該去換裝了.
匆匆穿過庭院站在御花園里.紅衣左顧右盼.心中愈發生疑.
身後有人拍她肩膀.
大概是察覺有些不對.天生的警惕讓紅衣在轉身的時候就先出手.染著豆蔻的指甲深深嵌入人咽喉中.
卻看到是一張熟悉的臉.蕭燼撥開她的手不屑嗤笑︰「紅衣.是我啊.」
「你怎麼來的這般陰森森.」
紅衣正狐疑地松開手.而這時起風.御花園里不敗的花瓣婆娑起舞.在黑暗中層層疊疊的都是影子.
紅衣還未收回手.眸中猛一道凶狠的光閃過.電閃雷鳴之間.紅色舞袖一揮.匕首順著綢緞揚了過去.
黑暗中.只有風影繼續婆娑.什麼動靜都沒有.
紅衣松了一口氣.笑道︰「是我多疑了.」
然後這時轉過身對上蕭燼時.瞳仁驟然瞪大.低頭看.只見一柄劍貫穿胸膛.從背後刺了出來.
「你……」話還哽在喉間.沒有防備的紅衣甚至來不及看到後面人的樣子就倒了下去.眼皮未闔.死不瞑目.
這個一生傳奇的女子.方才從眾人艷羨的目光里走出來.如今卻不明不白地死在了這個地方.像是修羅場里死去的那些默默無聞的人一樣.白骨搓成灰.連個墓碑都沒有.
蕭燼踢了踢紅衣的尸體.確認了她已經死去.于是俯身摘下她臉上的面具.遞給景澈︰「用念力融進去.換好衣服回去殿上.該做什麼你都知道.」
景澈沒有當即接過來.而是咬著牙反手將自己肩胛上的匕首拔出來.
這時蕭燼才注意到景澈的肩上插著一把匕首.像是方才紅衣扔出匕首的時候正中的.可方才她當時藏在樹影里的時候竟然一吭都未出聲.
眼里浮出些微敬佩.嘴角譏諷之意淡了下去︰「看來這四年修羅場你沒白待.」
景澈不置可否.對于她來說.這個時候.失去痛覺反而是一件好事.
她隨意將傷口包扎了一下制住往外淌的血.轉身尋了一個地方換上紅衣的行頭.便往大殿上走去.
而正走到石階的中央時.新年的鳴鐘聲響起.她抬頭看了一眼.暮色四合的天空霎時被照亮.煙火炸開.美得囂艷.
景澈轉身.金碧輝煌的帝都盡收眼底.整個皇城都沉浸在不夜的奢靡中.萬家燈火蜿蜒著好似一片琉璃火海.
臨滄九十四年就這樣到來.
***
臨滄九十八年.
景澈扮演著紅衣的身份已經四年.雖然兩人身形聲音都相似.但無論如何終歸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人.行事作風再學.也都有所差距.
紅衣原本的妖媚是從骨子里透出來的.而景澈只有冷和倔強.那股子騷只學了個形.卻也學不出個神.幸好有蕭燼時常提醒著景澈.她才不至于露陷.
景澈有很多時間待在乾尊帝身邊.她開始和這個深居宮殿不出的臨滄帝王有了很多的接觸.而漸漸的.景澈開始知道了蕭燼為什麼想反.因為蘇乾實在是一個軟弱的帝王.倒並不昏庸.卻是典型的軟柿子.誰都可以去捏一捏.然而景澈卻並不覺得他是一個好應付的人.尤其是她假扮紅衣在他身邊的時候都覺得力不從心.于是大部分時候.景澈都在軍營里而不是皇城.
那年十一月.四海八荒都入初冬.
那日景澈正坐在軍營帳後翻看兵書.簾外傳來一陣喧囂.
听到蕭燼說道︰「讓她進來.」
「草民年三娘.有一寶物想要進貢給蕭將軍.但求成全一事.」
景澈一怔.放下手中的書.站到簾後听著.透過簾子的罅隙.她看到注視著外頭美婦的臉龐.然後就跪伏了下去.比起幾年前所見到那個一絲不苟極具風韻的樣子.如今的臉龐多了些滄桑.但精明不減.
「什麼寶物.拿上來看看.」蕭燼翹著腿道.
年三娘恭敬地遞了一個錦盒上去.蕭燼才打開看了一眼.就立刻坐直了身子.他捏起了里面那顆小珠子放在手心細細端詳.捏著陰晴不定的語氣道︰「**神璽.」
「是.」年三娘伏在地上回答.
蕭燼直起脊背.開始正視這個突然闖入軍營要求見他的女子︰「你是如何得到的.」
「蕭將軍.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得到了.」年三娘不卑不亢.
蕭燼往簾內看了一眼.景澈便知道了他的意思.縱然內心有好奇.但景澈也是淡然起身.打簾離開.那頭的的聲音越來越模糊.隱隱好像听到虞溪.听到鶴浮.還有雲魂虎睡地.
景澈知道蕭燼的底線.如果他不想讓她知道.那麼她就不能知道.
罷了.其實這些事都跟她沒關系.她如今只是一個傀儡而已.傀儡不需要有好奇心.
過了不知多久.冬日慵懶正好眠.人眼皮半闔陷進椅子里.突然被人叫醒.
「怎麼了.」對上蕭燼的眼.
「我們要去一趟岐冶皇陵.」蕭燼命令道.
景澈整了整衣服.也不多問.道︰「好.」
連夜趕到岐冶皇陵.景澈以為要進入皇陵里面.沒想到蕭燼只是往外圍的樹林西北走去.
越走.景澈心中的那種熟悉感就越盛.果不其然.最後停在了那個盜洞口.
「這個地方你應該來過吧.」蕭燼睨了一眼景澈.
「小時候來過.」
景澈沒有情緒地回答道.然而腦海中卻浮現起那年她當頭澆了一壺酒到他頭上.然後賭氣鑽進這個洞里.
那個時候的他還會孤身進入險境找她.會不需要理由地保護她.
袖中的手微微捏緊.景澈逼迫自己不要去想.
「進去吧.」蕭燼先行鑽進洞里.
進入了那個幽深曲折的洞里.寂靜得只有腳步前進的聲音.想起彼時她一人不知天高地厚地模索進去.而出來時他的手整個兒包著她的手心.牽著她出來.
她永遠不會忘記那個時候心中的悸動.她以為那只是感動.只是欣喜.回想起來.原來心思就在那時候埋下.
進入了那個盜室.鸓鳥石雕還是十多年擺在那兒的樣子.顏色凋零得像是哭舊了的臉.
「不是說過.沒有事情不要來找我嗎……」姑湛的聲音從石頭縫里滲出來.
蕭燼開門見山直接說道︰「如今第五顆**神璽已經出世.下一步該如何.」
「都在你手上了.」
「我手上只有四顆.還有一顆在百里風間那兒.」
姑湛停頓了許久.似乎在思索著什麼.末了道︰「第六顆就在皇陵底層.而鏡之界石就是進入皇陵底層的地圖.」
「鏡之界石在哪.」
景澈這時接話︰「本來在我這兒.但是我留在了雲覃峰.」
「你」蕭燼惱怒卻也無法.恨恨道.「那就回去拿.」
「你要從百里風間那里搶麼.反正我不去.」景澈學著蕭燼的口氣譏笑道.
「不去也得去.沒有人比你更合適.」蕭燼霸道地盯著景澈看.
景澈撇開眼.沒有拒絕也沒有辯駁.目光落到鸓鳥石雕上.突然想到了什麼.好奇問道︰「妖王.我記得十一年前你似乎想要我的一碗血和百里風間的劍.這是為什麼.」
「現在說.還為時過早.」姑湛低沉道.「說起百里風間.你可曉得他身體如何了.」
景澈微怔.目光下意識游離.卻被理智強行鎖定.看上去平靜如初︰「他身體如何.我怎麼會知道.想問他夜御幾女麼.」
「呵……」姑湛陰森森地笑.「如果見到他身體有恙.那就把這個給他.這可是靈丹妙藥啊……」
「什麼.」蕭燼正問.這時一粒黑漆漆的藥丸咕嚕嚕地滾了下來.停在腳邊.
蕭燼拾起.收入袖中.對景澈道︰「現在就去迦凰山.」
景澈沒回答.越過他就往回走.而身體似乎在細微的戰栗中.
迦凰山.雲覃峰.百里風間.
這幾個詞都是她平時不敢觸踫的禁區.而如今全部血淋淋地攤開在面前.
她在黑暗的過道中閉上眼.腦海中浮現出雲覃峰的輪廓來.古樸的大殿.彎曲的長廊.遼闊的後山.小巧的亭子.四溢的酒香.還有……
他.
那麼這次回去.會發生什麼呢.
(